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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说得挺好，我深表赞同，但是她照例挨了白芷一脚。 后者嫌弃地把她扯开，先是慰问了我的情况，待我说没事后，又和我讨论数学卷子最后一道大题。 我给白芷讲完，她道了谢，问我征文写得怎么样。越邻近截止日期她越慌张，总觉得自己哪儿都写得不好。 我用周六听到的信息安慰她：你江老师是当年作文大赛的国一，有他在，你怕啥。 白芷更紧张了，她说我有基因她又没有，如果她是江老师的侄女，她也不怕写作文。 其他几个人凑过来纷纷附和，说野哥获奖板上钉钉的事，说我和我叔叔基因都好。他们像蚊子一样嗡嗡地叫，白芷听了更焦虑，把人都骂走了。 我发现她们很羡慕我。羡慕我和叔叔的血缘关系。羡慕我师承于他的文字感知，羡慕一个并非父母的人，却能够无条件地对我好。 该的。我叔叔天下第一好，谁不羡慕我啊？ 白芷又把我的作文扒拉出来看了一遍，礼尚往来我也粗略浏览一遍她的。写得挺好，她也是我叔的得意门生，文字功底深厚。 她吹我，我吹她，后桌插过来嗷嗷叫，被周君芙一个爆栗砸下去，委委屈屈地不说话了。 —— 大课间，我把四稿上交给叔叔。他看了之后皱了皱眉，说我情感表达还是太充沛。既然是写对母亲的感情，就不该掺有太多爱情的色彩。 书院杯固然是挑战新思维，打破旧观念的束缚，但这类擦边情感是不为世人所接受的，是不可触碰的红线。 他在说作文，又在说我，却好像在恍惚。我逼视着他的眼睛，他虽在与我对峙，眼底却好像透过我的窗，看曾经那个挣扎起伏的自己。 当年，他写我父亲……不能说，不敢说，在心底慢慢回味变质腐烂重塑的情感，一旦暴露在阳光下，会剧变吧。 他是如何隐藏自己的爱意？爱意是在文字里流水一般的存在，像溶于水的强电解质，静静地化为游动的离子与水分子交相融合。生活在地沟里的老鼠即使染上白漆，长长的尾巴也会暴露它们的卑贱。爱意，真的能被隐藏吗？** “小野，听明白了吗？作文先放我这儿，需要改的地方我给你圈起来，晚上放学给你。” 班主任从旁边经过，顺道先夸了句我，说孩子已经很棒了别这么苛刻，又大声冲着别的老师晒了一遍我们班的成绩，美滋滋地走了。 叔叔安静地看着我，我也没有说话，气氛是一种游离状态的沉默。可我看到他拿着作文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读得懂我写出的感情，他什么都懂。 他曾经那么热烈地爱我父亲，他曾经在白炽灯和我的呼吸声的陪伴中，在征文里写下含蓄又绝望的、单向发展的爱意。他看得懂我的文字。 他知道我写的是他，他知道我爱他。 所以……那个十五的夜晚，在铺满落叶和月色的小径上，他看完我的初稿，知道了我的表白。他小心翼翼地维护了我的尊严、情感与爱意，却在同一时刻悄悄引导着我步入正轨。 他以我为荣，他希望我能拥有一个完美的明亮的、与他不同的人生。 我怎么能不爱他。 —— 在我们之间的空气缓缓流动时，后桌一个人来了。 叔叔接过后桌手里的稿纸，迟疑了片刻：“李霁，你……重写了？” 他卡了壳，静静地阅读。他手里的那份作文的标题，和之前后桌给我们看过的不一样。 李霁见我，很是惊讶，问我能不能不要说出去，说自己写得不好。他说，他看了书院杯一些获奖作文，有人写了青春期的暗恋。他想把自己的感情写到文章里，藏起来，他不想让白芷看到。 我问我能一起看吗，李霁红着脸，尴尬地点了头。 我才知道他竟这般羡慕我，他羡慕我有个能解出数学大题的脑子，如果他有，他就可以给白芷洋洋洒洒地讲题。他羡慕我因为是老师的亲戚而得了个闲职班长，如果他是，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与白芷并肩，分担对方身上任务。 他羡慕的人很多，羡慕周君芙，羡慕白芷的其他朋友。他写等他高考完，他一定会去表白。成功也罢，失败也罢，都是他不悔的人生。 叔叔微笑着听完了李霁吞吞吐吐的心事，没有一点不耐烦，反而对此表示鼓励，又很温柔地说，李霁已经做得很好了。爱情是生活的调剂品，不是必须，但可以将其转化为动力，促使他成为更好的自己。 是啊。如果我不爱我叔叔，我不会喜欢文学。我不会刻苦学习，考入他所在的高中。我也不会为了让他为我骄傲，在青春的舞台上竭力拼搏。 我说是啊我很同意。 李霁很惊讶，问我竟然会有喜欢的人，他以为我看上去是淡泊情爱的男神，无欲无求呢。 我回答他，却没有在看他，而是看着叔叔的眼睛，轻轻地笑了笑。 “是啊，我有喜欢的人，喜欢了很多年。” ---- *强电解质：高中化学知识，给文科的姐妹解释下。 强电解质溶于水可完全电离，简单来说就是和水分不开了。这里特意选择了高中知识进行造句，应该更符合小野作为高三学霸的身份。
