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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芳然凝视着李玦，哀婉地笑了：“当明星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你怎么瘦成这样。最近烦死了吧？” 那是个非常熟悉的笑容。李玦想，他一定曾在另一个人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笑。李玦说：“还好。现在在休假，到处走走看看。” “也是，这么多年，我都没带你出去旅游过，”任芳然做出不在意的样子，捋着头发问，“你接下来要去什么地方？你妈我也想散散心呢。” 李玦下意识想要敷衍过去，但任芳然眉目中的脆弱被他捕捉。心房被泛黄的书页边缘划破一道口子，小小的血珠慢慢渗出来。 李玦说：“我要去圆融寺一趟。李汤他妈在圆融寺当居士——就是带发修行，已经修好多年了。”
第35章 下·34 淇水汤汤 “快乐王子的像立在一根高圆柱上面，高高耸立在城市的上空。他满身贴着薄薄的纯金叶子，一对蓝宝石做成他的眼睛，一只红色的大宝石嵌在他的剑柄上，灿烂地发着红光。人们说，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天使。” 王添悦用手机连车里的音响，放儿童故事。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其实已经在看起点和耽美了，但王添悦不爱看书，她只喜欢画画和跳舞这样需要用手去控制、用身体去体验的娱乐。听这篇故事，是语文老师布置的作业。 李玦想到，荡月亮上一张专辑是童话主题，改了不少安徒生和王尔德，但是没有这篇。公路上风景单调，但任芳然看着窗外，神情一直很专注。李玦想跟她聊天，又怕哪句话触到她的伤心处。 倒是任芳然主动开口：“李汤怎么了？你为什么突然要找他？” “有点事想跟他说。”李玦不知道该怎么跟任芳然解释，不管是怕李汤自杀还是想跟李汤搞对象，对于亲妈来说都有点太超过了。 “我也想找他来着，”任芳然却说，“只是联系不上。他帮我找了咨询律师，办事能力好，收费也合适。” 李玦惊讶：“嗯？他帮你找的？你为什么不找我。” “我怎么找你，你自己都泥菩萨过江了。” 李玦心念一转，想明白了：李汤和任芳然的联系比他以为的密切得多。任芳然要自尊，又怕自己这些事给李玦添麻烦。李汤帮任芳然，也是出于差不多的原因。 李汤这人…… 任芳然平静地说：“我们欠他们母子很多。”时至今日，她终于承认了这件事，“李汤的性格可能随了他妈，容易被我们这种人占便宜。” 这会是任芳然执意同李玦一道去圆融寺的原因吗？李玦皱起眉，实话实说：“现在去道歉也晚了，你补偿不了什么。”就算多年后你同样在婚姻上栽了跟头，和人家又有什么关系呢？ 任芳然抿起嘴。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叹着气说：“我不知道。” 王添悦心明眼亮，插嘴说：“但是道歉比不道歉好。” 李玦为她的话笑了一下。可能是吧。圆融寺规模不小，属于4A级景区，停车场竟然是免费的，使凡人一来便生起第一道欢喜。夏天的工作日，树影森森，香客没有那么多，寺庙中十分静谧。 任芳然和李玦都从不信任何神佛，李玦看到院落里有撒满钱财的锦鲤池和转运水晶球，下意识就开始盘算这种体量的寺庙能有多少途径创多少收。任芳然买了香，从财神殿到古佛殿拜了个遍，问她求什么，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任芳然说：“如果佛真的存在，他们一定能拨开迷障，分辨出我求的到底是什么，不用我多说；如果佛不存在，我说了也没用。”这时候任芳然恢复了些精神，又振振有词起来了。 李玦面上一哂，内心其实有几分赞同。王添悦百无聊赖，一蹦一蹦地查看古树上挂着的许愿牌，牌子挂了一树，所求无非身体健康、财源滚滚、学业和事业有成，以及同有缘人天长地久。 风吹过，朱红色的牌子摇晃着，在深绿色树冠下簌簌作响。王添悦发出感慨：“这些人给神仙写了好多小纸条。我们人类也太喜欢写小纸条了！” 李玦背着手看寺庙简介，圆融寺的全称是圆融无碍禅寺，“无碍”就是说要心无挂碍，讲究一个破除偏执、圆满融通。李玦有清楚的自我认知——依他的心性，他恐怕是离禅最远的人。 给任芳然母女订好住处，李玦摸到圆融寺后院门口。有个僧人在扫地，李玦说，他想打听这里的一位女居士。僧人双手合十，李玦恍然间以为自己在演武侠剧，正要闯进佛门净地找昔日的恩人或仇家。 僧人说：“这里是清净地，你找人不该追到这里。” 李玦眨眨眼，说：“那我不找人。” “哦？” “我来做义工，”李玦说，“做义工能进吗？” “可以，”僧人平和道，“但你得走流程，先去我们的官网填写短期义工申请。” “……没问题。” 圆融寺工作效率还挺高，第二天就把李玦放了进去。李玦拿到义工的日程表，发现自己需要早上四点半起床，晚上八点上交手机睡觉。怪不得在寺庙里待过的人都像重获新生，这么健康的作息，伏地魔都给净化了。 有人认出了李玦，要和他合照，被李玦婉拒。李玦说：“对不起哦，我现在有很紧要的事情。”对方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激动之情更加高涨：“有隐藏摄像机吗？”