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不会察言观色的人,既然能说出现在如何如何,那过去必定发生了变故。 视线猝不及防撞进岑黎深邃的瞳孔,温南星有眼力见地道了声“对不起”,往自己嘴里又塞了一片西瓜,太过大块,将自己腮帮子鼓得满满当当。 “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岑黎抽出一张纸巾,哭笑不得,“擦擦嘴角,西瓜汁淌水了。” 又提醒他:“少吃点瓜,菜都还没齐,一会儿该吃饱了。” 温南星含糊地“唔”了声,正想说点什么安慰他,就见方才来上菜的小姑娘过来说这份扇贝上错了,要给他们再上一份。 “算了算了,筷子都碰过了。”岑黎倒了两份蘸料,推过去一份。 温南星道了声“谢谢”,安静又专注地开始吃东西。 岑黎发现无论什么时候,温南星腰杆都挺得笔直,体态端正到有些严苛的程度,偶尔温南星注意到他的视线,也会回敬似的冲他勾起一个浅笑。 旁人看来又有礼貌,又乖巧,是上学期间老师家长惯会称呼的那类——“好学生” 就是不大鲜活。 用老话说就是……像个串了线的假人。 还不如方才被壁虎吓得惊慌失措的时候,像个活蹦乱跳的真人。 起码有情绪,会怕啊。 海风作威作福,嚣张地将他们头顶的遮阳棚吹得哗哗响,同时吹起的还有温南星眼前的发丝。 岑黎忽地反问他:“你呢?” “啊?”温南星掀起眼皮。 岑黎轻咳一声,不锈钢筷一下戳进贝肉:“多大了还整离家出走那套,我三岁就不干这事了。” 温南星怔愣:“你三岁就离家出走过?” 岑黎发现他眼里充斥着“好厉害”三个字:“……” “……重点不是这个。”岑黎有一种对牛弹琴的无奈感,“成年并不代表你可以跟那只小壁虎一样,胡作非为,知道吗?” 连壁虎都怕,胆子指甲盖大小还跑这么远的地方来。 温南星头一回打断他:“我二十三了。而且……也不是离家出走。” 毕竟他压根不是从家里出发的,应该,称不上离家出走吧。 岑黎一哽:“二十……” 居然只比自己小四岁? 岑黎脑子乱糟糟,正思忖着,只听温南星停顿一下,半托出说:“我在休学中。” …… “大餐来咯!” 老板端着一盘又一盘烤串、海鲜上桌,迫使这场对话结束。 “不谈了,得对大餐尊重一点。”岑黎回转两人之间的微妙氛围,直觉告诉他这里边绝对有故事,而且不小。 他俩只能算刚相识三天的陌生人,温南星也不是傻子,不可能什么事都跟他这位半生不熟的陌生人聊。 不知怎地,岑黎心底压着口气。 满打满算,从修手机开始,自己也算是帮了他三次。 实际连朋友都算不上? 再回神看,温南星眼下正瞧着堆在他面前的一盘大壳蹙眉。 “生蚝,”岑黎解释,“生的生蚝。能吃,很嫩。” 温南星不喜欢刺身,总是觉得有种滑溜溜,黏糊糊的割裂感,并且觉得如果小摊处理不干净,会有细菌。 岑黎只是觉得他大少爷脾气,特讲究。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岑黎替他挤上几滴青柠汁,“吃吧,要进医院我们也是邻床。” “……” 温南星觉得,他说话的方式很特别。 已是晚间七点,落日逐渐褪去朝霞色彩,夜空换上黑白皮肤。 只是今晚没有星星,仅仅是黑,唯有月光冷白。 白日里持续放晴的天空,现今却又像浸染了悲伤情绪一样,不作美。 此刻,乌云大片大片朝他们头顶移动,颇有局部阵雨的势态。 一顿饭吃得实在不算活跃,突地,轰隆一声,猝不及防的雷声引得众人纷纷抬眼。 “下雨了?”岑黎偏头。 雷声大雨点小。 温南星伸出手,一滴雨珠正好掉在手心,溅起涟漪:“一点点雨。” 话音刚落,又滚落一道惊雷,倾盆大雨似乎瞅准了时机,噼里啪啦往下落,外围很快形成了雨幕,将遮阳棚下的人们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小天地中。 岑黎:“嚯,现在大了。” 温南星:“……” 看温南星蹙着眉头一直在盯着外头雾蒙蒙的雨幕,颇为担忧的样子,岑黎伸出手,在他眼前挥了下,习以为常似的:“没事儿,阵雨而已。” “只会越下越大的。”温南星不认同。 据往常他的观察,突如其来的暴雨总是会挑他外出不带伞的日子袭来,毫无征兆,野蛮得不讲一点道理。 前几次温南星还会抱有侥幸心理,等上那么一会儿,他向来有耐心。 但是老天爷比他更有耐心,暴雨一下就是一整夜,被困多次后,温南星已经能做到波澜不惊,听着雨声在琴室练习一整晚了。 听着雨声,岑黎突地说:“要不要打个赌?” 温南星转回脑袋,问:“赌什么?” 岑黎随意又笃定地开口:“就赌……这场雨到底会不会停。”
