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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少年“哦哦”了两声，慌乱地重新照着前路。 他们立时笑着打趣：“小泉上初中了吧？” “嗯，下学期初一。”小少年讲话声音小小的。 “好好学习。读书能出人头地，可千万别跟我们学。”青年这时苦口婆心地劝，又想起愁霜，感叹着：“愁娃，你这没了手臂倒有了好日子了，也值了。” 愁霜没作声。青年也没想愁霜能接他的话，都明白，这话怎么接呢？要说自己从楼上掉下来掉的好么？他也就是纯粹瞎感叹，后面自顾自跟其他几个人又聊到了别处。 桌子搬到了牛叔家，几个人帮忙摆好后就都回家了，愁霜没见到夏征雁，就问牛明：“我哥呢？” 牛明回答：“回屋休息了。” 愁霜点点头，稍稍放心。 “愁娃。”李大志叫他。 李愁霜看着他。 “还有两个凳子，你跟我一起去拿一下吧？” 牛明听到了，赶紧说：“不打紧。这玩意不重，明天我媳妇在这，我去拿就成。” 李大志看着愁霜，目光意有所指，话却还是对牛明说：“晚上准备好，不费事。” 愁霜：“行，走。” 愁霜答应了，牛明也没什么好拦的了，嘱咐他们天黑小心。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黑黢黢的泥路上，眼睛适应了黑暗，能看到大致轮廓，不用灯也能走很稳。李大志有话要说。可踌躇半晌，口袋里的纸巾捏了又捏，他还是没说出来一个字。 如果用一个词总结一下李大志的一生，他自己都会说，懦弱。他才二十岁，可是“犹豫”、“懦弱”，就已经成为了他人生中不可磨灭的基调。 小时候他看不惯父亲母亲对愁霜的苛刻与打骂，想阻止，可是李大国骂他：“你一个小崽子还来管你老子。”他就不敢再说了，非常正当给了自己一个理由：我还小，我想管也管不了的。再大一些的时候，他念书不好，虽然很努力，但不是那块料就不是那块料，李大国让他不要再浪费钱，他想说：爸，我想再试试。可他刚开了一个口，爸妈就说，你要能保证下学期考个前三名，就让你念。他又犹豫了，他怎么敢做这样的承诺呢？他费了很大的劲才只能做到不倒数。就这样，他告别学校，到镇上打工。再后来，父亲生病，一家子人才想起了那远在江城的“贵亲戚”，李大国甚至知道儿子留了当初夏征雁寄回来的快递地址。李大志没有秘密，他的房间四敞八开，父母从来都是如入无人之地。李大志恼怒，想说：你但凡有点羞耻心，也不该再去找他们。可是李大国骂他，不堪入耳的难听，斥他眼睁睁看自己老子死。李大志又犹豫了，他怎么敢担“不孝”这样大的罪名？ 就这样，他再次见到了李愁霜。小时候跟他一样在泥里打滚的人，现在已经在岸上了，干干净净，堂堂正正。他才猛然发现，原来人长大也可以是这个样子的。于是，有生以来，他第一次反抗。偷偷撤销了李大国对医院的投诉，把李大国送回家后，执意孤身到江城打工。 他还，鼓起勇气，在过年的那一天，给那个人送了一箱苹果。不敢当面送，不敢说名字，只说是病人家属。 这次因为牛叔的原因，他回了家，李大国对他没有好脸色，母亲也受不了父亲生病后喜怒无常的情绪，彻底搬走了。他给李大国钱，请同村的一个叔叔照看他，这些几乎要花掉他大半个月的工资。这让他在异乡过的很节俭，可他不会再选择留在父亲身边。李大志看见了自由之后，就再也不愿意舍弃了。 愁霜眼看着已经走到了李大志的家门口，终于忍不住问：“你想说什么？” “愁霜，我想问问你。”村里晚上静，只偶尔从远处传来几声狗吠，衬得周围更寂。李大志的声音不大，在这黑暗中听来却十分分明。“那年，你从楼上掉下去，当时我其实就在楼下，我当时吓坏了，但是我现在反复想来，我……” 李大志的对面就是愁霜，两人中间隔着几步远。这么黑，理应什么都看不清才对，可他仿佛看见了愁霜锐利的眼神，警告，威胁。李大志闭了闭眼，继续说：“你是不是自己跳下来的。” 安静。李大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不稳，不安。 突然，黑暗中传来一声笑。 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从胸腔里闷出一声嗤笑。一笑之后，李愁霜的声音悠悠传来，“是。” 李大志的眼睛瞬时睁大，他不敢相信李愁霜就这样承认了，一时间急了，惶然地问：“夏主任知道吗？他不能知道吧……”他知道了该怎么想？ 愁霜走近两步，低声问：“你很关心我哥？” 李大志像被人踩中了尾巴，还是极力想藏起来的尾巴，立时慌得不知如何才好，语无伦次起来，“我……我没有。” “有没有，以后都没有了，收起你的心思。”愁霜说，“明白吗？” 李大志的脸涨红了，他真的就单纯…想看看这个人。因为这个人不计前嫌，还肯帮他们，甚至，会对自己笑一笑。现在愁霜如此堂而皇之的揭破，他简直无地自容，不能为人道的，他自己都不明白的，旖旎心思，就这样被看穿。 “我是自己跳下去的。就为了到这个人身边去。”愁霜的声音冷冷的，“不成功就身死。”反正那会儿，这劳什子生活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 “你疯了。”李大志话一说出来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颤抖。 愁霜又笑了。很轻的一声。