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必须在非常短的时间内控制住对方,此时此刻他是离嫌疑人最近的人。 没有时间疼痛,柳锋明一直跑。 * 梁煜衡太阳穴胀得发痛:就算大学时期拿过校运动会三千米冠军,那也是十年前的事情了。一个有膝伤的病人怎么会那么能跑? 他负责守在巷子的另一头,尽职尽责地撸猫把一切看起来可疑地人放了进去,努力让自己的目光不多往任何地方瞟。追捕开始时他蹲的腿麻,但是立刻就开始了奔跑。 他意识到嫌疑人是从巷子的另一头冲了出去,离自己最远,离柳锋明最近。跑得再快,追出去的时候几乎已经看不到柳锋明的身影。 耳麦里传来指示:“可能有东西掉在原地了,其他人追,梁煜衡回去找找。” 草!他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声,折回巷子里。 交易的地点沿着江,巷子出去两公里就是座跨江的桥。斜拉桥,钢筋铁骨,江上起了薄雾,路面上苍茫一片。 跑!跑!跑! 柳锋明脑袋已经空了,跑得太快,肺里像要炸开似的疼痛,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好像触手可及,又好像这辈子都追不上。 他一头扎进雾气中,水汽朦胧,脚底一滑。 昨夜的雪融化又结冻,桥面上覆盖着一层冰,雾气掩盖夜色阻隔,他猝不及防地摔下去。 跌倒瞬间,柳锋明没用手撑着地面,反朝虚空里够了一下,粗糙的布料划过指尖,他攥紧,与此同时膝盖重重砸在地上。 下一刻,紧挨着他,薄雾里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他攥住的是嫌疑人的裤脚,并且成功把对方一起拽倒。做出这个判断的瞬间,柳锋明立刻往一侧偏头,努力往前爬了一步,在防止被踢到脑袋的同时变“拽”为“抱”,把嫌疑人的整只脚锁进怀里。 奔跑把体力全部耗尽,他们俩在地上扭打了几下,谁都腾不出力气制服谁。 好在柳锋明不是一个人,就那么半分钟的功夫,身后的同事到了,他看见他们接二连三的扑上去摁住对方,两手扭在背后,从他身上搜手机。 他松开手,就地往旁边滚了一圈,侧身躺在桥上,才意识到食指的指甲折断,正在流血,手腕也似乎崴了一下。 天气太冷,疼痛的感觉变得迟缓,他用手撑着地面试图站起来时,手腕膝盖处的疼痛才爆发出来。关节失去支撑力,他整个人再度砸在冰面上。 柳锋明咳嗽起来,熟悉的铁锈味儿涌上来,他在脸上摸了一把,在满手的红里惊觉这次竟然不是错觉——跑得太猛,血液循环加快,冬季黏膜脆弱,鼻腔里涓涓涌出血来。 即使是五年前挨了一枪的夜里,他也没觉得自己这么狼狈,主要是那时候他晕的很快,而今天就实在有点太清醒了。隔着雾,他看见同事的身影近在咫尺,有人走过来要扶他。湿重的水汽压在他身上,柳锋明冲着对方摇了摇手:他知道自己应该站起来,他想要赶紧爬起来跟着队伍回去,可是实在太累,他仿佛觉得自己要躺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忽然眼前暗了一下,沉重的呼吸扑在他脸上,这一次他看清楚梁煜衡是怎么跪在自己身边的。 梁煜衡用袖子去擦他的脸,天冷,晕开的血渍冻在他脸上,凄凄惨惨戚戚。柳锋明第三次试图爬起来,梁煜衡抱住了他。 “你们先走,我背着他。”他和其他人交代了一声,没和柳锋明说话。 回程还是要穿过结了冰的桥面,地本来就滑,背着人很难掌握平衡,梁煜衡走得小心。柳锋明趴在他背上,看着他们远远地坠在队伍后面。 一米八零,七十五公斤,柳锋明知道按照正常成年男性的标准,他其实长得挺结实。尤其因为高,背起来很费劲。 梁煜衡忽然停下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攒了点力气,打算叫对方把自己放下了。 梁煜衡问:“你冷吗?” “不冷。”柳锋明难得在这种事上说实话,今天出来的人里面,一大半人的外套现在都盖在他身上,冷倒是真的不冷。 梁煜衡于是深深叹了口气:“那就是疼了,你一直在抖啊。”
第22章 惊天动地 柳锋明眨眨眼睛,有点茫然。他没觉得疼也没觉得冷,从地上被扶起来之后,身体上大部分的不适都凭空消失了,如果不是梁煜衡问,他压根没发现自己在抖。 也不是一点没觉得晃,只是人在梁煜衡背上,还以为是冰面太滑,对方不好迈步。听他这也是一说,才发现居然是自己在晃,手、脚、脊背,从上到下抖个不停。 “我没事,”柳锋明说,可是颤抖竟然止不住,准确来说,一部分的身体似乎失去了控制和感知,脑袋轻飘飘地,好像单独飞出去,剩下其余的部分自顾自趴梁煜衡背上哆嗦。 梁煜衡问:“那是为什么抖,你就那么讨厌我背着你吗?” “不是。”在失控的短暂慌乱中,柳锋明脱口而出,说完才觉得有点不对。 这么一答,就显得像是他在梁煜衡背上待的很享受似的。 虽然梁煜衡的肩膀确实生得很宽阔,背肌确实练得很厚实,既不会有要被晃下来的错觉,也不会被脊椎和肩胛骨膈得难受。