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玦把手伸到栏杆外:“李汤,下雪了。” 李汤故技重施,撑着栏杆翻到了任玦的阳台上。任玦看得直皱眉:“不用的命可以捐给希望工程。” 李汤长手长脚地站在任玦面前,很认真地对他说:“荡月亮很好,你应该让它留下来。” “留下来,”任玦回避李汤的目光,故意用不痛不痒的语气,“留下来有什么用?” 本来就是为了艺术节临时凑的乐队,成员个个都是麻烦,排练起来也不积极,而且自己上学已经很忙了—— “留下来,表演你写的歌。” 这样的雪夜,李汤坐下来,仰着头一错不错地望向他。任玦呼吸一滞,没有意识到这才是他第一次在李汤面前方寸大乱,一时竟无言以对。 李汤抓住了任玦真正在意的事物,而如此引诱他。李汤放轻声音,也不知道是怕惊扰谁:“愿意把你写的歌分享给我吗?” 鬼使神差地,任玦把自己写歌的笔记本递给他。李汤抱着吉他,边看边有一下没一下地弹着。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后,任玦感到非常羞耻。 救命,竟然有一天,他会给别人看他写的那些鬼歌…… 而对方说自己非常喜欢。 “对啊对啊,”任玦看天看地看自己的手相,“我就是这么天才这么牛逼。” “要不你是我哥呢。” “……” “任玦,就这一次,试试看吧。” 李汤没有说,看到任玦在舞台上的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其实自己每次劝任玦“放轻松”“享受”“好好玩儿”,对任玦而言都南辕北辙。 有些人天生就是要燃烧的,那是他生命力的来源。舞台上表演的任玦,有种流光溢彩的质地。 本以为自己会因为这件事再度失眠,但出人意料地,任玦睡得非常沉,没有梦,不再失落和犹疑——堪称圆满。接下来恒川断断续续下了很多天的雪。雪吸收躁动和刺耳的声音,一切事物显得懒散而温和起来。 王抒荷把风干后的玫瑰花做成一幅拼贴画,画框裱了在飘窗上放着。一天傍晚,任玦从窗户看到王抒荷在门口和眼镜男道别。他们在树下,没有拥抱或接吻,只是借着递包,短暂地牵了一下手,发乎情止乎礼的样子。 任玦想到李汤和蒋小沅,忽然意识到,李汤和王抒荷在爱人时竟如此相像。这个发现令任玦心中生出一些节外生枝的郁闷。可能是嫌他们太不争气,也可能是别的什么。 李汤出门去给蒋小沅过生日,回家很晚,看起来无事发生。在下雪的日子里,蒋小沅重新变得可爱起来,无师自通了新的接吻姿势。 秦筝给钱奶奶送了电暖气和棉衣,为此,榆钱儿和她又吵了一架。刘娜娜苦恼于怎么平衡成绩和玩乐队的事,每天口头嫉妒任玦的智商三百遍。 客厅里,猫躲到了沙发下面,任玦端正地坐在椅子上,汇报自己的学习和生活情况。 李汤揣兜打量了他们一会儿,笑着上前和李栋打招呼:“回了啊,李老板。”
第14章 上·13 假装一条鱼躲进一块冰 拥有鲜明的秩序和中心,家庭是最小单位的权力集体。李汤家内在的亲情关系已然如此支离,外在结构却典型到奇妙的程度。 李栋呷一口茶水,显然对任玦这个新儿子的表现十分满意,作为奖赏,问他寒假想不想去哪里旅游。任玦说,恒川就有挺多好玩的了。 李栋陟罚臧否十分严明,接着话锋一转,开始数落李汤,先说他无事生非搞坏胳膊,又说他玩物丧志,是在表达对养猫的不满。换在几个月前,任玦或许会为此感到安心。但是,但是…… 对李栋的指责,李汤一脸“你说我在听”,其实任玦一看就知道他在走神。这种态度无疑使李栋更加恼火。王抒荷端着水果出厨房,李栋就对她说:“你养出来的好儿子。” 早在头回同桌吃饭时,任玦就听李栋说过类似的话。那时王抒荷脸上挂笑,不惜用夸赞任玦这个小三孩子的方式,表面后退,实则对李汤进行回护。 这一次,王抒荷却说:“这猫蛮可怜的,回家后也乖。咱们家还养不起一只猫么。” 王抒荷的态度让李栋微微诧异,而且困惑,好像皇帝听说忠臣造反。但李栋是个有教养的人,不会像某些低质量一家之主那样陡然暴起破口大骂。 李栋哼了一声:“胡闹。”他指示道,“过两天送走吧,看看周围有没有谁家想要猫的。” 李汤说:“是我想要。我要养一只猫。” 李汤窝进沙发里,翘着腿,冷淡地低头盯着茶几。顺理成章,李栋的脸色真正难看起来。这时最明智的做法,是先答应李栋然后拖着,反正是权宜之计,李栋待在家里的时间比猫短多了—— 这么想着,任玦放软了声音:“李汤故意说气话。其实这只猫是我救的。” 剩下三个人一起看他。任玦很抱歉也很诚恳地解释:“放学回来的时候看见它在路边,腿还有伤,不管可能就死了。我才带回来,李汤和阿姨都有帮我照顾。” 李汤收回目光,不知道在想什么,任玦说:“上天有好生之德嘛,大家都没坏心的。我带猫做过检查,疫苗驱虫都弄好了。”任玦低头招呼猫,“弟弟,出来打个招呼呀。” 叫不出猫,但其实没人在乎。任玦咬了咬牙,低眉顺眼叹气:“我该提前跟您商量的,是我的错。” 过了几秒,李栋说:“嗯。