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春华也笑着点头,“好多了,我感觉有用。” 此话一出,那人收钱收得更加心安理得了。 舅舅和他的师傅走后,一个新的傍晚很快来临,站在阳台望远方,山巅之上一片昏黄。 梁春华目前没有再笑和哭了,祁硕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下楼买了些面条打算煮饭。 在天黑透他端着面条出来时,梁春华坐在餐桌前和往常一样削着苹果。 突然咔的一声她手里的刀甩在墙上,紧接着一阵尖叫重新在房间响起。 之后就又是止不住的大笑了,撕心裂肺的笑,比哭都难听的笑。 “疯了!我疯了!哈哈哈哈哈哈!” “疯了好啊!好啊!哈哈哈哈哈哈!” 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祁硕一惊差点摔掉手里的碗,他赶忙跑到梁春华身后掐住她的人中,梁春华身子倒在他怀里疯狂抖着脑袋。 家里的房子有点空,让梁春华的笑有了回音,像极了死刑前的宣判。每一个声波围绕在祁硕的耳边,他的心跳也被震得快要停止。 祁硕站在她身后轻抚着她的后背,扼住喉咙一样的无力感在胸腔膨胀,让他喘不过气,说不出话。 已经好几回了,除了像现在这样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感受她在自己怀里的颤抖和声嘶力竭,什么也做不了。 “妈,没事了,没事了,我在。没疯没疯,我陪着你。没事了。没事了。”祁硕努力安抚着她。 梁春华哭笑了十多分钟才停了下来,她眼神空洞布满红血丝,呆在沙发上,嘴里不停喃喃道:“他们逼疯了我!是他们逼疯了我!他们要杀我,要杀我!” 祁硕紧紧抱住她,“没人逼你,没人杀你。没事没事,我陪着你。我在呢,我会陪着你,没人敢杀你。”他的手抚过梁春华的后脑勺,烫的卷发毛躁到有点扎手。 梁春华大笑过后开始换气困难,她干呕了两下膝盖跪在地上,抓着祁硕的裤腿又开始哭,“小硕,对不起,我对不起你。我本该早点去死的,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你不该有我这样的妈,是我害了你,我对不起。” 祁硕赶忙从地上扶起她,声音颤抖着说:“你没害我。不怪你,我什么都不怪你,我在呢,陪着你呢。” 又过了好久好久,又也许其实没多久,不过时间在此刻每一秒对他们都是煎熬。 梁春华终于安静了下来,祁硕帮她擦干净脸上的鼻涕和泪痕,然后搀着她进房间,看着她吃下安眠药睡过去。 关上卧室房门后,一阵酸涩的疲惫感从祁硕心口涌上来,他累得拖着步子走向沙发,而后瘫倒在上面。 天花板的吊灯仿佛在瞳孔中旋转,他下垂的眼角微青,神态渐渐快和梁春华一样呆滞了。 一个难熬的夜过后,清早祁硕见梁春华醒了,端了杯温水站在她床头轻声说:“妈,明天我带你去医院查查吧。” 梁春华没有理他。 祁硕继续说:“去医院看看,咱们去检查……” 他的话没说完,梁春华坐起对着他的侧脸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啪——”寂静的房间里终于有了点不一样的响动。 梁春华顾不得穿鞋下床站在地上,对着祁硕破口大骂,唾沫星子直直地飞出来:“我不去!疯了好!你们不都是想要看我疯吗!我疯了好啊!等我死了拿我的钱!我不给你!死都不给!” 祁硕都来不及去想这巴掌的事,拦下她的胳膊紧忙安抚着:“没有!没有,你冷静一点,没人拿你的钱!我们去医院看看,检查检查。” “滚开!” “听我的话!去医院!” “我不去!”梁春华挣扎开祁硕的手,接连的巴掌再次落在祁硕身上,“你们祁家人都是混账!你和你爸一样都是畜牲!都巴不得我死了好!你怎么会这么好心!” 祁硕强行按下她的两只手,“我没有!你看清楚!我是你儿子!” 梁春华朝祁硕脸上吐了口唾沫,“呸!我知道!祁家的贱种!一窝子都是垃圾!你也是垃圾!” “车祸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不是你!” 为什么死的不是他? 他也想知道。 话说到此,祁硕不可置信地看着梁春华闪了闪眼皮,按着她的手慢慢松了力。 梁春华一个个清脆响亮的耳光接连扇在他脸上。 错乱的神经下她早已分不清人,像祁正涛当年打她一样,她尽数还给了祁硕。 她太恨曾经那位家暴过她的丈夫了,这个长得像极了他父亲的儿子,是她无数次仇恨的承载品,也是对悲惨婚姻的发泄物。 她自知亏欠祁硕,所以格外溺爱祁闻。 爱恨分明,从出生的那一刻就定下了。 祁硕一声不吭,由她动手打着。 闹了好长一阵时间,在祁硕胳膊和脸有些失去直觉时,梁春华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喊大哭了起来:“小硕!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我打你干什么!我对不起你!我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不去死啊!” 