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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雪珺笑起来，说这孩子真是会说话，应下来同他的约定，乐呵呵的打卡手机，举起来同两人一齐拍了张合照。 “你多大啦？”她低头看着照片问李江燃：“有二十五了没有呀？” “我二十三，他二十七。” “噢，都比我儿子小，小不少。” 老太太还在看照片，心思却飞远去了千里之外。她念叨起自己许久不见的儿子，说他工作忙，自己的小家也不太顾得上，更何况自己和老头。有时候通个电话都得争分夺秒的，自从老头生病以后，大把的时间都只能留在家里，同她说话的人彻底没了几个，她爱热闹，也爱同人讨论些从前擅长的东西，如今却都成了空想，没地方，没时间，没人能让她实现。 “遇见你们两个小伙子真是我的福气，你们可别嫌我老，嫌我说话慢。人老了，用这些东西不太应付得来，有时候真是力不从心了哦。” “怎么会呢，不会的。” 齐昀舒同李江燃在老太太家里坐了大半个下午，大多数都是李江燃在同她说，自己在旁边静静的听着。他觉察出老太太其实关于家居设计方面或许并不是最专业的方向，但因为生病的老伴，她开始对他曾经所爱感兴趣，在暮年重新拾起那些过去开始新一轮的探寻和学习。 一直到天色暗沉，外头的聊天声被菜入锅的煸炒声取代，齐昀舒意识到他们是时候离开，于是耐心等到他们聊至间隙，适时的插声进去，提醒李江燃他们是时候该离开了。 林雪珺闻言，看起来有些遗憾，又有些舍不得，她出声挽留，说既然都到了饭点，不如留下来用个便饭，恰好老头子今天睡的时间长，留了更多的时间他们说话。 但这对她来说实在是有些负担，突然多出来的两个人意味着饭菜的加量，况且她也会觉得来者是客，又得平白多费不少的心思去做出一桌子东西来。齐昀舒婉言谢绝了她的好意，起身时候反复叮嘱她要好好休息，不要累坏了身体，平日里也可以去楼下同那些大姨们说说话，她们很热情，至少能陪她打发些时间。 三人推推拉拉的行至门口，说了不知多少回再见，最终推门离开。门口的声控灯闪烁再三，最后终于勉强亮起，将巴掌大的楼梯间照亮。 “我们走吧。” 齐昀舒同李江燃沿着楼梯往下走，老式楼房的楼梯狭窄，他们不得不一前一后的走着。李江燃说林奶奶温柔又热情，和他奶奶性格很像。聊了这么一下午，反倒叫他有些想念起自家的那位来。 想着晚上没事，齐昀舒说那就早些回去，趁着有空也同她打个视频，他奶奶也一定会很高兴。 “第一次陪你正儿八经找个东西，没想到这么轻松。” “是啊，话能当着面说开，自然也不用你靠嗅觉去找了。” 齐昀舒将东西拿到鼻子前头嗅嗅，见李江燃没什么反应，又把东西凑到他面前去。 “有味道吗？” “没有。”李江燃往上仔细闻过：“上一个也没有，它也没有。” 齐昀舒点点头，即使想不通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差异，但一时半会儿得不到解答，他也不愿再去天马行空的胡乱猜想。既然到了饭点，他们也不再拖延，叫醒了楼梯间的声控灯，沿着狭窄的楼道原路折返。 两人扶着墙谨慎的往下走，推开下头那个带着锁的防盗门。李江燃走在后头，刚要伸手将它关闭推紧，不远处路上突然跑近个人，手里拖着个大大的行李箱，歪着脑袋夹着电话，好像还在同人联系。 “好了好了，先不说了，我到楼下了，先让我同妈仔细说说再考虑后头的事儿。” 男人挂断电话，接下李江燃抵住的门来，扭头同他们礼貌的道谢几声。他一手提起行李箱往里走，艰难的爬起楼梯来。防盗门在他身后重新锁上，齐昀舒回头看，声控灯微弱的光从一楼往上亮起到他们方才离开的四楼，再没有往上延续。 他沉默了会儿，转眼过去问李江燃，觉不觉得刚刚那个人长得很像林雪珺。 “诶，你这么一说，是有些。”李江燃回头看看，仔细想起方才面前那人的面容：“眼睛和鼻子特别像，尤其是眼睛，简直一模一样。” 两人对视着，同时再次回头往楼上望。楼梯间里再次传来与方才同样的落锁声，震动同样的穿透楼房，喊亮了四楼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坏的小灯。 “他长得好像有点眼熟......” “你是不是想说.....” “和林奶奶很像？” ----
第90章 决定 齐昀舒和李江燃躺在床上，面前的电脑里头播放着一部评分最高的医疗纪录片，当集主题正好是有关于精神疾病患者的分析与关注。 两人一人出了一条腿，将电脑搭在中间，各自抱着个枕头，齐齐戴着眼镜，目不转睛的盯着屏幕。 一集并不长，很快就过了半，屏幕里画面一转，一位阿兹海默症患者正在经历疾病的第二阶段，最突出的表现是暴躁。 画面里满是消音和马赛克，患病的人已经不再记得起面前环绕在周围的人是谁，也不明白他们手中那些瓶瓶罐罐是何用意，他看着那些无奈的脸和眼泪，只会反复的叫骂着相同的话语，在失禁以后用脏了的手对每一个想要靠近他的人无差别攻击。即使隔着厚厚的模糊处理，齐昀舒也能看清那些污秽沾染得到处都是。 镜头拉近家属的脸，他看见同样头发苍白的老大爷在清理家里头一团乱麻时流下了一滴眼泪，顺着脸上的沟壑皱纹被化开成不明显的几道痕迹，最终也没能聚到一起，成为一滴完整的泪滴。 