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几天,他带林清飞三亚。俩人先自己玩儿,在沙滩上从下午躺到日落,喝一堆酒和清补凉。等回到家,林程家都已经抵达。 黎春怪他:“说春节前,就提前两天。你可真会卡点子,也不知道遗传谁。” 付国豪哈哈,“遗传我遗传我。” 俩人这几天难得朝夕相对,关系似好了些。 偌大花园内,林程家卷着裤腿,戴着个破鸭舌帽坐在矮板凳上,和付国豪俩人背心拖鞋,像在门口摆摊,勤勤恳恳给老婆孩子洗肉切肉串串儿,弄烧烤。 干妈帮老公打下手,切水果。黎春不会家务活,性格又风风火火,穿着长裙走来走去,接电话回信息,偶尔问几个保姆老人情况。 老人家打麻将,林骁作陪。干妈父亲前几年去世,母亲尚在,而林程家母亲死得早,父亲关系不好,在广东老家。 林清跟付西元进门,闻见栀子花香,室内色调暖黄,猛然间竟如被巴掌扇脸,感到一种异乎寻常的尴尬。他原以为自己不会怯场,从小被排挤开涮的场景也不少,早已免疫。 但没想到最受不住的,是温情。 其乐融融,这么好。 可他呢。他又算什么来历? 付西元搭着他的肩,像领了个来拜访的朋友兄弟,笑嘻嘻带他跟所有人打完招呼,最后才把他推到林程家跟前。 林程家挥手,叫他帮忙,在串儿上刷调料。 林清默默照做。 林程家边整理食材,边慢慢地道:“人这一辈子,就像是被串在这根签子上,刷上料又上火里烤,等哪天消停了,就是被烤熟了。” 他说着,看了小儿子一眼。只见他神色平静,精气神十足,微微一笑:“你有气劲儿,很好。” “谢谢。”林清道。之前他想过很多该说的话,真到头来,还是不懂说什么。 “干爹,这小子都不睡觉,你看他眼圈黑得。”付西元在旁看,眼珠子一转,帮他诉苦,“今儿还陪我玩水,精神倍好,我都服了。” “是吗?”林程家又打量林清一眼,“有的人多走几步路都犯困。精力强确实是个好天赋。” 工作狂基因呗,付西元想,干爹就是。可惜林骁没遗传到,他只在女人身上劲头足。但林清似乎有。 干妈把果盘放好,帮林程家把一只洗干净的乳鸽插到烧烤架上,目光在林清身上停了几秒,又挪开。笑了笑,“别忙活了,跟小付去休息吧。” 林清差点没意识到是叫自己,那语调实在太过亲切。 他看向林程家,对方点头,他便站起来,又望向这个温柔体面的女人。他感到分外古怪,甚至手足无措。 他生父的妻子瓜子脸,盘发,脸上有岁月痕迹,身上却没有。她的笑容恬淡而美好,像黄昏在窗边看书,点的那一盏光线温暖的小夜灯。 她甚至给林清准备了红包。 这点连付西元都没想到,未免太过体贴,干妈果然性情好。林骁老远听见,笑着问妈妈,我的呢? 干妈:“你都多大了!你该给人发红包。” “别介,我这点钱都散给老人家了。外婆,黎爷爷,你俩水平可太高了,奥运怎么不比麻将,你俩去直接国家级啊。” 老人们呵呵笑。 付国豪调侃道:“明天才新年,这会儿就发红包?我还打算在微信群里抢一抢。” 快开饭,黎春也晃悠过来,听罢哼一声,“现在哪里还流行抢红包呢!”又溜走了。 保姆在花园挂起彩灯,遮阳棚下满天星。大家热闹地吃起烧烤,那炉子围起来还有些窄,肩膀和手臂时常碰在一起,签子落下弄脏付西元裤子,惹得他大叫。 饭后,又添几桌麻将,干妈特意喊林清也去打,怕他无聊。自己里外指挥保姆收拾。 付西元爷爷当年上战场,被炮弹炸伤过,左眼看不大清。打着麻将突然叫林清凑过去细瞧,拎着眼镜很是观摩了一番,冲奶奶感叹道: “和虎子年轻时真像啊。”林成虎是林程家本名。 “傻老头子,人家虎子早改名了!”奶奶吼道。她耳朵不好,说话声特大,“唉,糊涂死。” 不知怎么,林清突然想笑。胸口某个地方痒痒的,仿佛是瘾犯了,想抽烟。但他现在不想抽烟。 那他想要什么呢? 恍惚间,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了。 新年那天,付西元早早起床,把林清从被窝里拉起来,给他唱《恭喜恭喜》,转账5200和13140,然后抢过他手机,强行点确认接收。 “可惜了,不敢跟你睡一块儿。”他低声道。 新年守岁,家里又来了人,长辈们同在三亚的朋友是一批又一批。两套房大客厅和花园里都摆上长桌,年夜饭丰盛香喷喷,岛台上煮着火锅。 林程家倒也没刻意介绍,但所有人都对林清很好。连林骁也不找他麻烦,发烟给他,倒酒还分他一杯。 付西元向他引见这叔叔那伯伯,大家言谈之间,全是祝福和夸赞,你说我家好,我说你家强,分外真诚。好像全世界的好人都集齐了。 年轻人们放烟花,炮仗声噼里啪啦。巨大的音响放着乐曲,灯火通明,一派祥和喜庆。 林清和付西元在顶楼看烟火,真漂亮,可惜半途就消散了,活不到地面上。 林清说:“原来年是这么过。” “还不错吧,”付西元和他碰杯啤酒,笑嘻嘻,“我看干妈也还挺喜欢你的,看来大家都能接纳你嘛。” “接纳?”这个词把林清听乐了,好像天方夜谭,“大概过年不好摆脸色。” “干嘛这么想?善良点,又不是偶像剧,哪来那么多坏蛋。你有些想法太激进了,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平平淡淡才是真。”付西元道。 是吗?林清想,可能吧。过年挺好,如果每一天都能像这样多好。或许他确实激进了,如果不激进他怕什么也得不到。 可假如生活都这样过,谁不愿平平淡淡的。 作者有话说: 上流社会下流人,先敬罗衣后敬人😂
