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伯,靠边停。” “是,少爷。” 夜色里,黑色轿车停在了马路的另一侧,周嘉透过车窗静静凝视着梁路。那个人刚吃了半盒炒饭,正巧来了个电话,他点头似乎在说好好知道了,接着把饭囫囵塞了两口,就匆匆忙忙扣好盖子快步离开。梁路似乎熟门熟路,没有迟疑地穿过了两次人行道,最后沿着这条街,走进了转角一家装修前卫的夜店。 手机信息箱还安静躺着一条短信,那是之前梁路汇进来的一笔钱,周嘉现在终于知道,那笔钱究竟是怎么来的了。 光影绚丽,南州的夜生活刚刚开始。今晚有人过生日,又碰上毕业季,店里客人很多,到处都是人挤人地忙乱,梁路摇着手臂调酒,发根上亮晶晶地渗着汗珠。 “Alex,给我来一杯‘夏夜星空’。” “好,请稍等。” 汽水混一点甜葡萄酒而已,但配上精致的酒杯和花俏的小装饰,这一杯“夏夜星空”就显得格外养眼,以致于价格也高得令人咋舌。 另一个人也靠上吧台:“Alex,要一杯‘蓝调’。” “这杯会有点涩,可以吗?” “喝过,没事。” 梁路取出新杯子,正低头铲冰块,忽然听到一道声音说:“也给我一杯。” 他愣了愣,很快抬起眼睛,吧台的冷光下,周嘉插着口袋正面色不豫地看着他。梁路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周嘉,毕竟这个区在南州的地段算偏远了,他特意选在这里兼职就是想尽可能回避熟人,哪想到竟然真的这么巧,不光被遇上了,偏偏那个人还是周嘉。 “……请稍等。” 稍等个什么。周嘉一肚子火:“手头事情弄完跟我出来。” 今天人手短缺,店里每个人都很忙,梁路道:“不行,我走不开,会扣钱的。” 对面人听了更来气,眯起眼睛反问道:“我以为你应该知道,我才是你最大的债主,A.l.e.x?” 这句话仿佛一把悬在头顶的剑,提醒了梁路自己没有屡次拒绝周嘉的资格。他不好继续推诿,调好酒向领班说了声去厕所,就跟着周嘉走了出去。钱伯早早停车候在外面,看到他们出来连忙拉开车门,梁路停下脚步,语气放软着:“周嘉,我真的只能出来一会儿,你有什么事?” “什么事?”那人从头到脚把他看了一遍,“你白天在通大干活还不够过瘾是不是,翻了大半座城晚上跑来夜店工作?我不是已经答应给‘云腾’芯片了吗,这一票够你们组吃喝三年了吧,你还缺钱吗?我什么时候逼你逼到这个份儿上,你是不是还要去卖肾卖血啊!” 梁路被周嘉逮着狠骂,到底没有还口顶嘴,他的心泡成了一团,不敢去细想周嘉说话的深意。芯片选择在通大落地,这应当是周氏董事会的决议,为的是集团效益最大化,就算有其他的因素一定也是微乎其微的,他不能抱有什么痴人说梦的联想。 “你没逼我……是我自己觉得应该早点还你钱,这毕竟不是一笔小数目。” “早点还清就早点不欠我是不是?梁路,你就这么心急吗,恨不得立刻就干干净净地摆脱我?” 梁路沉默了一会儿:“……我只是想尽可能感谢你。” 是啊,他的确很心急,急切着抗拒周嘉对他的影响力。可同时,他又发自内心地感激着这个人,感激他施以援手,保全了自己和母亲唯一栖居的地方。 周嘉单手撑着胯来回踱步:“我周嘉缺了你的四百万难道会破产?你的感谢方式像在侮辱我的赚钱能力,我不需要你这样卖命,现在就回家去,这地方不许再来。” “就算不是为了还你的钱,我也一样要赚钱,我已经毕业了,以后该由我去照顾家里人。” 经过这一次,梁路认命了,他不能断定李秀琴一定能改过自新,他只能让自己变得有能力,好去承受突如其来的意外和打击。 周嘉听懂了他这句话背后的意义,梁路的家庭有许多他看不见的疮痍,当他越了解梁路的时候,他才发现那个人就像泥地里长出的一棵树,看上去清清爽爽的,笔直的一杆树身,但是根却陷在一潭污泥里早已盘根错节,若是有一天试图让他移出泥潭,树也会死。 周嘉一直说不出口的话,此刻终于涌出。 “你跟我回去,一个月十万,就当是一笔生意。” 这个条件很低级,这样的交易也很没品,但他终于说了出来,好像在赌桌上推完了赌注,只等着是输是赢。
第38章 一个月十万,差不多三年后就能还清四百万,尤其抛出这个条件的人还是周嘉,相信心动的人不在少数。有无数人趋之若鹜地想要爬上周总的床,甚至抛却那人身上附带的资源、财富,单论周嘉这个人本身,他也是个足够有吸引力的光源。这样的天之骄子,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拥有很多个情人,他不必提出特别的条件,照样有人心甘情愿地飞蛾扑火,而一个已经被淘汰一次的过气情人,根本不值得周嘉这类人去再次考虑。 梁路想,替自己偿还赌债的周嘉也许是出于同情与愧疚,但是重新提出包养条件的周嘉,的确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也许,在其他相似的替代品中,梁路真的是特别的那个存在,或许更加厚颜一些,他是除了陈越之外,在周嘉心中最接近喜欢的人。然而偏偏他和周嘉就像两列方向相反的列车,一辆在靠站等候的时候,另一辆在相邻的轨道上已然背道而驰地呼啸而过。 “周嘉,我很感激你借我钱,”梁路抬起头,“但是这个条件,我不能答应。” 