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微微动了动手臂。旁边的人有所察觉，向他看过来，又装作什么也没有发觉般转回头去。 “你说，今天那个人，真是林奶奶他们的儿子吗？” “很像，但......也说不准。” 血缘关系是个很神奇的东西，除了相似的容貌，因为相同血脉而散发出相似的气质也足够让素不相识的人知晓谁和谁应当是一家子。齐昀舒想起那人手上提着的行李箱，拿出手机来看过一眼日期。 不是节假日，也不是周末。一年都不得空的人怎么会选在这么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候回家？ 毕竟与自己干系不大，齐昀舒也并未深想下去。话题到此为止，两人安静的看完了一整部纪录片。临到睡前，齐昀舒关掉最后一盏床头灯，黑暗里头，身边的人好像还没什么睡意，同他捋过一遍明天的行程后仍然不停的翻来覆去。 “睡不着？”齐昀舒索性也不再尝试着入睡，睁开眼睛来转向他的方向：“在想什么？” “我吵到你了吗？那我不动了。” 身边的人骤然安静下来，齐昀舒感受到四肢僵直躺在自己身边的人，无奈的伸手去拉拽两下他的衣角，只说没有，叫他放轻松些。 “我只是问问而已，别这么紧张。” “嗯。”李江燃重新松懈下神经：“就在想刚刚看的那个片子，心情有点复杂。” 或许是保养得宜，也或是运气上佳，李江燃家四位老人一向都很康健，除了一些能靠吃药维系得平稳的小毛病外几乎没什么身体问题。他从前对老年痴呆的印象就如同这个民间叫法一样，觉得就是人老以后，感官认知衰败，变得痴傻呆滞，失去清晰的思维认知。 纪录片里有关于暴躁那一段的呈现于他，于齐昀舒而言都显得如此陌生，马赛克模糊的画面右下角提示着有可能引起不适的警告，一句一句被消音到只剩下星号的话句句直指向曾经同床共枕的爱人，从小抚育疼爱长大的孩子，伤人的话接连不断，却没有一句是出自说话人的本心。 他们忘记了自己，也忘记了曾经，那些温馨美好的回忆被阴影覆盖住的灵魂全部吞没，最后成为一片混沌的狼藉，在熟悉的皮囊之下生长出尖锐的刺，在戳得所有人血肉模糊之后再次变得钝平，重化为一整块完整的空白。 韩方旭如今的状态就好像最后剩下的那块空白。照片里头风华正茂的，儒雅的人已经消失。林雪珺陪着他经历了一切，承受了所有病态的变化，到头来说的话里却也只剩下轻飘飘的一句“都过去了”。 一辈子都这么过来了，总不能在最后就把他当成包袱一般扔掉吧。 她所说的话同纪录片里病人伴侣说的几乎没有任何区别，即使很多个瞬间有过痛苦，埋怨，甚至想要放弃的念头，但直到最后，被记录的夫妻里却没有谁真正选择了放手。陪伴这样一位病人所承受的一切远比几十分钟视频里展现的那些更多。生活日复一日，每天都有新的意外，新的情况发生，越来越糟糕的情况意味着越来越多耐心和精力的付出，在今天以前，李江燃觉得，总还有些别的理由让他们选择了坚持。 但现在看来，不管是他们还是她，他好像都找不出除了“爱”以外任何的缘由来解释这一切。一句白头偕老的誓言从黑白的照片里来到彩色的当下，历久弥新，反而焕发出更鲜明的色泽。 李江燃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因为仍旧纷乱的思绪没能开得了口。黑暗里，他眨眨眼睛，在被子里头摸索到齐昀舒的手，然后向他靠近。 “没事，没事。”他长长的舒出一口气：“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开展第二天，展馆留给其他几位负责后勤工作的同事。李江燃如愿以偿接到租来的车，跟齐昀舒一起按着提前写好的攻略开始正儿八经在当地旅游起来。 古镇，游船，还有当地特色的各种美食。李江燃的旅行计划安排得井井有条，两人轮替着开车，走过大街小巷，往返临近的几个不同市区，在路途和玩乐里蹉跎去两三天的时光。齐昀舒不觉得累，或许是因为如今心境早已同原来不同，轻松畅快的感觉因为蒸蒸日上的事业更上一层楼，阴沉沉的天也难以消磨每天睁眼时候对新一天来到所感的期待。 闭幕式前一天，李江燃的行程表里只有一个安排。两人一觉睡到自然醒，不紧不慢的开车往目的地驶去。 朱门之后升起一缕缕肉眼可见的香火气，飞檐尖顶的中式建筑矗立在柏油公路旁边，四处可见的路标指示指引着慕名而来的游客抵达于此。写着名字的匾额挂在人挤人的门前，诵经的声音和交谈声混在一起，推动着排至门前的队伍缓慢向前推进。 临到他们时，齐昀舒伸手从门口的竹篮里领来两注香，同李江燃一齐跨过了那个高高的门槛。 寺庙里的光景同外头铺着柏油路的街巷截然不同，即使并不藏于山野，每日游客不绝，受信仰和供奉许多年的地方也仍然保留着应有的特色。喧哗被沉闷的钟声抵挡在大门之外，所有进入庙宇的人都不约而同安静下来，低着头，压着声音，在经过那些已经有些褪色的佛像时做出尊敬的神色，举起的相机也不约而同的错开了神像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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