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试剂爆裂的一瞬,周斟的心神变得异常紊乱。梁拙扬急忙收回视线,朝周斟走去,另一个向导却抢先一步,把周斟抱进了怀中。 戾气一下子在梁拙扬心底泛起。 快要走到周斟面前时,周斟似乎所有察觉,睫毛颤动,微微抬起有些涣散的黑眸。 少年周斟的声音再次响起。 “哥哥,哥哥!” “你为什么不回头啊!我好冷,好害怕!” 梁拙扬顿住了,陷入两难境地,意念拉扯,一时不知该继续走向真正的周斟,还是回过头,安抚意识领域的残像。 “哥哥!”少年周斟啜泣起来,呼救的哀求,渐渐沦为绝望,“房间里,流了好多好多血……是我的错吗?如果我不说那句话,是不是爸爸就不会死?” “是我杀了爸爸吗……” 少年周斟哭着呢喃。 很多次,梁拙扬进入周斟的意识空间,可最后这句话,他还是头一次听闻。 梁拙扬感到一种强烈到无法形容的不安,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狼藉混乱的拍卖场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黑发黑眸的少年,蜷缩畏冷的身体,满脸泪水。 “之所以无法消灭暗物质,是因为百分之五的分化比例实在太低!尤其哨兵,完全可以通过基因手段实现人为分化!” “托卡省是自治区,不受帝国联盟法律管控。我打算建造一栋实验室,以我的毕生去实现抱负!” “小斟,她是乔池、他是寓,他们也将成为我的孩子,你的兄妹。他们以后将成为新的亚当与夏娃。”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为什么会冒出越来越多的暗物质??” “一定可以解决的。没关系,我周则弥一定能把问题找出来。” “不行,暗物质的浓度还在不断增加……我必须在村民全部感染前,让他们彻底搬到其他地方去……” “寓和乔池也得离开,实验室必须尽快销毁。” “不对,不对。全弄错了。全弄错了。” “所有的一切……哈哈哈,所有的一切,原来都是错的!哈哈,我这个蠢货!妈的,蠢货!” “……小斟,”爸爸嘶哑的声音从记忆深处爬出,如同藤蔓,缠绕周斟的躯体。 “你看,乔池也好,寓也好,还有你喜欢的小铃……他们都会离开你,没人能一直陪着你……” “除了爸爸。” 周斟猛地抬头。 他面庞血色尽失,胸膛起伏,急促喘息。 众人承受不住地倒在地上,拍卖台的试剂已经被摧毁。一切都结束了,周斟恍惚想,却又觉得哪里,体内某处,似被利刃挖走一块缺口。 程郁抱住他,抚摸他后背,关切问:“你要不要紧?” 周斟没回答,只是直直盯着虚空的一个点……隐约之间,他似乎感受到了梁拙扬。 梁拙扬深吸口气,对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少年,艰难地挤出声音:“对不起。” 说完,他背过身,选择了真正的周斟。 少年呆呆望着大哥哥离去的背影,眼泪无声滚落。 他抬手擦掉,眼泪落下,抬手擦掉,眼泪再次落下。 就连哥哥也不要他了…… 少年周斟感到自己的身体在摇摇欲坠,手、脚、躯干,都要瓦解于湿冷、阴暗、血腥的雾气里。 快要消失时,一个没有听过的男性声音传入耳中。 ——周斟。 少年周斟迷迷糊糊,看向说话的人。 那人五官与哥哥很像,但比哥哥要年长几岁,眉目间透出更加成熟、稳定的气息。他英俊、高大,背脊笔直,散发某种令人本能想要顺从的压迫感。 男人注视正在消融的少年周斟,一步步踩着地面积水,走到他跟前。 你是谁? 我? 男人嘴角微微一勾,浮现一丝温和、落寞又显得遥远的笑意。他抚摸少年周斟的脑袋,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拢入黑发,贴到少年周斟耳边,以低沉嗓音,一字一顿: 我是谁,等你醒来那天,我要你亲口问我。
第56章 第九区的能量值突然以千百倍量级的数值暴涨,监控室所有的设备全部亮起刺眼的红灯,鸣叫声尖锐急促、扯痛耳膜。 未检测的突发状况。 未检测的突发状况。 未检测的突发状况。 “长官!”工作人员惊恐看向洛克维斯,“第九区能量值不对!” 洛克维斯眼神骇然,死死盯着不断响起未知警报的仪器。 梁拙扬还在里面。他发生了什么? 他进入到哪个时间和空间去了? 地板开始震动,操作台也跟着摇摇晃晃,训练仓的穹顶发出一阵阵诡异的回音。 “立刻终止测试。”洛克维斯下令。 工作人员早就惊恐万分,洛克维斯一松口,立刻慌乱操作仪表台。但警报声仍然持续响起。 “没有用!”工作人员急得满头大汗,“即使关闭电源也没有反应!” **梁。拙。扬。** 谁在喊他? 当梁拙扬就要走到周斟面前时,地下拍卖场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坍塌的高楼、废弃的公园、损毁的公路…… 梁拙扬定在原地。