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他进来,眼神里闪过一瞬地闪躲,像是想要把烟掐了,然而最后举着没动。 “我……”咳嗽把话语掐断,烟灰顺着颤抖的手指纷纷扬扬落在地上。柳锋明没有再说话,解释都很徒劳,他当然知道他不该再抽烟。 他曾经花费整整三年时间戒烟,并且以为自己获得了成功。败给烟瘾是一件非常挫败的事情,染上烟瘾只要一个星期的时间,但是戒烟要用一辈子。 可是没有办法,因为很疼,他忍不住。 他还是不愿意在梁煜衡面前喊疼,但是浑身上下遍布的疼痛已经让他在内心深处屈服了。他竟然也有难以忍受的时刻——这世上自然也有很多他无法忍受的东西。 大到别离,小到疼痛。 梁煜衡走过去,蹲在柳锋明面前。飘洒的烟灰甚至落在他的头顶上,柳锋明已经做好了接受对方怒火的准备。 但梁煜衡只是捧住了他的手腕:“你手是不是受伤了?” 不用听回答,轻触之下的反应已经告诉他答案。梁煜衡从他指尖抽出烟掐灭:“先坚持一会儿,让我看看手。” 柳锋明不知道他指的坚持是说烟瘾还是痛,但他很想把手抽出来。梁煜衡已经推开他的袖子,摸上他手腕的一小块皮肤,一直以来借着冬衣隐藏的疤痕暴露无遗。 两个烟疤。 梁煜衡问:“这也是卧底的时候受的伤?” 是,柳锋明试图这样说,这样他就可以把两个疤的来历一笔带过,梁煜衡可能会猜他曾经遭遇过什么惨痛的虐待,但是总之那是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但是他忽然很想说实话,吸烟像是一种难以忍受疼痛的坦白,一旦开了这个口子,他没办法继续一直很好的伪装下去。 “不是,是回来以后。”柳锋明说。 那是他自己烫的,在见到章海宁墓碑的一天之后,他亲手用烟头在自己手腕上按下了两个伤口。 烟对于他,最开始是一种幼稚而无用的自我惩罚,后来却变成了精神慰藉,又或者他本来就是把自我惩罚当做是精神慰藉。 “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吧。”他没有余力去解释太多,他现在还没有做好准备要把一切都向梁煜衡坦白。 况且有些事情根本是不能对他坦白的,他早就决定要把那些秘密带进骨灰盒里。 “好。”梁煜衡顺着他的意思将此事一笔带过,固定绷带缠过手腕,那两个烟疤在他眼前消失。 柳锋明松了一口气,他很难得的要逃避什么事情,但是这个算是一件。 梁煜衡剪断绷带,干脆利落地打了个结,忽然抬起头看着他:“那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他问:“十年之前,那个晚上,你喝醉了吗?”
第23章 谁先主动 轻微的疼痛让大脑清醒,过度疼痛人就无法集中注意力。 从手腕上的两个疤忽然跳到十年前的夜,柳锋明脑袋没能跟上:“啊?” 梁煜衡白着一张脸,倒像是自己受伤了似的,声音很轻,不知道怕惊了谁:“我们最后见面那次,你还记得吗?” 十年之前的那个元旦,他们分别前最后的时光。 柳锋明想起火锅、鲜花、床和沙发,火热的身体与柔软的唇,梁煜衡的动作温柔而强势,他原本只是贪图一个吻,可是最后却无法抑制地纵容对方予取予求。 一个遥远而美好的梦,梦醒以后,他在晨曦中踏上征程。 而现在梁煜衡旧梦重提,不是在他们一开始见面的时候,而是挑了这么个没头没尾的时间节点。柳锋明难免紧张起来:他想起了什么?他要确认什么? “记得,”他答,尽量试图让回应轻描淡写:“为什么不记得?” “好,你记得。”梁煜衡在心里点头:那天喝醉的人果然只有他一个。在他借酒壮胆的时候,柳锋明正怀着满腹心事向他道别。 他几乎不能想象,清醒着的柳锋明到底是以什么心态纵容自己对他—— 想到那个字眼,梁煜衡忽然就说不下去,单膝跪在地上仰头看着柳锋明。 办公室里惨白的灯光照得他眼睛发痛,柳锋明垂眼看着梁煜衡,黑色的瞳仁里映出他小小的倒影。 他的瞳孔颜色很深,和他的发色一样黑,像如水的月色,宁静、冷冽,喜怒哀乐一并吞没。因为看不出情绪,时常显得高深莫测、喜怒无常。 但梁煜衡看到了那双眼睛里的暗流涌动,他看着他,目光沉沉,一眨不眨,颤抖地嘴唇终于张开:“我有话想对你说,但在这之前我得确认一件事情。” 重提那个夜晚可能把他和柳锋明之间暂时的和谐毁于一旦,但是触碰到对方伤口的那一刻,梁煜衡突然觉得自己不想要将这段关系止步于此。 他想要更亲密,更稳定,分担他的伤痛,聆听他的过往,补上十年的空缺,然后一起走向更远的将来。 为此他必须要跨过那个他一直逃避的阻碍:“我能问你吗?如果你不想说,我就不问。” 在片刻的沉默里,梁煜衡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盼着他拒绝。如果柳锋明拒绝,那他这辈子再也不提这件事,他会劝柳锋明离开市局,哪怕和他闹掰。他会偷偷地关注对方的动向,但是尽可能地减少在他面前出现。 但是柳锋明说:“可以问,什么都可以问。” 于是退无可退,梁煜衡开口:“那个时候,你是清醒的吗?” 柳锋明点点头:“是。” 