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刻城蔫头巴脑地说:“我不吃苹果。” 李汤想了想,说:“我本来准备让他吃完苹果,然后再考虑是阉了他,还是干点别的。但听你的意思,你打算让他坐牢。我如果现在动作,是不是会影响你的计划?” 李汤语气温和,像问他晚上能不能做油大些的菜。李玦汗毛倒竖,说:“会影响很大。而且我不想让你坐牢。” “我不会坐牢的。” “李汤……”窗外巨大的白云缓慢浮动,伤口结痂发痒,被李玦抠破,他浑然未觉,“别这样,给我个面子好吗?看在我爱你的份儿上。” 李汤沉默了。郑刻城说:“妈呀。” 李玦听见打火机的声音。郑刻城说:“离我远点……嗷烫烫烫烫烫!” 李汤说:“你再说一遍是怎么回事呢。” 李玦开始录音。郑刻城说:“韩杨找到我,说借我六百万,给了我一个房间的房卡,让我去找你,最好能睡你,如果不能,也让监控拍下我们两个人。那个服务生是他找的人啊,也拿了很多钱的,而且以前真的是你粉丝哦,后来转黑了而已。” “有聊天记录吗?” “当面说的。” “神经,你不怕他反悔?” “钱当时就打了,”郑刻城说,“他这么爽快,我也得讲究道义——” 那边传来闷响,可能是李汤把郑刻城踹倒了。可惜这种事不足以让郑刻城坐牢,还是得引警察来查他的账。 李汤不确定地问:“这种录音放到网上,会有用吗?” “当然了。”李玦说,“谢谢你。” 郑刻城垂死挣扎:“做事别做太绝吧李玦,我出去就告诉所有人你有这么一个疯狗姘头,你以为自己真能翻身?” 李玦现在听见这种话就烦:“妈的,爱翻不翻吧。”正要说话,才发现李汤已经把电话挂了。那个被骗去赌场的小男生早不见踪影,剩下几天,李玦都在让莲姐找同被郑刻城借过钱的苦主,说郑刻城这次消失,可能卷了钱跑国外去了。一番煽动,终于有人按捺不住报了警。 李玦说:“莲姐,这事儿之后咱们就散伙吧。你以前真的挺照顾我的,但是此一时彼一时。” “怎么,现在变黑红大流量,看不上我了?” “不是看不上你,是我配不上你这尊大佛,”李玦说,“我不太想干了。” 郑刻城下次显出行踪,正在威尼斯人快活。如果说郑刻城有什么牛逼的地方,那就是他的心理素质,好像天崩地裂也拦不住他再到赌场来两把的心。郑刻城很信奉网上那句名言——人生嘛,无非是活几个瞬间。 但是李玦回首过往,似乎没有哪个瞬间是让他觉得已经足够好、足够配被记住的。如果就这么死了,或许会有些遗憾,但更多的是不甘心。李玦总是为各种各样的事不甘心。 思考这些事时,李玦正开车行驶在通往恒川的高速公路上,去为钱奶奶吊唁。社交平台秦筝转发了简短的讣告,落款写,孝孙钱俞携孝孙媳叩拜。 那年夏天钱奶奶家的葡萄树上,结的葡萄比以往任何一年都多。但李玦没有吃到。假如他不赶着离开,李汤本来会带他去摘的。
第34章 下·33 一切有为法都是虚妄 钱奶奶是心肺问题引发的并发症,但临走前的半年,状态已经不太好了。钱俞把奶奶带回乡下老家去,依照当地风俗土葬。下葬的前两天守灵,披麻戴孝,护着长明灯不被风吹灭。 钱俞说:“过年的时候吧,我当时和熟人做生意,本金赔进去了。我没告诉奶奶,但她头一回提出让我回来。她说家里到底是家里,累了就回来歇一段时间。” 来吊唁的人就说:“节哀。” 但面对下一个人,钱俞把一模一样的话又说一遍,语气平淡,像话家常:“我当时隐隐有预感,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钱奶奶倒下之前,钱俞正和女朋友吵架,为了婚礼的事情。女朋友想简办,省钱,钱俞想风光一点。他活这么大,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风光过,他想让钱奶奶和女朋友都感到体面。当然最想体面的还是他自己。 这么一拖,婚礼的事就耽搁了。女朋友为这件事很自责,何况钱奶奶其实是站在她这边的,此时思及老人音容笑貌,她心中更不是滋味儿。 秦筝安慰了她几句,但是效果不明显。秦筝出来以后抽了一根烟,默默走了,换李玦去劝。李玦摘下口罩,把女朋友吓晕了。李玦眨眨眼:“你好啊。” 李玦说和钱俞是少年时代的朋友,女朋友说:“我以为他吹牛来着,真没想到。”李玦笑:“他还堵在巷子口想打我呢。”女朋友瞪起眼睛:“放心,我会骂他。” 李玦说:“我印象里钱奶奶人特别好,当时明明刚出院,闹着要和我们一帮小孩儿拼酒。” “奶奶人就这样……豪爽,不拘小节,还经常劝我,凡事要看开些。” “那你听奶奶的话嘛。”李玦目光飘远了,“以前只有钱奶奶能拿捏钱俞,现在是你了。” 女朋友一直沉浸在和偶像说话的不真实感中,每说两句话,就要停下来深呼吸一会儿。李玦话说不下去了,笑着看女朋友调整自己。对方红着脸:“前几天拿到了你的签名,已经很开心了,没想到见到了活人……”尽管是在这样的场合。 “签名?” “也是钱俞的朋友给的,叫李汤,你们认识吗?”女朋友掏出手机,李玦龙飞凤舞的签名,在一张印着他半身照的广告宣传单上,被她欣喜地拍下,发在社交平台上。 