隐约觉得,自己见过这个场景。 秋千摇晃之声响起。 猛地,梁拙扬想了起来。有一次,当他还没有遇到周斟时,他曾经做过一个梦。梦境里他见过这一切。 梁拙扬缓慢转头,再次与秋千上的女孩目光相对。 “你是阿娜亚。”梁拙扬下颌紧绷,咬字很重开口。 女孩仰起长者细小雀斑的面庞,嘴角笑意一动不动:“你好,X向导。” “为什么选择我跟周斟在一起!”梁拙扬脱口吼道,眼眶血红,喉咙涌动一股愤怒的嘶哑:“真正的理由是什么!” 女孩的笑意静止在脸上,像面具的一部分。时间仿佛停止流动。 她张开唇齿。 **梁拙扬。** **如果世界就要毁灭。** **你选择救世人,还是救周斟?** 梁拙扬浑身煞气腾腾。他瞪着女孩,呼吸粗重,攥紧的拳头青筋延伸隆起。 周斟睁开眼睛。 “……醒了?” 温热的手掌覆在额头上,程郁替周斟把冷汗浸湿的黑发往后拢。 等心底的惊悸过去,周斟支撑发软的躯体,从床上坐起来。 他们置身于一间市区的旅店,窗外是窄窄的街道。晌午时分,日光洒满窗台,对面阳台外挂满五颜六色的床单,时不时有摩托声掠过街道。 窗外充满生活的热闹嘈杂。这些热闹嘈杂,没能感染周斟苍白的面庞。 程郁拿起自己的外套,拢在周斟身上。 周斟靠床坐着,哑哑问:“过去多久了?” “四天。” “结束了吗?” “结束了。”程郁坐在旁边,握住周斟的手,“小斟,你做得很好,那支试剂已经被彻底摧毁,不复存在。” 周斟垂下睫毛,整个人一动不动。 程郁也不再做声。 当周则弥制造的最后一支试剂,在哨兵幽暗的瞳孔里,炸裂、弥漫、消散之时,周斟也失去了意识。 程郁怎么带他离开会场,来到这家旅馆,又如何陪伴了他四天的,他浑然不知。周斟下了床,没在意房间里还有其他人,解开身上睡衣。 为了稳定周斟的能量场,程郁的消耗也极大,这四天,他无时无刻不在关注周斟的情况,筋疲力竭、无暇他顾,甚至帮昏迷的周斟换衣服也没觉得有什么。 但此刻,当周斟默默换衣时,旅店里的光线、空气、呼吸,忽然都变得粘稠暧昧起来。 周斟就这样当着程郁的面,重新穿回自己来时的衣裤。 程郁怔怔看着,喉咙一阵发紧,目光近乎痴迷。 他情不自禁抬起手,轻轻碰触青年冰凉修长的脖颈。 周斟背对着程郁。 几秒后,他把肩膀往旁边动了一下,幅度很轻微,却已表达拒绝。 程郁猛地清醒,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抱歉,我刚才……” 哨兵与向导置身单独空间,又都处于疲惫不堪的状态,本能引发互相吸引的冲动。周斟低下头,继续穿好衣服,淡淡道:“没事。” “那时候,没有救你……”程郁艰难开口。他从小生长在军人家庭,被教导帝国使命高于一切。可那场任务之后,他的信念动摇了。 周斟的能力很强,强到可以自救。而其他的队友,如果他不去救,就必定死亡。那一刻程郁选择了其他人。 也就选择了放弃周斟。 周斟顿了顿,垂下眼睛,系好最后一粒纽扣:“不用道歉,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你当时的做法是正确的。” “程郁,”他慢慢道,“事情既然处理完了,我也该回去了。” 程郁坚持要送周斟回明川市。 万籁俱静,黑暗笼罩万物。周斟额头抵着车窗,浓密睫毛下,黑眸静静睁着。 进入明川市后,熟悉的城市景象映入瞳孔。 汽车在空旷的街道上疾驰。 最后的试剂被摧毁了,关于周则弥存在的痕迹,也从世界彻底抹去。 那个人真的存在过吗? “小斟。” 宽大的手掌温柔抚上脸颊,叹息之声拂过耳畔。汽车旅馆变成滔天海浪里即将倾覆的孤船——甲板进水、桅杆折断,被汹涌浪潮撕扯得摇摇欲坠。 周则弥的嗓音一如既往忧郁、低缓、充满催眠般的引诱。周斟睁大黑眸,瞧着男人肩膀后方,天花板的一角阴影。他的手指被对方揉开,冰冷坚硬的金属物体塞进手心。 “杀了爸爸——” 周斟的身体从座位上弹起,死死盯向黑夜笼罩的街道。 睡过去的时间并不长,大概只有几分钟。 在旁边开车的程郁感知到周斟不安的情绪波动,正迟疑要不要唤醒,周斟就自己惊醒了。 程郁踩刹车,把车停在街边。 “做噩梦了?” 周斟往后一靠,目光涣散开来。 寂静的深夜、封闭的车厢,脆弱俊秀的男人……程郁感到情绪在胸膛里积蓄,满得无法压抑,快要溢出。他不由把手放在周斟面庞上,指腹轻轻摩挲周斟发凉的皮肤。 周斟的意识仍然恍惚,任由程郁抚摸自己,甚至没有察觉。 程郁喃喃:“再给我一次机会。” 属于向导的气息层层叠叠扩散,在空气里交织着,冲散哨兵的不安与躁动。周斟的意识被拉回当下,眨了眨眼睛,迷惘混沌看向程郁。 他看人时的眼神,令程郁最后一根弦也断裂了。理智被抛诸脑后,他捧起周斟下巴,自驾驶室探身。 周斟瞳孔收缩。 程郁吻上来的刹那,隔着车窗,周斟眼底映入另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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