第27章 礼物 出了办公室，李霁吃惊地看着我，吞吞吐吐地说没想到我藏得这么深，又拐弯抹角地问我喜欢的人是不是身边人。 我斜他一眼，说反正不是白芷。 可没想到他像泄了气的皮球一下，迅速地崩塌下去。他趴在栏杆上，头埋在自己的臂弯里，缓缓叹了口气：“可是感觉她对你……” 我一惊，立刻警告他，别妄想症妄到自己兄弟头上，我和她就是普通同学，人家也只是偶尔问个题。我喜欢的人不是咱同学，别乱七八糟地想。 李霁依旧无精打采，他大概是今日在我和叔叔面前打开了话匣子，又从我的肯定中得到了安全感，向我吐露少年心事。 末了，他总结：我们都是生活在食物链里，他是植物，在最底层，我是肉食性动物，在第三级…… 神经病。我骂回去，脑子却不禁顺着他的思路乱想。 食物链理论，确实有些像我们之间的单向情感关系。我爱叔叔，他爱我父亲，浓烈的爱意从低层流向高层，却只会被所爱之人接受小小的部分，其余都在无端的徘徊中溃散在空气里。 “啥？野哥你，呃……你父亲……在最高级……” 李霁像个炸了毛的兔子一样蹭的一下跳起，瞪大眼睛看着我，像是无意窥探到我的隐私，生怕被我杀人灭口。 我这才意识到似乎不小心说出了什么，眯着眼睛瞥了一眼他。 他吓得更六神无主了：“哥！我不会说出去的，你说最高级是你爹，那你不就喜欢你，继……” 他没好意思说出最后一个字，“呃……就是那个，雷雨，周萍，还有那个女的，周太太。” 还好没透露出最关键的信息，以后得少陪着他们青春伤痛。我苦笑一声，“对，周蘩漪。” “天哪，野哥你……哎……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我，我挺心疼你的，但是我也没经历过，没法感同身受，”李霁笨拙地安慰着我，“是因为她对你好，你才会喜欢她吗？” “对，他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李霁结巴道：“那，哎……确实，你从小……哎。不过，我看你叔叔对你也很好啊，我甚至感觉我爹都不一定能做到这种份上。我不是说别的，就是……你身边也有其他爱你的人，多看看别的，没准就能把她放下呢？” 我看着自己的后桌语无伦次地安慰着我，他平常总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此时却小心谨慎，生怕触动到我脆弱的神经。 他不知道我爱的人就是我叔叔。他不知道我家里的关系背德又肮脏，我们一家都流淌着乱伦的鲜血，却彼此不相融合。 我笑笑：“谢了，兄弟。” 仔细想想我和叔叔的关系……是叔侄，是师生，还是可恨又可悲的继母与大儿。多么龌蹉的人，才会喜欢自己的亲叔叔、老师与小妈？ 李霁还在绞尽脑汁地劝我：“喜欢继母又不可耻……哎呀说出来了！她对你好，你这也是人之常情……” 继母，嗯。 我忽地很好奇，既然当初叔叔对我父亲是一厢情愿的单恋，为何他们最后能够走到一起？他们……到底是如何相爱的？ 我好像不再畏惧真相了。我想知道，我想看看他的第一本小野成长日记，然后…… 既然他的单恋能够成真，那我又为何不可？ —— 机会来得很快，没隔几日晚上我和叔叔回家后，他们教研室忽地要提交一个表格，在他办公室电脑上。 他匆匆出门去了学校，让我自己在家，他一会回来。 趁他走后，我进了他的屋，娴熟地找到书柜角落里那本黑色的硬皮笔记本，质感古朴。我贪婪地看了一遍首页上我的名字，才缓缓地向后翻。 做好了思想准备，我已经能够直面他与父亲的往事。可看了几页，我突然意识到这一本几乎是只属于我的文字。 除去开头提到父亲因为我生母的毅然离开而痛哭流涕，反省自我。除此之外，他并未过多地描写我父亲。反而字里行间，全是记录着关于我的一切。 比如，我一岁之前很喜欢把他当亲生母亲。我会爬到他怀里，还会寻找他的乳头用力地吸。他愧疚于无法给我需求的奶水，却会被我吸出生理反应，让对性教育一知半解的他不知所措。 或许是先天聪慧，我比别的孩子更早学会说话。我最早学会的话是“妈妈”，是在叫他。 他还写，他自知身子特殊，又对性向正常的兄长存在不可说的妄想。他从未想过打扰对方，但这个孩子，会不会是上天给他的礼物。 这份礼物满足了他的妄想，承载了他的私心，或许他可以将这个孩子抚养长大，然后…… …… 然后。 我忽地意识到，我和父亲长得很像。我一直因厌恶他而回避这件事的可能性，但它是必然发生的，总有一日它会揭开所有遮羞布，昭然若揭地暴露在我的面前。 暑假里我曾去父亲的公司体验实习，员工们对我疼爱有加，纷纷说我和江总简直一模一样，将来一定更胜一层。 是啊，我和父亲很像，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奶奶也说过，看我长大，每个阶段都有我父亲的影子。 那叔叔……他天天对着我的脸的时候，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为什么对我好，是真的爱自己的侄子吗？还是透过我的脸，透过我懵懂无知的双眼，去感受，去代替，去沉浸式地再一次体验，与另一个年龄段的我父亲朝夕相处的时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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