第8章 暴雨如注,铺天盖地又声势浩大。 烧烤摊老板颇有先见之明,早在淅淅沥沥小雨时,就将顶棚侧面的挡风塑料布放了下来。 砖块一压,这处地方便成了庇护所。 雨点子噼里啪啦,但檐下的人们依旧不紧不慢享受美食,烟雾朦胧里多了几分小镇的惬意。 海鲜大餐简单粗暴,全是大鱼大肉。 温南星其实不大喜欢吃这些需要一道道工序流转的食物,比如小龙虾需要先去头尾,将虾肉从硬壳中剥离,再剔除虾线,最后沾汁…… 过程极其繁复。 温南星对待小龙虾异常认真严肃,但效果却不尽如人意。 真是……祖宗。 岑黎看他费半天劲,吃到嘴里仅仅一小搓虾肉,忍不住上手:“祖……不是,照你这个速度,咱们这顿晚饭得吃到明天看日出。” 温南星茫然抬眼。 祖?祖什么? “我给你示范一遍啊。” 于是温南星便欣赏到什么叫专业剥小龙虾,先扭再扯后拉,整只虾肉脱离只花费十秒。 盯着盘中犹如高山般越来越多的虾肉,他禁不住咂舌:“好厉害。” 岑黎原本气定神闲剥壳的手一顿,速度加快:“……这就好厉害了?” “你会的,我不会,”温南星说得诚恳,“就已经很厉害了。” 岑黎觉着好笑:“照你这么说,那老板卖了将近十五年,岂不是无人能敌了?” “老板剥虾比你还快?”温南星问。 岑黎面不改色心不跳:“他连壳一块吃。” 温南星楞了一下,而后缓缓瞪大眼睛,似乎……真的信了。 “……” 空气中带着微妙静谧,岑黎沉吟,趁温南星再次说出炸裂的文字前,先堵上他的嘴:“赶紧吃吧。” 然后就见温南星哦了声,慢条斯理夹起一颗龙虾肉,又慢条斯理开始咀嚼。 “……你是猫吗?” 没等也不准备等温南星回答,岑黎继续说:“算了,就当我是在喂大黄。” 等会儿。 他为什么突然开始给人剥起虾壳了啊? 怪圈,这是个怪圈。 岑黎愤愤往自己嘴里也塞了一只,但手里的活仍旧没停下,比脸盘大的五香小龙虾消耗得飞速。 雨滴声逐渐变小,不知哪里的风铃声顺着风向叮叮当当透着清脆,混杂着滴答声,两者相融,形成了令人舒心的白噪音。 这种时候很适合窝在被窝里,点一首迷幻的音乐,然后躺下睡一觉。 “已经半小时了,”温南星看着地面积水说,“雨还在下。” 手机就放在一旁,岑黎闻言瞟了眼时间,头也没抬问:“你怎么知道……”半个小时了? 数秒数,一分钟一分钟计算出来的? 真挺怪。 岑黎瞟了眼,又在心里补充一句—— 还别扭。 “这才哪到哪,你不还没吃完饭吗,”岑黎辩解,“说不定下一盘菜上的时候,雨就不下了呢?” 温南星咀嚼的腮帮子停了一下,看向号码牌旁边放着的单子,确定后说:“已经没有下一盘了。” 岑黎:“……” 他倔强地扯过菜单,从上至下一字不落的盯完。 四道硬菜,两道前菜,还有凉菜…… 温南星应景地打了个饱嗝:“嗝。” ……还真没有下一盘了。 岑黎哽了一下,又自我疑惑,他是不是点太少了? 放下结账单子,岑黎幽幽掀起眼皮,望向旁边依旧滴滴答答淌水,形成的小坑洼,佯装无所谓道:“行,算你赢行了吧。” 他才不会跟一个离家出走的人计较。 温南星面上倒是没有多少赢得赌注的喜悦,反倒是皱了皱眉。 他不吭声,默默剥起小龙虾,好半晌问:“赌注是什么?” “你赢了当然是你想。”岑黎坐姿随性,身子往后一靠…… 即使岑黎二十三岁的时候已经进队一年了,但潜意识里还是将温南星归为“小朋友”那一栏。 心思敏感还较真,跟陈妙妙似的。 然而没等到温南星的回答,只等到他小声说:“但我觉得我没赢。” 因为老板这时候把“帐篷”口撩起一条缝,隐秘的窥探一眼,温南星切实发现,刚才往下落的并不是天上掉下的雨水,而是积累在小摊上方的一堆污水而已。 ……塑料小马扎,没靠背。 差点一个踉跄栽倒的岑黎:“……” 看看,看看,这别扭劲! “还是你说赌注吧。” 温南星夹起最后一筷子,微微顿了顿,提醒说:“如果涉及到金钱的话,那可能还得缓一阵子。” 岑黎气笑:“……我有那么庸俗吗?” 再说了,他能拿一个全身上下只有二百五的人怎么样? “谈钱伤感情。”岑黎幽幽说。 正当温南星思忖间,岑黎抄起单子,起身去结账,回来跟他说:“走吧,饭也吃了,雨也停了,是时候该回家了。” 温南星“哦”一声,他这一趟来来回回的倒是不费什么劲,只用把屁.股从塑料板凳上转移至轮椅上就成,反倒是请人吃饭的这位,忙前忙后,还得给人送回家。 简直是自己给自己找事情做。 等到家门口,温南星还在想,一个赌注而已,需要考虑这么久吗? 接着就听岑黎说:“明天给你把门修一下吧。” 毕竟是他暴力破门的,怎么说都得给人把门修了,不然要钥匙有什么用。 “啊……” 温南星看向自己门上空空的小洞,不过脑般脱口而出:“这就是赌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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