李玦高深莫测地说：“可能有。” 李玦问王抒荷在不在这里，对方一脸茫然。李玦说：“是一位不到五十岁的女性，皮肤很白，长相和气，应该在这里很久了。” “女居士……”那人努力想了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李玦对他表示感谢，两个人肩并肩扫树叶去了。山间午后，阳光好得像假的，李玦把树叶归拢到一处，感受到几分奇异的安宁。 这安宁没持续多久，一闲下来，李玦又忍不住开始打听。他碰到的所有人态度都十分谦和，有人说：“你等到晚课，说不定能碰到想找的人。常年在这里的人都有自己的居士称号，你问俗名是没有用的。” 这话提醒了李玦，但上晚课需要心无旁骛，每日必念的是《蒙山施食》，单日念《佛说阿弥陀经》，双日念《礼佛大忏悔文》。李玦已经努力不走神了，仍被提醒心有杂念，我执太重。 像上学时被老师批评，李玦本能有些不好意思，幸好有心善的女居士为他解围：“一切众生皆有如来智慧德相，今日没有证得，明日或许就能证得。只要种下佛因，其余都是顺其自然的事。” 李玦连忙说：“有道理。” 李玦耳边有人打招呼：“尘行居士。”女居士不说话，只长久地望向他，像他们初次相见的那天下午。 王抒荷的微笑淡淡的。敬畏之情姗姗来迟，李玦一时之间竟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顺从地被王抒荷领到院落中。李玦有点荒诞地想，如果王抒荷同他讲经，他肯定无法应对了。 李玦紧张起来，但王抒荷只说：“你也瘦了好多。” 可能天底下当母亲的人，见到孩子，下意识的反应都是一样的。李玦说：“没办法，工作需要。阿姨，好久不见。” 王抒荷当年离家出走不成，又绝没有返家的意思，就来山上问佛。有钱人吃斋念佛是风尚，李栋觉得说出来不会不体面，也就和她打成默契。王抒荷在山上的日子越来越长，真的放下了许多。 又或许不是放下，而是遗忘了。如同沉浸在心灵的漫长假期中，回首过往劳碌琐屑，像上辈子一样模糊。这种情况下，对她提起任芳然，可能是一种打扰。李玦举棋不定了一会儿，横下心才说：“我妈前段时间决定离婚。” 她对过去的事情很后悔，想征求您的原谅。后半句话像发烫的珠子，在李玦舌尖滚动，没等吐出来，他看到王抒荷一愣，随即粲然笑开。 “是喜事啊。”王抒荷笑着说，“欣于所遇，随喜而乐。值得庆祝。” “您不怪她吗？” “我祝福她。” 李玦默然。这四个字，是王抒荷给出的最大的慈悲了。 “谢谢您，我会转告。”到这份儿上，再执着就聊不下去了，李玦想了想，用话家常的语气问，“李汤经常来看您吗？” “有时候来，但不为看我，只是在这里待一阵子，”王抒荷说，“我劝他待久一点，但他心有挂碍，放不下，还不承认，狡辩说人活一世这么多煎熬，已经是在修行了。我只能随他去。” “他上次来是什么时候？” “是昨天，”王抒荷告诉李玦，“他说你可能也会来。我以为他怕我对你们怀着怨怼，给你们难堪。他开玩笑，说只是怕我见了你们不开心，修为一朝前功尽弃。” “……他知道您心好。” 王抒荷摇摇头，时间已到，她要回房间抄写经文了。离开前，王抒荷说：“世间和佛都没办法让他欢喜，你如果能帮帮他就好了。” 李玦一惊，随后一颗心更加惴惴的。他发愁地说：“我试试吧。” ---- 李玦和李汤36章相遇，小说40章完结；其实李汤的名字取的是浩浩汤汤淇水汤汤的音，但谐音寓意不好，所以不提。
第36章 下·35 羽毛掠过苍翠的高岗 城市中人来人往，无人驻足。快乐王子身上的金箔被片片地剥去了，蓝宝石做的眼睛也送给了穷人。黑暗中，严厉的北风呼呼地刮着，像正恨着什么人。 李玦关掉了音响。王添悦问：“哥哥，你也是汤汤哥哥的哥哥，对不对？” “嗯。但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哥哥。” 王添悦安慰他：“没关系，我爸爸也不是一个合格的爸爸。妈妈是合格的妈妈，但是对你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儿。他们都不难受，我数学考了七十多分，他们却很难受。” “七十多分，确实不太高。” “妈妈老是偷偷拿你跟我比，觉得我没有你聪明。” “对不起哦。”红灯，李玦找出两条脆脆鲨给王添悦吃，“我觉得还是你更聪明。只是你的聪明学校不考。” 王添悦把两条脆脆鲨的包装都拆开，其中一条塞到李玦嘴里，李玦连忙用手去接。他这段时间都没食欲，吃了点甜的，心情稍微好些。手指在方向盘上有节奏地敲击，李玦自言自语：“我本来也不打算当什么合格的哥哥。” 任芳然把王添悦拜托给李玦照顾，自己重整旗鼓，扬着下巴继续和王家人掰扯财产分割的事了。临别前，李玦忍不住问：“你去圆融寺一趟，悟出什么了？” “我应该悟出什么吗？”任芳然眉头一皱，“我悟出圆融寺的空气很好，环境也好。你下回当明星当烦了，可以多在寺里转转，积攒能量。” 李玦明知故问：“攒能量用来干吗？” “那么多烦心事要应付呢，”任芳然迎着阳光张开十指，欣赏自己新做的丝绒感绿色美甲，“结婚过日子是个什么东西，我这回算是晓得了，神经才结婚。我要搞点钱去省城开培训班，我们女的还是得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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