梁煜衡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就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我的意思是,我有没有,有没有,”他嗓子哑了一下,气流震动声带发出一点尖锐刺耳的摩擦声:“我强迫你了吗?” 柳锋明瞳孔收缩一下,凝重的面容上被惊讶撕破一道裂缝:“你一直这样想吗?” 梁煜衡语无伦次:“我不知道,我醉了,我只记得我把你按在地板上,我们一起躺着,我们……你咬我了吗?因为我把你弄疼了?”他自暴自弃:“第二天起来你就消失了,一开始我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我以为你恨我。” 他闭上眼睛,不敢看柳锋明,几秒钟像是有几分钟那么长,梁煜衡听到耳畔有一声笑。 像是叹气又像是笑,他茫然地睁开眼睛,不确定那声音是不是柳锋明发出来的。对方的嘴巴半张着,但是脸上没有笑意,许多情绪在他脸上混合着,神情复杂。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就是违法犯罪了。”柳锋明说。 “是啊,那就是违法犯罪。”梁煜衡重复到。 那天以后,他一如既往地上学,毕业,入职,工作。然而无数次午夜梦回他都问自己:你有资格待在这里吗? 当他在审讯室里义正严辞地教育嫌疑人的时候,他时不时也会想到,或许自己和他们没有什么区别。 柳锋明皱起眉头:“你觉得,我会纵容你违法犯罪吗?” “我不觉得,”梁煜衡说,他很确信自己喝多了是打不过柳锋明的,“如果不是这样想,我不会到今天还在当警察。但是越是这样想,我越觉得这无非是在自欺欺人。我很害怕,害怕是我辜负了你。” 他害怕自己辜负了柳锋明给的特权。 “那我也不会纵容你违反犯罪的。” “所以——” “是我主动的,我先亲了你。我咬你了,我想记住你的血是什么味道。我那时候以为自己可能会死在A国,我以为我们不会再见了。”柳锋明说:“我喜欢你。” 梁煜衡脑袋里炸开了烟花,轻飘飘如入云端:“你说什么?” 柳锋明朝他吼:“我说我喜欢你!”事情朝着他从来没有猜测过的解释发展,在哭笑不得之余让他升起一点荒诞的怒火:“你不知道吗?我亲你了。” 哦,梁煜衡醉了,还以为自己在占便宜。 梁煜衡哑然,他怎么会想到柳锋明喜欢他,柳锋明独立自主铁骨铮铮:“可是我们再见面的时候……” 柳锋明说:“我以为你后悔了,后悔和我发生关系。” 梁煜衡愣:“我为什么会后悔?” “你那天醉了。” 再重逢,他一直把那一晚当成是梁煜衡醉后的放纵,是没和人有过亲密接触的青年男人一时的欲望冲动。他既然借着对方酒醉后的混乱得到了他想要的,也应该知趣地把这件事的性质限制在意外事件上。 总不能以此挟着梁煜衡给他什么情感回应,他以为他们双方心知肚明地在扮演多年未见的同学,所以他像十年前一样的和梁煜衡相处,他一如既往,梁煜衡在一如既往的基础上出于某种同情对他的身体状况给予了额外的照顾,仅此而已。 但……原来竟不是吗? 梁煜衡在他未受伤的那只膝头上趴下来,闷闷地笑。 “嗯,我是醉了。我醉了,不然我就会跟你表白的。那天晚上,我本来是想要跟你表白的。” 他笑,与此同时感觉到眼眶里有热流止不住地往外淌。 这是他这辈子最懂什么叫造化弄人的时刻:柳锋明也喜欢他,只是他从来不知道——这个消息不仅让梁煜衡欣喜,还让他心里一阵酸楚。他怎么能不知道呢? 即便是不看,他也能想象到对方正在用那双沉水一样的眼睛注视的自己。 你为什么会不知道呢?梁煜衡问自己。就算是他不说,当你看向他的眼睛的时候,你应该要知道的。 归根结底,他不够自信,总是在心里仰头看他,不知不觉间竟被遮蔽了对方真实的面容。 但凡早一点知道——他在心里摇头:就算那天晚上他向柳锋明表白,柳锋明也只会找借口拒绝他,然后沉默离开。 对方身上的伤痕摆在他眼前时,梁煜衡意识到,有一万种更坏的可能,但至少他们在此地重逢了。 至少,他总算是知道了对方的心意。 “所以呢,我们算是什么关系,我算是你前男友吗?”梁煜衡问。 随着他的吐息,柳锋明腿上一阵发烫。这灼热感没有使他感到冒犯,正相反,还觉得很温暖。 他像是某种高温冶炼过的金属,虽然摸上去冰冷坚硬,但本来就是在火里诞生的。所以不怕火,喜欢火。 正因为如此,他不得不花费很大力气,才能够拒绝拥抱烈焰。 “不算。”他低头看着对方后脑勺上小小的发旋,克制住自己伸手触碰的欲望。 “梁煜衡,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第24章 一个秘密 房门忽然打开,田渡闯进来:“周队说人招了!叫我们——” 他停在那里,梁煜衡回头:“叫我们做什么?” “……叫我们准备出发。” 田渡看着梁煜衡从地上站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跪久了,起身时扶着膝盖才能保持平衡:“梁、梁哥……我是不是进来的不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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