夏征雁模糊间皱了皱眉头,哼唧了一声,被吵得很不舒服。 愁霜关了电扇,没提吵,只是对牛明说:“电扇就不用了,劳烦给我一把扇子吧。” 牛明赶紧让媳妇去拿两把扇子来,愁霜接过扇子,摇了摇,是蒲扇,轻便。他轻轻扇着,悠悠的风静静地吹,将夏征雁额前的发吹拂起来,很柔软。 …… 夜深星明几点声,道是蝉鸣已归家。 夏征雁在昏暗的灯光中睁开了眼睛,一时间不知今夕是何夕。反应了两秒,他知道这是在牛婶家,自己下午就开始睡觉,这是睡到了天黑?应该是深夜了,因为太安静了。他转了转头,想找水喝,一偏头,看到了趴在自己床边的人。 坐在地上,已经累得睡着了,仅剩的那只手还抓着一把扇子。 夏征雁食指指背蹭了蹭他的额头。这人睡得也熟,竟然没醒。 就这样吧。夏征雁突然想。 …… 愁霜睡得很累,悠悠睁开眼睛后发现周边皆是不熟悉的惨白。想坐起来,微微一动,浑身上下要命似的疼。对于这疼,他似乎很熟悉,下意识咬牙忍住,愣是没发出一声呻吟来。 愁霜深呼吸几下,却突然在一个立体镜子里看到了自己。 很小的身量,瘦的跟猫一般,病怏怏的,断臂处还源源不断留着血。 愁霜的心猛一抽,这是刚受伤那会!他下意识四处找,哥!可他喊不出声音来。接着就像被万千磐石压住一般,他再难动分毫。 一个人开门进来,渐渐走近,却始终看不清面目。他穿着白色的衣服,额前有温柔的碎发。 是哥吗?愁霜紧紧盯着他。 “你在流血。”那人说。 是夏征雁,是哥!愁霜心神俱震,张嘴叫他,却仍旧一丝声音也无。 “你是不是骗我?”那人突然哭了,声音哽咽,很伤心。 “李愁霜,你好可怕。”他不再哭泣,又冷淡像冰。 夏征雁悠悠地说:“我不要你了。” 愁霜一个激灵,猛然睁开眼睛。 是梦。 愁霜气息不稳,还未缓过来,就发现,床上的人不见了。 我不要你了。 他脑子里赫然响起这句话来。 恐惧。巨大的恐惧从头顶重重拍下,震到他发抖。堪堪稳住心绪后,李愁霜慌不择路地冲出了房间去找人。 夜深了。今天有月光,不打手电筒夜能看得见路。夏征雁完全就是为了出来透透气,也好好想想怎么跟愁霜谈这件事。心里装着事,就下意识跟着自己熟悉的路走,他只熟悉村口到牛婶家的路,一走,就走到了村口。 刚意识到这点,夏征雁自己都笑了。还没往回走,愁霜就火一样卷了过来。 “夏征雁!”愁霜冲过来,夏征雁都没来的及看清楚人,就被人搡进了怀里,“你为什么到这来!你不许走!?” “我……唔……唔!” 愁霜突然吻住夏征雁,动作粗暴,好像这样才能证明这人是真实的,是属于自己的。意识到怀里的人在挣扎后,他咬住他的唇,无情又绝望地用力,直到舌尖尝到了血腥的锈味。 夏征雁本来的挣扎只能算推拒,后来唇上传来疼痛,他才发现这人是真的在发疯。 “李愁霜!”夏征雁使劲一推,把愁霜推开。这人毕竟只有一只手,拥抱的力度有限,只要真想挣脱,没有做不到的。 夏征雁食指指背碰了碰嘴唇,疼得一嘶,蹙眉问他:“你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愁霜刚才那股孤勇随着夏征雁的这一推一问,消失的荡然无存,一双眼紧紧盯着人,却是透着倔强的悲寂。 “我是个疯子。”愁霜突然说。 “什么?”夏征雁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从小就是个疯子。”李愁霜被恐惧狠命击中之后生出了不如一了百了的绝望心绪。残忍的拿着刀用力剖着自己内心深处灰色的、令人畏惧的沉疴。 “我为了活,什么都能做的出来。跳楼?”李愁霜冷淡地笑了笑,“跳楼算什么?再说了,这还是我自己跳。如果此次计划没能如我所愿,下一次我说不定就会杀了李大国一家人。” 夏征雁厉色:“李愁霜,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李愁霜没有回答,没听到一般,接着说:“我想要你,管你是不是我哥,管你是不是对我有恩!我就是诱你,勾你。”李愁霜喉头压抑,声线颤抖,却还要说这剜心的话,“我费尽心机,拉你进这无穷地狱。李大国说的没错,你养了豺狼。” 夏征雁会畏惧,或者厌恶,如果对他还有怜悯的话,也可能会有失望。李愁霜绝望地猜测着。 可两人之间只有沉默。 “小孩。”夏征雁已经很久不这么叫他了。李愁霜恶龙一般的阴沉却被这个人轻轻的一声叫击成粉末,他几乎就要流泪。 “你真的这么想?”夏征雁问他。 李愁霜倔强的不肯回答。 “你不是。”夏征雁说,“李愁霜!你根本就不是这么想的!”夏征雁气不打一处来,火蹭蹭往脑门上冒,“李愁霜,你这样贬低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试探一下我对你的爱是不是矢志不渝?” 李愁霜像一个被戳破了皮的气球,张皇失措又无计可施,惶惶然飘在空中。 “你罪无可恕,你离经叛道,这世上的恶事都是你做的。”夏征雁眯着眼看他,“你是想让我这么说你?”夏征雁冷漠地笑了声,“在我这里讨打要骂有什么意思?你既然觉得自己是个无恶不作的混蛋,以后也不用当好人了,也不必再来说给我听,我跟你没关系了。” 李愁霜倏然抬起头,“哥!” “不用叫!”