这评价倒是十分中肯。 “我不在乎。”愁霜说。“他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不在乎。” 愁霜离开了，转身就消失在夜色中。他没有嘱咐李大志不要乱说话，因为他知道，李大志犹豫踌躇，不敢冒着伤害夏征雁的危险道明真相。他在乎，所以终会不发一言。 可是他不说，有人会说。黑暗让他们彼此见不清面目，可以进行这一场寂静的谈话，也容易包藏外心，让人抓住一吐“冤屈”的机会。 …… “活该你被算计，养一辈子狼去吧！” 李大国的话刚刚说完，愁霜跟牛明他们回来了，正站在门口，就听到了这一句，牛明摸不着头脑。 “大国叔，说啥呢？” 李大国听到声音，知道是他们回来了，他找不到愁霜的位置在哪，就扬着声音喊：“李愁霜这个野种自己往楼下跳还要来拉我陪葬！这小杂种在哪！” 李大志一听这话就感觉要坏，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夏征雁，发现这个人已经在太阳底下呆住了，他急得要命，拉住李大国，二话不说就扯着往家走，李大国一路骂，挣扎，李大志不听，跟叔叔伯伯们致歉，说不好意思，我爸发病了。 李大国自生病以来阴晴不定，村里的人都被他骂了个遍，人人都不能让他满意，不是看他笑话，就是欺负他残疾。久而久之，大家都说他脑子有问题，脑子有问题的人，谁跟他计较呢？他的话谁听进去了呢？甚至有个大伯还交代李大志：“没事，大伙不会计较的，病人嘛，快回去好好休息。” 愁霜自回来，眼里就只有院子里的那个人。他心里慌急了，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这个人不对自己失望……不怕自己。 “哥……”愁霜拉他，声音软软的，“别站太阳底下。” 夏征雁满头的汗，脸都晒红了，愁霜自己也是从人堆里回来，身上都是难闻的味道，不想再用衣服罩着他，只好单手遮在这人的额头上，聊胜于无地挡烈日阳光。 夏征雁拉下他的手，怔愣望着他半晌，不认识似的。 几个叔叔伯伯饶是庄稼人，也抵不住正午的阳光，见这两人杵在院子间不动，看傻子一般，有人提醒：“有事屋里说吧，可别中暑了！” 夏征雁眼睛眨了眨，然后目光垂下去，不再看他，往屋里走。 愁霜一时不察，没抓住他的手。就让他那么走了。
第四十一章 分歧 手里空荡荡。算无遗策李愁霜，不知道该怎么办。 夏征雁已经站到了屋内，心里百味陈杂，竟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愁霜。本意直接走人算了，可是终究没忍心，回头一看，李愁霜这个呆子，显然已经三魂没了七魄。真的是下意识，十几年朝夕相处的情绪反射，心疼缓缓溢出来。他喊：“愁霜。” 愁霜听到这人叫他，眼睛慢慢有了神采，“哥！” 他跑过去。 夏征雁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来，其实笑得挺勉强，但是话是很温柔的：“别晒着了。” 愁霜像是干枯的小草得了一点甘霖，一瞬间，伸展枝桠都有了力气。可是刚想展颜，那人就转身走了。愁霜不肯罢休，跟在后面进了房间，也不说话，就很执着地站在不远不近处，看着夏征雁，好像一眨眼这人就不见了似的。 夏征雁擦了擦脸上的汗，“我想睡一会。”愁霜站着没动，夏征雁坐到床边，扶着额头，没什么精神，“你乖，先出去吃饭吧。” 这句话里的哄人成分太明显，愁霜扛不住，也不敢再越雷池一步，所以纵使心里万分不放心，也还是出了房间。 愁霜出去了，轻轻带上了房门。夏征雁往后一仰，躺倒在床上。床板太硬了，硌着背疼。 夏征雁试图忘记刚才李大国说的那些话，或者好好理一下其中的逻辑，又或者，找愁霜好好聊聊。可是现在的他，脑子里跟一锅粥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身体就是觉得累，抬手都觉得费力。动也没动，就这样下半身垂在床边，上半身躺在床上，渐渐陷入了混沌。也不知道闭着眼睛多久了，好像睡着了，又好像没睡着。朦胧间，有人进来了，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接着双腿被转到了床上，有一个熟悉的怀抱将他扶坐起来，声音低低的，哄着说：“哥，你有点中暑，先喝点水再睡。” 愁霜背挺得很直，让夏征雁在自己怀里靠的舒服点，将水杯碰到他嘴边，夏征雁迷迷瞪瞪的，没完全醒，但是张嘴喝水了。愁霜稍稍放了点心。喂了水之后又喂了点凉凉的玉米糊，这人也吃了。 牛明跟他媳妇在边上看着，不放心地说：“这样成吗？要不要送医院啊？” 愁霜没放开夏征雁，让他在自己怀里靠着。又摸了摸他的脸，正常温度，应该只是中暑了之后太疲倦了。 “应该没事儿。”愁霜说。 “有电风扇呢！去年才买的！”牛明想起来，“给夏大夫用一用啊？” 愁霜说：“那谢谢了。” 平时不是热的太厉害，牛明一家都舍不得用电风扇，买回来就试了两下，这会儿好好的罩着罩子放在了客厅里的角落里当装饰品。没想到这装饰品不禁放，才一年多的时间，现在一通电，转是转的，可是咯吱咯吱的声音也是震耳欲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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