祁硕用最后的力气掺住梁春华胳膊,胸口的气在这一瞬间彻底堵成了死结。 梁春华的哭闹声没有停歇,祁硕侧头瞧着窗户外的蓝天,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落下一滴泪来。 晚上九点多林琛打电话过来,祁硕已经一脸颓靡,盯着屏幕他捏了两下脸强制放松肌肉才按下接听。 “这都到两天了,也不见你给我打电话。”手机里的林琛说。 “我,不好意思忘了。”祁硕心虚地用食指刮了刮鼻尖,“对了,叔叔没什么大碍吧?” “是祁硕吗?我和祁硕说话,你滚开。”视频晃动了两下,老莫抢走林琛手机。 老莫乐呵呵笑着:“我这胳膊和腿没大碍,不用担心。你带过来的吃的我吃了,可香了。我年轻时去过你们那边旅游,吃过一次就再也没见过了。” “你怎么不夸我大老远给你背过来的呢?”林琛声音响起。 “你滚。”老莫对着镜头外瞪了一眼,继续对祁硕说,“你看没看过神雕侠侣!人杨过也断臂,我这是折臂,我们大侠都这样!” 祁硕不禁被逗笑,“好,叔你好好休养。” “哎,好好。” 画面再次晃动林琛出现,病房嘈杂,他声音洪亮地问着:“你最近忙什么呢?” 祁硕侧过头朝着梁春华的卧室瞥了眼,“我妈生病了,这两天在看着她。” “嗷,那阿姨没大碍吧?”林琛咬了一口万梓旭递过来的橘子,猛然看见祁硕侧脸红肿的巴掌印,立马张嘴含糊不清地问,“你脸怎么了!谁打的!” 万梓旭听闻立马凑到镜头前瞧热闹,林琛推开他的脑袋,“你滚开。” 然后他捧着手机跑到无人的楼道,急切地说:“这没人,你怎么了?你摄像头对过去我看看!” 祁硕看着手机半天没反应,只慢吞吞地说了句:“我没事。” 林琛急了大喊着:“别装死!谁打的!你他妈说不说!” 祁硕这时安抚他,“别那么气,我妈打的,没事。” “我操。”这是林琛没有想到的,他接着问:“你怎么了?这么大人扇你巴掌啊?打那样了都。” 虽然林琛自己也挨过亲妈的巴掌,赵雪梅狠劲打的那一巴掌都没留下指印,夜晚模糊的摄像头下都能看见祁硕脸上的红痕,这被打了多少由此可想。 祁硕摇头,“没事,我做错事了。” “你要不跟阿姨仔细聊聊,有矛盾解决矛盾总不能打人,你这都……”林琛心疼地皱紧眉。 “嗯,我会跟她聊的。没事,不疼,别担心。” “那你到底怎么了?做错什么了。” 祁硕什么也没说只是继续摇摇头。 林琛见此换了个问题,“那阿姨的病好点了吗?” 祁硕还是摇头,“暂时不知道,有点难讲。”他的眼神看向窗外黑压压一片,心里的不安在像荒草一样疯长。 两人没聊多久祁硕就挂了电话,林琛知道祁硕现在指定心情不好,也没缠着多说。 祁硕蹲坐在地上抱着膝盖,闭上眼数着脑海里的噪点来回跳动他发了会呆。 然后他再一次打开手机,翻出昨晚就关注好的公众号,这是市里精神病院的主页。 梁春华睡前好不容易答应了他去医院看病。 从林琛离开到现在,时间仿佛开了二倍速,短短几天发生好多让他还没缓过来的事。 祁硕仔细查看了一圈各种科室的介绍,他在患者页面注册好梁春华的信息,挂了一个心理科的专家号。 翌日天亮祁硕坐在去医院的出租车上,车窗外一只黑色飞鸟扑棱着翅膀从山间飞过,山尽管沟壑重重但也清晰映衬出它的身影,动作格外缓慢和疲惫。 那只鸟哪怕翅膀折断累死在这山间,也飞不出这坐山。 祁硕想。 他的手心紧紧攥着梁春华的身份证,在心里默默向山祈祷今天能是一个好点的结果。 这是他第一次踏入这个精神病院的大门,还不知道之后在这里会发生什么。 医院外扫地的大爷拿着笤帚左右机械地摇摆着,灰黄色的尘土一团团飞上天。 今天是个暖和的晴天,阳光给医院大楼挂上了一层金色的棉纱。 祁硕搀着梁春华进了门诊一楼大厅,各种嘈杂声就已经萦绕在了耳畔。 哭声、笑声、骂声。 祁硕在自助取号机上取出昨晚挂好的号,二楼心理科的诊室前,他和梁春华坐在门外椅子上等待,梁春华双腿紧紧并在一起小幅度抖着。 祁硕盯着她面部的表情一秒都不敢松懈,生怕梁春华此时突然一声哭喊出来。 祁硕精神高度紧张着,偶的听见了从楼上传来的哭闹声。 一阵接一阵,不同的音色尖锐刺耳,没有停歇。 “请二十七号患者梁春华到四号诊室就诊。”冰冷的电子音毫无感情地喊了一声。 祁硕从哭闹中回过神,带着梁春华进了诊室坐在桌前。 张大夫是省里很有名的心理学专家,他收过梁春华的挂号单,瞥了一眼祁硕,“你是她儿子?” 祁硕点头。 之后张大夫温声细语地慢慢引导梁春华和他对话,问诊时间长达整整一个小时,家里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梁春华痛哭流涕地全部讲述了一遍。 祁硕默默坐在一旁,偶尔大夫问起答复两句,再几乎不怎么吭声。 张大夫最终看着主诉语重心长地说:“我这边建议你住院观察。按她的主诉来看,这病已经五六年了,耽搁不起的。” 祁硕只一个劲地点头,“好,都听大夫您的。” 张大夫开了血常规和心电图,在手机上交完费后祁硕带梁春华去了三楼功能科做检查。 梁春华在里面做检查,祁硕在外面等,两个男护士搀扶着一个带手铐的大叔,进入了隔壁的检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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