李玦想起来了。是煮牛肉那件事后的有一天,李玦被李汤要了签名,自己忙着出门,没多想,签就签了。 “我认识,他前几天来过吗?” “嗯……得到通知就来了,还帮忙处理了一些流程上的问题。昨天晚上走的,说出殡的时候再来。” “他……还好吧?” 女朋友表情茫然起来。帮忙操持葬礼事宜,说神清气爽精神抖擞显然不合适。想了想,女朋友说:“应该还好?反正忙里忙外,手脚是轻快的。” 但出殡那天,李玦并没有看到李汤出现。可能他其实来了,但只是远远地看着,也算送钱奶奶一程。 倒是见到了以为此生不会再遇见的人。蒋小沅风尘仆仆,庄重黑色西装沾满了泥土和玉米须子,到了坟前就开始大哭,如此情真意切,让在场众人一时有些愣怔。 钱俞把蒋小沅从地上扶了起来,蒋小沅流着眼泪说:“我来晚了。” 钱俞公式化地说:“奶奶不会怪你的。” 蒋小沅考了坊水的公,现在工作和生活都很稳定。所有人里面,除了李玦,就数他对当年的事情最讳莫如深。李玦走远了,站在柏树底下听乌鸦叫。 蒋小沅平头正脸,也胖了,现在的面相看起来随时会呵斥来办事的人往后排队。秦筝拍着他的肩膀:“行了行了。” 正午时分,青天白日,人人额头开始渗出汗水,消解了仪式的庄严和悲痛。碑立好,鞠躬磕头各行其是,然后转身,耐着性子从玉米地里钻出去。剩钱俞一个人,在坟前又待了一会儿。 李玦低头在人群的最后面,快钻出玉米地时,听到了钱俞的嚎啕。是很难听的哭声,把乌鸦都惊飞了。 玉米地旁停着一辆轿车,轿车旁,蒋小沅和钱俞的女朋友说了几句话,大意是节哀,照顾好彼此,婚礼记得通知他,之类的。女朋友和他不熟,只一味客气地点头。蒋小沅说完,钻进轿车里。轿车就这样绝尘而去了。 秦筝来到李玦身旁,阴凉地说:“还是沅儿这样的人,最容易活得舒服。” 李玦说:“我以为他和吴移起码得好一阵子呢。” “他俩就是玩儿,”秦筝漫不经心地回他,“吴移一直这德行,前两天还在朋友圈里和对象闹分手呢,又搞得惊天动地。” “这你都知道,”李玦又想抽烟了,“那你知道李汤接下来会去哪吗?” 秦筝幽幽斜他一眼:“自己的作业自己做。” “你肯定知道,”看她这样子,李玦心里就有底了,“我不跟你开玩笑。我觉得李汤可能想要自杀。” “哦……” “靠,你这人心这么硬吗?”李玦有点燥,“你们好歹认识这么久呢。” “你们也认识这么久呢,”秦筝一脸“你还好意思说”的表情,“我可没有吊着别人十年。” “我——” “他精神状态不好,谁都能看出来,要自杀也不差这一天两天,你不用搞得像死亡倒计时一样,突然这么凄凄切切,看着有点假。” 秦筝告诉他,李汤隔一段时间,会去圆融寺。李玦找不到李汤,可以去那里蹲点看看,说不定呢。不消秦筝多说,听到“圆融寺”三个字,李玦就明白了几分。 李玦即刻就要动身。莲姐打电话问他:“真的不打算上班啦?” 李玦说:“他们都快把我算成风险艺人了,可能怕我哪天做饭把他们都毒死吧。” 莲姐说:“你一点也不关心自己的工作了。打开社交软件看两眼呢。” 李玦一看,原来莲姐已经把他给的录音放了出去。如果只一份录音,其实只能算是这份烂瓜上的一点佐料。好死不死,韩杨不光看不惯李玦,他平等地坑害每一个金主撩骚过的大小明星,结果坑到铁板,被人家真有后台的反过来扒皮了,从上位过程到金主的实力水平,都一清二楚地曝光在公众平台上。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现在韩杨的工作室正在被查税,后续估计也就那样了。花心老男人招惹上病娇,现在算自作自受。李玦工作室找的律师也总算把证据链捋顺了,还甩出了郑刻城借钱的具体数额,看得李玦头痛——这么多钱,208名号坐得死死的,哪个网友还愿意和他共情啊。 李玦说:“莲姐,咱们共事这么久,我从来没喊过苦和累,是吧?就这一次,你让我请段时间假。我好好想想。” 但人好像就是这样,越急切地想要完成一件事,越会出现意外来阻挠。接完第二个电话后,李玦调整计划,先回了一趟辉州。 乍一看,所有人都会觉得这些年,任芳然的脸似乎从来没有变过,还是黑莹莹的一双桃花眼,涂着很艳丽很提气色的口红。 但李玦到底是任芳然的儿子,他可以看出,任芳然眼底的河流,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然干涸了。 任芳然说:“也没什么事,就是想见见你。” 王添悦脆生生地说:“妈妈和我爸正在离婚,现在是离婚冷静期。妈妈怕我被爸爸抓走,让我从学校请假了。” 李玦问:“为什么离婚?他干什么了?” 任芳然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呷咖啡。咖啡很苦,她专注地喝完了,轻轻摇头:“没关系,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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