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短暂地惊愕后,很快恢复理智,平静地直视蒋勋说,“蒋先生,请您先松开我。” “你先回答我!”蒋勋怒气快要将傅云娇淹没。 “您先松开我。” 傅云娇有种错觉,觉得再被蒋勋这么拧下去,自己关节将会错位。 她转了圈手腕,竭力忍痛和蒋勋周旋道,“蒋先生,您不是不允许我靠近吗,那您觉得我们现在的距离是合适的吗?” 傅云娇太清楚,蒋勋的弱点是什么。 她说话的同时,有意松懈撑在床沿的手肘,任垂缦似的发拂过蒋勋的脖子和胸口, 好似在提醒他,他们距离过近。 然后如她所料的,蒋勋被她毫无征兆的俯首分散了心绪。 他在她气息钻进鼻腔的刹那,迅速折过脸。 “傅云娇!” 蒋勋近乎低吼,甩开对她的钳制,一把将她推向床下。 傅云娇跌坐在床边,打翻了水盆。 水泼在身上,湿湿漉漉,略显狼狈。 然而她像是早有预料一般,脸上表情也无起伏,掸开毛衣上的水珠,静静站了起来,说, “蒋先生,您发烧了,我不知道您能不能混着吃退烧药,所以只能先帮您擦身体降温。” “你凭什么碰我?我说过多少次,不需要你多管闲事!” “那您觉得我怎么做才对?” 傅云娇反问他, “蒋先生,您是聪明人,请您告诉我应该怎么做。是眼睁睁看您发烧生病,还是不管您伤口化脓,我都只顾自己吃好喝好就行?” 蒋勋深深喘气,一时无法反驳。 傅云娇不等他质问,又说,“关于肢体接触这件事...我道歉,但我确实是没有其他办法了。不过您放心,您对我而言是无性别的...所以我对您完全没任何...” 傅云娇停顿,咬字干净利落地说, “生理欲望...” “你!” 愤怒像碗烈酒,烧得蒋勋眼底猩红。 他误以为傅云娇是暗讽自己残缺不全,遂而指着门外,不再顾什么教养,什么尊重,拧眉对傅云娇吼道, “你给我滚出去!滚!” 傅云娇脚下不动,静得像棵扎了根的树。 “滚啊!你听不懂人话么!我叫你滚!” 蒋勋气急了,随手抄起一个抱枕朝她方向砸去。 傅云娇眼见着,也没闪躲。 抱枕擦过腮边,傅云娇淡淡地把砸乱的头发捋耳后,说, “蒋先生,如果您觉得出了这口气就能让您高烧退了的话。那我建议您,可以用您手边的茶杯砸,这样见效更快一点。” “你以为我不敢是么!”蒋勋梗起脖子,半身绷得像根拉满的弓弦。 他想不通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厚脸皮的女人,吼她,骂她,赶她走,她都不在乎。 哪怕在他情绪濒临失控的关口,她脸上的表情依旧是平静的,一种对他漠视的平静。 这一发现令蒋勋莫名产生了不甘与羞恼。 那感觉像极了他幼时学下围棋,自己手执黑子,只知道一味鲁莽厮杀,而未看清白子以静制动,引他入局。 下棋如为人,越是冒进,越容易暴露自己的破绽。 蒋勋想到这,脑中突然迸发出了种奇怪的念头-他恍惚觉得眼前的傅云娇,就像那执白子的人,一举一动看似不温不火,却每一步都压制着他。 念头起了萌芽,蒋勋再看傅云娇的目光添上层雾,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女人并不如他想象中的简单。 他冷眼瞪着傅云娇,傅云娇也看向他。 他们之间只剩焦灼的空气,和蒋勋一下一下沉重的呼吸声。 傅云娇担心再僵持下去,蒋勋的身体扛不住。 她退让了,放软语气道,“蒋先生,您再生气也不可能解决问题。不如先放下对我的偏见,我们先处理伤口,等您身体好了再和我置气。您要是介意的话,这次我带一次性手套好吗?” “你少在我面前装好心。”蒋勋那股狠劲又上来了,“你不就是因为想挣这份钱,又怕我死了你不好交差的吗。” 他勾手,抽开床头第二格抽屉,看都没看,抓出一摞钞票,扬在傅云娇身前,说, “来,给,我给你两倍的钱,你拿了钱,给我滚远点。” 洋洋洒洒的纸币落在床上,地板上,水盆里。 无序的,像是一张张没有价值的废纸。 傅云娇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鲜红色的纸,不发一言。 没想到狗血电视剧里,被豪门用钱砸的桥段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傅云娇似笑非笑地呵了声,屈下膝盖,把四处散落的钱捡起,归拢,再把打湿的钞票单独晾到一边,一张接一张铺平。 她有意无意地放慢动作,根本不在意蒋勋的脸色黑沉得如何。 蒋勋旁观着,气管传来阵阵支离破碎的嘶哑。 接近二十多小时未进食,他的体力早已透支不足。 他背手扯住床单,逼自己不能在傅云娇面前晕倒,暗自咬紧下颌说, “傅云娇,现在你可以滚了吧。” 他以为这是对她的羞辱。 可他不了解,这对傅云娇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他看着傅云娇把所有的钱卷握在手心,声音低缓得似河流对他说, “可以。” 