夏征雁吼他,从未有这么大的火气,不可抑制地愤怒,“你自己都觉得自己无药可救,还叫我做什么?我救不了你!如你所愿,我们没关系了。” “哥,我不是……”愁霜哀怨地喊他。 “我说了你不用叫!”夏征雁瞪着他,“我说了无数次,无论什么时候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你偏偏不听。从身体上到心理上,倒是以伤害自己为乐了,怎么的?有趣吗?”夏征雁声音颤抖,像是想起了以前,“我的人,那么小,疼成那样……我心疼还来不及,你真好,还净说那些剜心的话来刺我。你好样的,李愁霜。” 李愁霜溃不成军,上前去拉夏征雁的袖子,夏征雁一把甩开了,“别跟过来!” 夏征雁是真气着了,丢下了李愁霜,一个人走回了村子。 李愁霜站在原地很久,凌晨的大路边,有风吹过来。他冷静下来后,想了想自己说的话,又想了想夏征雁说的话,心里恍然失落,知道是自己错了。可是话都已经说了,收也收不回来了。 盛夏的天亮得很早,李愁霜一直站到天光熹微才缓缓往回走。村里很多人都起床了,打开大门,都瞅见了一个人失魂落魄在门口走过去。 牛明跟他媳妇儿都起了,牛明媳妇儿正要去洗衣服,迎面一见愁霜从外面进来,惊着了,“愁霜啊?你干啥呢?” 李愁霜:“就……在外面散散步。” “哦哦。”朴素的女人没多想,“你挺早,我等会就做早饭,你再睡一会啊?” “谢谢。”李愁霜没再多说,来到了那间小房间前,推门的动作很轻,可是木门依旧发出了“吱呀”一声。 愁霜伸头进去看了看,夏征雁躺着的,没动。愁霜小心地走进去,先是坐在床边,观察了一下,发现夏征雁没醒,才慢慢躺到了他边上。 床还算大,但是夏征雁是靠外睡的,所以外侧留给愁霜的空间就不多了。愁霜跟他哥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几乎半个身子在床外,也不敢碰到夏征雁。就在这时,夏征雁翻了个身,面向墙那边,床外侧的空间瞬间就大了,愁霜小心往里挪了挪。 愁霜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平稳了之后,缓缓翻身,面向夏征雁的后背,看到他背上被汗浸湿了一小块,愁霜捞过床头的那把扇子,继续慢慢扇着。 夏征雁感受着风从后面悠悠传来,睁着眼睛,心里又酸又涩,终于还是忍住了没动。
第四十二章 往事 又是一个大雪天。 半坡村今年的雪下的比往年还要大,几乎不见一点杂质,鹅毛似的雪花争先恐后落下来。 愁霜还是小小的个子,这小孩一年两年,也不见长,李大国见不惯他。光吃饭却不长的小孩他就更见不惯。光吃不长怎么干活呢。 李大志的房间小,床也不大,他一个小胖子还不够翻身的呢,大国嫂就在边上搭了一块板,说是床。但是被子只给了一条。愁霜没作声,晚上盖一半垫一半。李大志把自己的一床小被子给他,说:“愁娃,你放底下。” 愁霜看着他,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李大志胖胖的脸,跟这里贫瘠的土地十分不搭,但是他自己毫无知觉,还是露出一个笑来,“这被是我以前的,不用了。我不跟妈说。”愁霜摸了摸那床被子,湿乎乎的。他没拒绝,垫在了木板上。李大国一家有了夏征雁给的钱,置办了新的被褥,以前的就不用了。愁霜知道这钱是那个人给他用的,但是钱到了李大国手里,就一分钱也没有用到自己身上。 垫了被褥,也还是抵不住北方彻骨的寒意,从冷硬的板上一丝一丝传上来,李愁霜缩着,好让自己能暖和点,迷迷糊糊睡了,好像看到了那个人。那个自己只叫了几声“哥”的人。 李愁霜小小的目光里,没见过他那样的人,怎么能那么白呢,笑起来脸上还有小窝窝,真是好看。以前老是听妈说起,说有个南南,长得像团子一般,又漂亮又聪明。 妈走了,那人回来了。他终于见到了“南南”。真的跟妈说的一样,像画里走出来的人。李愁霜叫他哥,他应了。可是李愁霜也知道,哥对他的感情有限。所以他走,李愁霜没说一句带我走的话。因为说了也会遭到拒绝,小孩的倔强是骨子里带来的,从不懦弱祈求。 那个人会打电话回来,牛叔会让他去跟他说几句话。他不知道说什么,诉苦这种事,他说不来,往往愣了半天就知道喊一声“哥”。牛叔叹气,摸他的头。 牛叔知道他过的不好,但是也不敢跟夏征雁提太多。李愁霜也知道牛叔为什么不提,那个人平白无故多了个弟弟要养已经很辛苦了,再提这些,就是明晃晃的道德绑架。 所以愁霜话更少。人人都不想要的孩子,咬着牙不吭声,不露一点怯。 平时早上愁霜醒得早,可不知道是不是睡前想到了那个人,他做梦了,梦到那个人不甚耐烦地给他擦鼻涕。一下就睡过了头,大国嫂插着腰站在门口骂的时候,他猛然惊醒了。 “小野种!你竟然敢偷东西了!叫你偷被子!叫你偷!”她冲进来,一把把愁霜的铺掀开了,拽他下来,一脚把他往边上一踢,“让你不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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