第49章 剥皮的香烟 第二天,付西元刚起床,就听见爸妈在吵架,各自言辞尖锐,深谙骂人之道。 他早已习惯,轻手轻脚到厨房找吃的,还拿了瓶酒和他爹的好烟,回房间继续睡觉。 没几天,黎春先提行李走了,付国豪也紧跟,过完节回去工作。付西元到隔壁找林清,碰见林骁在客厅打电玩,这个逼居然还在。 付西元过去踢他一脚,“不溜?妹妹们想你了吧。” “她们自己玩儿不比陪我爽?”林骁懒洋洋,“我又不傻,难道人家真爱我啊。” 也没见你想找真爱啊。付西元白眼。 他转身,打算去敲林清门,却被林骁叫住了,满怀关切道:“你别吵人家,人家心情不好。” 付西元听他那调都恶心,“神经啊你。” “那你去。” “怎么回事?” 林骁起初没回答,等付西元催得紧了开始暴走,游戏屏幕上角色也死光之后,才终于舍得抬头摊手,长叹一口气,斯斯文文地说: “可惜了。被退学了。” 付西元的脑子嗡一声,当场愣住,不敢置信,“啊?怎么……” 他本想抓着林骁仔细问问,明明该有办法摆平,怎么会?而且还这么快?!但这会大白天客厅里,长辈些也不知在哪,总觉得不太合适。 愣了会儿,他怀疑林骁嘴里跑火车,干脆跑到走廊尽头,猛敲林清房间门,“喂,是我!” 出乎意料,林清没有不肯见人。他房里没开灯,窗帘关闭着,但人很正常,一如既往表情寡淡,也没悲伤落泪的痕迹。 付西元斟酌了下用词,“听说……” “嗯,对。”林清不用他试探,直接回,“学校打电话给我妈了,我只留过她电话。刚她发疯,我挂断了,林骁又接起来。” “……”付西元正在想该怎么说,突然闻到他说话时的烟味,比正常抽烟浓很多,感觉不对劲,“你在抽什么?” 林清后退,他眼尖,抓住他微缩的右手,掰开来看,竟然是几支剥皮的香烟。 这小子居然把烟草塞嘴里嚼来吃,像嚼口香糖一样。这什么爱好?疯了吧。 “你有病啊?”付西元不理解,“……你折磨你自己?”但他看起来又不像特别难过的样子。 “不是,可以提神,缓解情绪。”林清镇定地说,“我该回上海了。”他沉默了一会儿,有些艰难地开口,“……我想和我爸谈一谈。” 林程家傍晚回来,干妈也在,付西元留下来跟他们一同吃饭。饭后,林清说想聊聊,能不能去外面?林程家说没事,就在客厅。 林骁在桌子底下用膝盖撞付西元,抬了抬下巴,意思是:看好戏。付西元点了根烟,莫名感觉身上发痒,坐立难安。 林清说:“我不接受被退学。” 林程家点点头,“冯志文那个项目,你的确有参加。他实验出的到底是什么错,你清不清楚?” “不清楚。我只是打杂。” “那个去世的人,你接触过?” “我接送过他。” “冯志文说你出错,你打算怎么反驳?” “我不知道他怎么跟学校说。”林清道,“但我没做。这总能查出来吧?” “假如他直接扣到你头上,其实都不用跟你说。”林程家淡淡地道,“这件事确实有影响,但不会太大。以后你还可以考其他学校,你本身也有实力。” “……”林清反应了半晌,瞳孔收缩,突然才明白他父亲的意思。他意思是让自己不要闹,退学就退学,以后继续考。 “为什么?”他难以置信,嘴唇颤动了一下,即使客厅有人还是提高了声音,震惊道,“凭什么我要退学?” 他向前一步,“爸,为什么我要退学?” 林程家看他焦急,却没有再解释。只道:“起起落落,常有的事。别抓住不放,多想想以后。” 他说完,打算走,林清却一个箭步冲上来,抓住他的衣袖。他第一次这么冲动。 林清盯着他父亲,有些无措的眼里有很迷茫和混乱的东西,像鱼眼珠一样,不分明。他又问:“为什么?他妈的……凭什么?” 林程家皱了下眉头。他久居上位,早已习惯了发号施令,耐心实在不多,不由得教训道: “一点问题就让你受不了?这世上委屈的事多得很。就算我现在被害了什么也没,只要有恒心一样能再起来。你年纪轻轻,机会还多。” 林清本想反驳,但他的呼吸很乱,心跳砰砰,像下一秒要从胸腔跳出口中却卡住了喉头,让他十分恶心。也让他无话可说。 林程家离开之前,还拍了拍他的肩,说:“别太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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