在对上那双清明的眼眸时,周嘉的心中已经有了预感,但他还是固执地要求道:“给我个理由。” “……我只有一个理由,唐昀州。” “只因为唐昀州吗,没有唐昀州,你就会答应这个条件?” 梁路沉默了一会儿:“是,没有唐昀州的话,我想我应该会答应。” 他不是一个自视清高的人,他和周嘉的开始本也是出于一场交易,面对慷慨救助了自己的恩人,如果这是对方想要的方式,梁路会愿意接受。 可是显然周嘉抵触这个答案,他好像被什么利器狠狠捅刺了一刀,冰凉而无声地,发着森冷的痛。他没有输给梁路的自尊,没有输给其他的什么理由,他输给的对象只是唐昀州。 周嘉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烟,咬在嘴里后没有点火,又拿了下来:“如果我要你三年之后必须还钱呢,你去哪里挣一个月十万?” 梁路认真地想了想:“如果你急需,我会尽我所能在三年内凑出钱,假如真的没有这个能力的话,我会和父母商量,看到时候能不能把老家的房子抵上。三年内我应该可以攒上一些钱了,在南州供不起房子,但是乡下地方还是可以勉强付个首付,老家的房子抵给你之后,新房子就写我爸的名字,以后每个月我慢慢还贷,还是可以还一套房子给他们的。” 一个孝顺体贴的儿子,一个忠诚不二的恋人,周嘉慢慢把烟捏在手心里:“好,梁路,你很好。” “对不起周嘉,如果你有其他的要求,在我能力范围之内的我一定会做到。” 周嘉像是猜到梁路会这么说,很快接道:“那我让你跟唐昀州分手。” 什么。 梁路瞪大了眼睛:“这……” “怎么,这超出你能力范围了吗?”周嘉恶狠狠地盯着他,停顿了十几秒,他突然加重了语气,“我要你跟他分手!” 这种无赖的要求比提出包养条件还荒谬,恐怕周嘉已经气疯了,失去了理智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梁路说道:“周嘉,这个我更做不到。” “哈,现在到底是谁在欠谁钱?这个不行,那个做不到,那你能做什么,梁路,你凭什么挺直腰杆在我面前说‘不’?如果这么不想欠我钱,如果已经打算好三年之后抵给我房子,那可以,用不着那么麻烦,你现在就回老家把房产证给我拿来,我等不及三年了,只要这套房子估价在两百万以上,我周嘉跟你之间的账就一笔勾销!” 归根到底,周嘉是个精明的生意人,他料到梁路之前被逼入绝境都不肯让家里卖掉房子,这背后一定有隐藏的原因。只要他不给他三年的喘息之机去攒出另一套房的首付,等于再一次将梁路逼到退无可退的地步,他就是要对方答应他的条件,接受交易或者和唐昀州分手,无论哪个结果,周嘉都乐见其成。 梁路果然被捏住了七寸,老家的那套房是他不能失去的底线,如果梁伟成是他的亲生父亲,也许他不必对失去这个家感到惴惴不安,可是很遗憾,他和梁伟成没有血缘上的联系。 “周嘉……我求你,只要不是这两个条件……” “梁路,我没有跟你开玩笑。”周嘉残酷的声音无比清晰,“是我警告那几个混混不许对外散布这四百万的来历,同样的,我也可以随时解除这个警告,你明白吗?” 一个富有的男人替他偿还四百万的巨债,恐怕这在老家小村镇里,会是一则爆炸性的桃色丑闻。 梁路的拳头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潮湿的汗渗满手心。 “……我不能跟唐昀州分手。” 看来他选了第一个条件。 周嘉的心底感觉不到丝毫快意,只居高临下地朝车子使了个眼色,梁路顺着指示往那边望了一眼,终于迈开步子走进了车里。 重新回到康宁路的别墅,一切似乎都在错位中熟悉着。一进门几声汪汪犬吠,一条中华田园犬扑向周嘉的腿,它摇着尾巴撒娇得欢,看到背后跟进来的梁路,突然呜呜叫了两声。Lulu仿佛还认得他,歪着脑袋在认真打量,最后是管家用一个狗罐头把它支走了。 偌大的别墅变得安静,除了梁路和周嘉,不再有其他人,西边餐厅亮着灯,管家在路上就接到了钱伯的消息,所以特意让王姐备好了夜宵和梁路爱吃的甜点。 “先去吃一点东西。”周嘉发了话。 梁路说:“不用了,我去楼上洗澡。” 再温情脉脉的外衣,包裹的内里也不过是一场交易,他们各自心知肚明。 花了差不多十五分钟冲了个澡,梁路吹干了头发,走出来看到周嘉站在落地窗前,一手拎着红酒,一手拿了个酒杯在喝。这个熟悉的背影仿佛上辈子见过一样久,梁路记得,从前每每看到这样落寞的周嘉,他都很想贪心地从背后抱住他,但梁路又不太敢那么去做,因为周嘉期待回头看到的,一定不会是他这张脸孔。 “洗完了?”周嘉抿了一口红酒。 “……嗯。” 那人放下酒杯转过身来,射灯照得眉目更加深邃,他就静静立在那里,没有其他的动作,或者已经做了唯一一个动作,那就是等。 意识到这一点,梁路紧屏着呼吸,一步一步慢慢走了过去。越来越近的,是周嘉的味道,周嘉的气息,让他被一阵无形的漩涡卷噬,生出溺水般的无力与眩晕。当距离缩短到一个吻就可以消失的时候,梁路停滞了一秒,接着周嘉俯下唇,像猎人缚住瑟瑟战栗的猎物,不容置疑地堵住了梁路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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