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六人定律是经过真实验证的,任何一个人和陌生人之间,所间隔的人不会超过五个。 世界说大,但又很小。 “他们几乎每年都会去看海,世界各地的海,但是我妈妈她身体不好。” 后面再接一句话,那一定就是——她已经过世了。 “所以我只见过一次海,特别小的时候。” 岑黎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其实我没有印象,一点也没有,就连她的长相都是记事以后从相册里看到的。”温南星回头。 所以也没觉得有多难过,他心说,只是偶尔会羡慕别人。 “可能只有这片海记得。” 油门松了,速度慢下来,风声也浅。 温南星声音也跟着轻而缓。 “不,不止海,”岑黎摇头,“你记得,你家里人也记得。” “能被人记得,她一定很高兴。” 今天的路程很远,单纯赶路确实很无趣,也容易让人困顿。 那么最能有效驱散睡意的方法,就是聊天了。 后座有微弱的呼吸声,温南星缄默了一会儿,倾斜着脑袋顶着窗外风平浪静的海平面出神。 一时半会儿,两人都没再开口说话。 也许是话题太沉默。 容易让人想起点什么,有关尘封的记忆。 许久,岑黎才接着说:“你猜我长到现在,一共见过我爸几次?” 像是要活络气氛,把这句话讲得尤为雀跃。 “嗯?”温南星收回赏景的视线,朝岑黎投去一个茫然的眼神。 岑黎举起三根手指,信誓旦旦:“三次。” 数得特别清楚,就三次,还是五岁以前的记忆,也说不上为什么,就是记得特别清楚,到现在还能放电影似的一帧帧回放当时的场景。 嘴唇翕张,温南星想问为什么他记得那么清楚,岑黎就已经替他解答了。 “一次是他俩离婚,我爸当天带着另一个女人来登记结婚,三个人,再加一群看戏的,把人家民政局的工作人员吓得差点报警。” 声势浩大,扯嗓门大呼小叫。 像是只要气势在,吵架就能赢了一样。 温南星切实震惊了:“啊?” 岑黎又峰回路转:“没结成。” “他没想到,离婚还有冷静期呢。再者,登记结婚还得提前预约。”他说,“当时赶上结婚热潮,人人都想挑个好日子,那个差点成为我后妈的人也是个赶时髦的,说必须要拿出六点六万的彩礼,吉利,然后房产本也得写上她的名字。” 温南星没这个概念。 岑黎给他解释:“当年的六点六万,能供好几户人家吃好多年的大鱼大肉,不愁喝,不愁穿。” 那是多少年前?二十多年前吧。 温南星兀自在心里计算,他刚出生,说不定还没他呢。 “然后差点被打断一条腿,灰溜溜跑了,”岑黎接着往下,“再一次就是他在外面,没钱了,回来找家里的老人要钱。” 温南星顿时唏嘘,这还是他头一回听他说起家里的事情,可很显然,这些事情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岑黎没什么讲故事的技巧,不知道什么叫娓娓道来,反而是没什么耐心,蛮横地将过去撕开一道口子,直接摆在台面上。 把最真实的一面展露在温南星面前。 毫无保留。 在这种时候,温南星竟然觉得,和岑黎的经历相比,自己这些的压根不值一提。 说出来会被人念叨,矫情。 “那……给了吗?”温南星欲言又止,半晌犹豫地问。 “没,怎么可能给。你要知道,像这种不是沾了酒就是沾了赌的人,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岑黎正色,“这是个无底洞。” 温南星赞同这句话。 “第三次,他又回来要钱了吗?” “也没有,他就是个怂的。” 温南星听他这样称呼自己的亲生父亲,心里五味杂陈,不是对岑黎的责备,而是突然很心疼,相比之下,他至少拥有亲人的爱。 “那次被俩老人混合双打,我也有点记不清了,可能门牙都掉了两颗……总之跑出去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岑黎说得自己都想笑,“你肯定想问还有一次对吧。” 温南星非常缓慢地点了下头。 “如果刚满月那次也算的话,”岑黎偏头看他一眼,“正好三次吧。” 温南星瞠目结舌,反应过来,他的父亲连骨肉降临的当天,都没出现过。 而中间也不曾提到过他母亲,显然是两者角色都缺乏。 这些事情从当事人口中轻描淡写,当做一个故事一般说出口,就会让绝大多数人认为——啊他好洒脱,能接受命运的不公,学会原谅和忘记,释怀过去,一定是有大智慧的人啊。 但实际,那根本不是释怀。 而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被弥补了,你别无选择,只能接受。 长时间开车真是一场考验人定力的实验,岑黎稍微动了动泛酸的颈部,然后趁着过ETC等杆起落的时间,不知从何处摸出一块巧克力,递给副驾驶上的人。 “我没有要跟你比惨的意思。” “吃点甜的,然后把那些事情都忘掉。”他说,“出来玩别想那么多,我们快到了。” 白巧克力。 甜得齁。 温南星接过:“谢谢。” 就像温南星这会儿除了道声谢谢,也没别的话能说一样。 “哦对,差点忘了,把后面的小瞌睡虫叫起来吧,”岑黎瞥了眼后视镜,“睡一路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压根没上车,被留在加油站了。” 温南星这才想起来去看一眼后座,小姑娘睡得四仰八叉,原本能塞下三四个人的后座眼下被她一人霸占着。 停车场几乎都是带着小孩暑期亲子乐的家长,人满为患。 开门关门的动静尤响,但陈妙妙的耳朵很神奇,像动画片里能自动阖上的精灵耳,屏蔽了一切外界噪音。 他们两人聊了一路,她也香香地睡了一路,口水都沾上皮质座椅了呢。 所以温南星自然是没把人叫醒,睡太沉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怎么办?”从没带过小孩的温南星站在后车门边上,问那位比较有经验的“家长”。 岑黎淡淡:“把她扔在车里吧。” 温南星扭头:“啊?真的吗?” “嗯,我们自己玩。” “……” 说得跟真的一样。 最终要花费力气的还是岑黎自己,他现在后悔当初爽快答应陈妙妙带她出来玩了,就应该让陈跃自己带,每次都把事情推给他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叔。 挺过分的。 望着前边扛麻袋似的扛着小姑娘的人,温南星忍不住想,他真的…… 好像一位老父亲。
第32章 今天,周五,将被陈妙妙称为“此生最倒霉的日子”之一。 除了瞌睡虫侵脑,让她错过了一场粉丝福利和空降直播外。 最最气恼的是,三人好不容易挤破脑袋,成功排队检票时,陈妙妙发现,她的证件不在包里。 “没有,这里也没有,怎么会没有……” 将小书包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有见到那张代表年龄的卡片,陈妙妙急得快要掉眼泪。 温南星透过她的表情,几乎可以看到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女孩,轻轻地碎了。 “这是谁的问题?”岑黎环着手臂,一点儿也没有着急的样。 温南星先安抚陈妙妙,接着问:“没有别的办法吗?比如临时证明什么的。” “有啊,可以用家长的身份证明。”岑黎说。 温南星刚欣喜一瞬,又听他说。 “但这里没有她的家长,”岑黎指指自己,再指指陈妙妙,“我俩,假的。” 温南星:“……” 逻辑上似乎是这样没错。 “那要不……” 温南星思忖一下,说:“换一个地方?应该有不需要证件就可以直接买票的那种吧?” 岑黎思忖一下,接着扭曲且古怪地冷笑一声:“当然有。” 温南星:“。”说话就说话,为什么要笑得那么诡异。 陈妙妙:“……”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人的直觉有时候很准,在看见游乐场附近奇妙地出现了一块儿童游耍圣地时,陈妙妙瞪直双眼,怒了。 一方仅有游乐场十分之一面积的小公园,也叫一个人挤人,声势浩大得能顶破天。 热闹,充满生机。 “滑滑梯,摇摇椅,挖沙子,还能荡秋千。”岑黎指着远处几个小孩骑着木马的公园,说,“最重要的是免费。” 陈妙妙:“……” “哦,也不全是。” 岑黎看了眼侧边树立的告示:“小火车收费,单次十五,办卡两百,二十次。” 此时,小火车正好满员,发动机“呜呜呜”作响,欢声笑语与轰隆声此起彼伏,相得益彰。 温南星:“……” 什么公园,还能办卡……? 至于到底是小公园喧宾夺主,抢游乐场的生意,还是游乐场率先挖掘到这处庞大人流量……都不重要。 总之,有钱有时间的,就挨个排队进园区,没钱没时间的,在这处停留一段时间,大人谈八卦,小孩交朋友。 颇有烟火气息。 陈妙妙面无表情:“我选择拒绝。” 她都多大了!这里面的小孩有超过十岁的吗?! 岑黎本意也就是逗逗她,于是几人再往前走一段距离,隔壁破旧的商场内部大厅,隐藏着一块富丽堂皇的冰雪世界。 是一处溜冰场。 陈妙妙又怒了:“……就这,还不如回去坐坐摩天轮算了呢!” 岑黎眉峰一挑:“可以,你这就打道回府吧,我们留在这儿享受一下速度与激情。” 陈妙妙刚想说谁会想在这里享受,谁料转过脑袋一看,他的小温哥哥嘴巴张成一个O形,眼里迸发着闪烁光亮。 似乎……很期待这场因祸得福的溜冰运动。 岑黎忽视一旁的小姑娘,自然而然地对期待值拉满的温南星说:“走吧,难得的假期。” 陈妙妙:“……” 一咬牙,来都来了。 进去一看。 嚯,里面别有洞天呢。 滑冰场在地下层,从扶梯下去还能看到其他例如攀岩、射箭、舞蹈等运动项目。 地段虽然偏,但胜在规模大,租金应该也便宜吧,温南星想着。 “怪不得建在这里。”俯瞰着如同深渊般的雪白场地,他又忍不住感叹。 “……”陈妙妙委委屈屈,“小温哥哥你怎么能被这点小破地方吸引呢……” 温南星恬然一笑,耳尖稍稍漫了红,纵使是在雪乡,他也没滑过雪,没溜过冰,在别人眼里就是个不懂得享乐的“书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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