然后说完,跨过了一地狼藉,头也没回地,熄灯下楼。 *** 在下楼后的一段时间,傅云娇不是没想过,就随蒋勋自生自灭算了。 他如此不知好歹,又性情古怪。 明明已经病得起不来床,还要逞强,把自尊心看得比命重要。 傅云娇觉得简直不可理喻。 她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编辑成文字,正要发送给关姨。 转念想,他们一起隔离,如果蒋勋有个闪失,她就是第一嫌疑人,脱不了干系。 再说小也也在这,万一被他看到什么不好的事,那孩子也会留下心理阴影... 傅云娇苦思许久,把打出的消息删除。 她静坐在黑暗中,无奈等月光淡去,回望向三楼,想,到底哪条路才能走得通呢… 蒋勋再睁眼,是被一股热流暖醒的。 那股热流顺着他的喉咙涌向肠胃,再涌向四肢。 像一渠水源,灌溉他的伤口,让他不再干涸麻木,让他忘记晕厥前的痛。 热流是清淡的,又带着浓郁的米香。 蒋勋提起眼帘,缓缓地,缓缓分辨自己身在何处。 还是那间房,那张床。不同的是,蒋勋耳边有童音回响。 “妈妈,变形金刚叔叔还能醒过来吗?” “能的...” “那他什么时候会醒过来呀。” “喝完这碗米汤就可以了。” 蒋勋在余光中,看见一只汤勺递进他的唇角。 那股热流沿他舌尖滑下,蒋勋本能地吞咽,舔了舔唇,身体慢慢有了知觉。 他抬眼,看额上搭了一片湿帕,再转头,看向握住汤勺的那只手。 准确地说,握住汤勺的那只不是手,而是个红得烂俗的橡胶手套... 蒋勋被这颜色逗得想笑,可他嘴角却扯得吃力... 红色手套又舀了一勺米汤,贴在他的上唇。 蒋勋喉结滚动了下,挪开唇,声音微弱,目光森冷, “傅云娇...我不是叫你滚了么...” “嗯。”傅云娇将汤勺收回,轻描淡写地说,“但那是滚一次的价钱。” “什么?” “您甩给我的那些钱,只够滚一次的。”傅云娇说,“蒋先生,有句话您说对了,我确实是因为钱才来照顾您的。要不是看在钱的面子上,您和我不过就是陌生人。滚我已经滚过一次了,货物售出,概不退换。” 蒋勋哑然失语,他挣扎起身,奈何全身酸软地像烂泥,被傅云娇轻轻发力就按回了床上。 掌控与被掌控者在瞬间被调换了位置。 傅云娇占了上风。 小也趴在一旁,懵懂地看着两人。 “傅云娇...” 蒋勋声音哑得如破锣,喊她全名也没一点气势。 傅云娇不想和他再费口舌,夜已深,她疲乏得很,她舀起另一勺,吹开热气,递到蒋勋唇边说, “您想快点恢复体力,就好好把饭吃完吧,别乱动了。” 蒋勋别过脸,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他们之间仿佛再次陷入了新一轮的循环。 傅云娇真的不懂,蒋勋不领情她做的事就算了。 为何总要别扭地和他自己较劲? 他难道真以为自己不吃不喝惩罚的是她吗? 傅云娇放下汤勺,心平气和地和他商量,“蒋先生,我今天打扫了一天,真的很累...您可不可以配合我一下,把饭吃好,把药上完...” “滚。” “我这次戴了手套...” “别和我说话...” 傅云娇憋了口气,把汤碗端近,“我不碰您,您吃点东西,自己把药上了好吗,您的伤口在渗血,再继续拖下去,折磨的只会是您自己,您想您家人知道了得多心疼啊...他们...” “你闭嘴!” 「家人」二字像根导火索,引爆了蒋勋隐藏在深处的炸药包。他恨恨扭过身,大手一挥,只想再次推开傅云娇。 可他挥出的胳膊不偏不倚正撞上傅云娇端起的那碗粥。 一大半汤汁洒在她手上,一大半浇在他的身上。 汤勺和碗,摔个四分五裂... 风从门外呼啸而过,卷动纱帘。 蒋勋怔住,想问的话卡在嗓子眼,又咽了回去。 “妈妈,你没事吧...”小也吓得不知所措,颤着声音问。 傅云娇垂头,目光盯在那些碎瓷片上反射出的光点上,半晌说,“小也,你回房去。” “妈妈...”小也看看蒋勋,又看看傅云娇,有点害怕,因为他在傅云娇脸上看见令他陌生的表情。 “回房等我。” 傅云娇对小也下了命令,声音很轻,但砸在满地的碎瓷片上,足以令人心惊, “回去,天亮以前,不要出来。” 小也走后,傅云娇霍然抬手,锁上蒋勋的房门。
第11章 手 屋里又暖又静,米汤黏在蒋勋的下颌,风一吹,干成一块块浆糊。 理不清,甩不掉。 蒋勋觉得,傅云娇也是这样。 她把门落了锁,摘了手套。 蒋勋有点警觉地问,“你想干什么。” 傅云娇不回答,直冲冲奔着他的浴室去。 刚出锅不久的米汤,饶是隔着手套,傅云娇也感受到了烫。 她不相信蒋勋没被烫伤。 蒋勋还试图在她身后吼,“你给我站住。” 但他太虚弱了,吼出来的声音闷沉嘶哑,对傅云娇而言,轻飘飘的,起不到一点警告作用。 傅云娇很快又出现,手里扯了几条毛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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