家里添了个活物,毕竟不是一件小事。可以先养养伤,但猫这种东西养不熟,你们太草率了。” “是,是,”任玦笑,“猫怎么说也就是个动物,人比动物高级,就在这里嘛。” 李栋虽不满意,到底买了任玦的面子。一家人各自散去,猫才敢从沙发底下钻出来,跳到任玦腿上,委屈地叫:“喵。” 任玦抚摸它杂色的皮毛,五味杂陈:“你啊。” 李栋要在家里待到过年后。任玦跟李栋报备,说自己放学后会在学校自习到晚上。这话倒也不假,只是还有一半时间,他在跟乐队练歌。 李汤比以前更不着家,有时跟着荡月亮一起玩,有时带着蒋小沅谈恋爱打游戏。有时谁也找不到他,任玦猜,他可能只是在走路。 王抒荷在家里扮演贤妻良母,李栋面前,她向来柔顺又识大体。李栋只在乎这个。任玦看到王抒荷日渐干涸,像画框里风干的玫瑰花。 雪水融化后,天冷得不近人情。寒假的第二天,李汤和任玦陪王抒荷一起逛商场买衣服。新年买衣服,是李汤家里一直保留下来的传统,虽然家里除了王抒荷,没人真正在意这些。王抒荷乐此不疲。 王抒荷难得心情好,看每件衣服都合适,李汤和任玦轮流当衣服架子。他俩身高体型几乎没有差别,任玦端正些,李汤散漫些,对于王抒荷的眼光,两个人都只夸说太棒了好极了真是天才搭配。 王抒荷眼纹笑出来,后来也不再分哪件给李汤哪件给任玦,反正都一起包了,让他们回家自己分配。 购物袋五只手提不过来,李汤不得不出言劝止:“这些衣服我俩穿都太帅了。但在学校只能穿校服,买这么多帅衣服,我们连锦衣夜行的机会都没有呀。” 任玦说:“也该给您和爸挑了。” 逛到腿细,两个青少年不得不告饶,在咖啡店守袋子,王抒荷继续看别的。李汤长呼一口气:“妈耶。这些衣服都放你房间吧,我衣柜里放不下了。” “嗯。那你要穿哪件找我拿。” 在穿衣搭配方面,任玦还挺讲究的。从小任芳然就热衷于给他打扮,其实没几个钱,地摊货也精心挑选,穿出来像童模。任玦对王抒荷眼光的认同发自内心。但同样有一个爱打扮孩子的妈,李汤是另一个极端。 任玦说:“你衣柜里那么多衣服,怎么成天穿黑羽绒服。” “方便,随手抓来就穿了。”李汤理所当地低头打量自己,“也不难看啊。” 只是仗着自己硬件条件好而已。两个人无聊地说片儿汤话,突然,李汤说:“扭头,面向墙。” 任玦下意识照办。片刻,李汤说:“好了。” 从橱窗里,任玦看到秦筝和几个女孩儿的背影,应该也是来逛商场的。任玦一时感到好笑:“鬼鬼祟祟。” 他从一开始,就流露出不想让人知道他和李汤关系的意思。李汤也接收到了他的信号,并且顺水推舟。但在这个暖意融融的咖啡店,他的神经放松了:“感觉怪怪的。” 像偷情。 李汤和他想到了一样的东西,目光相触,像碰到电门一样回避。 任玦低头喝咖啡:“和蒋小沅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李汤说,“乖了很多。” 任玦失笑:“就这点儿要求啊。” “对别人的要求少一点,会比较容易满足。” 任玦让自己不去深想。艺术节后,他反而不再劝李汤和那些人切割——甚至连他自己也搭在了里面。这时,李汤接到王抒荷的电话,王抒荷让他们先打车回去,自己有些别的事。 听着王抒荷的语气,李汤和任玦都猜出,她或许是遇到了什么人。李汤抓着头发,找了半天词句,最后闷出一句:“注意安全。”给旁边的任玦听乐了。 晚上,荡月亮在淡橙红演出。任玦和梁叔商量好了,每表演四首别人的歌,可以换一首乐队自己的歌。任玦把他歌的DEMO给乐队其他成员听。听完后,吴移不可思议地说:“我们好像真要变成一个正经乐队了。” 刘娜娜说:“可以把咱们的表演录下来,放到网上。” “放到网上,然后?”任玦问。 “说不定就红了呢。” 任玦立刻在心里说了不要,他的计划里没有这一项。但这年纪的青少年,没有不想出风头的,任玦干脆拒绝会显得很自私。任玦只说:“工夫还不到家呢。再等等吧。” 荡月亮渐渐吸引了一点粉丝,有几场演出,他们还收到了花。冲到台上送花的人也是青少年,特别热情同乐队成员拥抱,令他们都很吃不消。 下了台,粉丝激动地喝了好几杯果汁,被人开玩笑:“这么爱哦。” 粉丝说:“当然,我专门从临市来的呢!这个曲子和合奏都好牛逼,妈的,竟然和我差不多大。”冷静一会儿,问回去,“你也喜欢他们啊?” “嗯呢,”李汤笑笑,“我私生粉。” “我知道什么是私生粉,咱们乐迷可不兴当这个。”粉丝苦口婆心,掏出手机和他加联系方式,“太爱的话可以找我交流感情。我理解你。” 李汤笑得更开心了:“好好好,你人还怪好的呢。” 演出结束,送走依依不舍的粉丝。私生粉李汤和乐队队长任玦一起回去。两人这回没轧马路,老老实实等出租车,不远处是公交站牌,刘娜娜也在。他们没有注意到,刘娜娜一直在看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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