如果把人的后背也视作一种交通工具,梁煜衡的背评不上头等舱也起码是个一等座,值得额外加钱的那种。 但他的本意是要下来自己走。 失策,这脑袋管不住别的也就罢了,居然还会管不住嘴。 而梁煜衡踩在冰面的脚底一顿,得亏鞋底足够防滑,不然真的要带着柳锋明一起出溜出去。他半真半假地试探一句,本意是要逼得柳锋明承认自己就是很疼,没想到对方死扛着嘴硬,倒是……来了句更加意料之外的。 轻描淡写,惊天动地。 柳锋明却只尴尬了一瞬间,身体一直在抖,这感觉十分别扭。他咬住自己的舌尖,锐痛顺着齿尖蔓延开来,猛然发了一身冷汗,像是从另一个世界重新回到身体里。 痛感最先从膝盖处觉醒,然后是肺部,最后是手腕,有的尖锐,有的绵长,拉扯着在内部分裂他的身体。 很痛。 可一旦他意识到自己在颤抖,抖动立刻就减轻了一半。咳嗽总是很难忍,但是疼痛可以。柳锋明一点一点从痛觉神经手里抢回身体的控制权,而梁煜衡背着他,一步一步,缓慢而平稳,对他要求把自己放下来走的要求置若罔闻。 下了桥,穿过他们刚刚蹲点的巷子,嫌疑人已经被铐着在案发地拍了照片,周云升刚刚没跟着追人,也在冬天里忙出了满头大汗,看见他俩姗姗来迟,第一眼先去关心柳锋明。 “这么多人在,你一个病号跟着瞎凑什么热闹!” 这一嗓子完全拿出了平时教训梁煜衡的气势,断不是以往他对柳锋明一贯的生疏客气春风化雨,吼完了才反应过来,抻着脖子犯磕巴:“你、你、你,小柳你伤着哪儿了,重不重?” 梁煜衡替他答:“摔了一跤,我这是关心爱护同事呢,谁让柳老师轻伤不下火线。” 话里话外有刺,一来气周云升纵着柳锋明胡来,二来,他没忘了老周之前对他和柳锋明接触的态度,刚刚蹲点都偏要把他俩一前一后调开,他还偏就要守着他了。 哪知道老周却很紧张,急到没工夫搭理他阴阳怪气:“行了,人也抓到了,我来帮你审,保证不出24小时非得把他身后那个人翻出来。天也这么晚了,小梁早上还说你该去医院打针,等我找个人送你。” 梁煜衡顿时心里来火,什么叫“找个人”?按道理这人确实也不用刑侦来审,都到这时候了,老周倒是还记着不想让他和柳锋明待在一起? 说他关心柳锋明也不是假的,可是又为什么就觉得他梁煜衡挨着柳锋明就要出事似的? 他从一毕业就考进市局刑侦,刚进来就当了周云升的徒弟。近十年时间里,梁煜衡自认为从比田渡强不了多少的小警员一路成长为了现在颇为成熟的老油条,去年升职之后,工作上也都没有出过什么岔子,觉得他有今天,一直以来都多受周云升的提携照顾。 老周是个警队里典型的操心好师父,该护护,该骂骂,有话就直说。在此之前,梁煜衡从来没有在他身上遇到什么不能理解的做法。 就算是执行过特殊任务,当年的案子了结的一干二净,也从没在任何人那里听说柳锋明需要提防打击报复。对于老周而言,柳锋明到底有什么特别的? 难道是他老刑警的雷达报警,慧眼识gay,竟然看出了他梁煜衡誓要吊死在这一颗歪脖子树上? 倒也没听说过他恐同呢。 背上的柳锋明却趁梁煜衡走神的功夫,终于成功挣脱下来,脚踩在地上仍觉得发软,倚着他。 “不用,我跟你们回市局。” “你现在——”周云升焦头烂额,劝又怕骂重了,刚开口就让柳锋明给挡回来:“周队,我真没事。” 他边说,梁煜衡掌心一冷,意识到柳锋明偷偷捏了一下他,用余光示意自己帮忙说句话。 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给了柳锋明错觉,他居然会认为梁煜衡要在答应他不去医院这件事上推波助澜。 ——感觉的……很正确。 兴许是刚才摔倒时摸了冰,柳锋明手凉得要命,指尖有融化的雪水。梁煜衡宛若捉住一条离水的金鱼,不敢用力握紧揉捏,只下意识地轻轻搓了搓他手掌的鱼际。 太凉,想帮他暖一暖。 他不知道柳锋明手上有伤,只觉得一触之下,手指骤然收缩,指甲在他的掌心上刮了一下。 在他的心尖上刮了一下。 好吧,最后一次,绝对是最后一次,梁煜衡在心里发誓。等柳锋明完成了故人的夙愿,他要劝对方离开刑侦一线。 他可以接受不再和柳锋明继续当同事,今天晚上追捕让他再一次清晰的意识到,只要对方还守着这些事,他与生俱来的责任感绝不会放任他袖手旁观。但是,虽然非常非常不想承认,客观事实证明,柳锋明的身体已经无法经受这种强度的考验。 一根满是裂缝的弓弦,每一次绷紧都离断裂更进一步。 就算提出这个提议可能会让他和柳锋明刚刚缓和的关系再度恶化,他不能坐视他毁掉自己。 最后一次吧,梁煜衡想,让他和柳锋明都最后再任性一次。 他说:“一起回去吧,等了这么久,不自己看着怎么安心。回去以后,我帮柳老师看看伤。” * 周云升到底没让柳锋明参加审讯,用:“你现在这个样子,嫌疑人看了都要觉得警察好欺负。”成功地把他劝回了办公室。 周末的晚上,加班的人都在审讯室忙活,屋里空荡荡。 梁煜衡提着药箱进门的时候,就看到柳锋明手里夹着烟,边抽边咳,边咳边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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