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尧后退,望向面前的研究所大楼。 上班时间,走动的人很少。 人人都在忙自己的工作,只有他,像个无所事事的无业游民。 也许他应该找别的工作了。 许尧想着,要不,从这家研究所辞职吧。 没了工作,不知道要去哪里,因为疾病,人生突然按下暂停键。 事业没了,囊中羞涩,这样的人似乎去哪里都人嫌狗厌。 这个国家不允许有gap期,人生每一步都必须到点执行。 从出生就开始卷,小学,初中,高中,高考,大学,考研,然后工作,工作不到一年立刻结婚,生孩子,孩子再重复父母的机械人生,似乎大家都这么过来。 许尧却狠狠走向了岔路口。 按部就班的安稳与他分道扬镳,所有对未来的幻想都戛然而止,能活到十年后都成为奢望。 许尧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底游荡,途中,他给另一座城市的老同学打了电话。 对方在内地,也是研究所工作。 老同学姓钱名为,两人一块儿泡过图书馆的交情,钱为在能源动力,许尧在武器系统与工程。 钱为是个大嗓门,怪热情的:“许尧啊,好久不见,怎么跟我打电话啦?” 许尧问候他:“你那边工作怎样?” 钱为瘪嘴:“还行吧,就这样。奥哟我跟你说,来了好多年轻毕业生喔,一个个全是博士、硕士。” 许尧沉默,钱为问他:“你怎么样啊?” “我想辞职。”许尧把研究所的情况跟他说了。 钱为是个暴脾气,一听这,忍不住爆粗口:“傻逼啊他们,你的能力都信不过?你要辞职也行,我问问我们这边还要不要人,到时候你就过来,我说实话,你这样的人才,都抢着要。” 许尧千恩万谢,挂了电话,站在红绿灯路口,捉摸着回去把辞职申请写了。 要不,把房子也卖了吧,还房贷压力太大了。 许尧抹把脸,可许柔从小的愿望就是以后在大城市定居。 他记得读研那会儿,家里没多少钱支撑他的学费。 许柔念完大一就不想念了,辍学跑到沿海打工,在那儿差点被传销组织骗了。 但她回来的时候特别高兴,她说哥我挣到钱了,你去念书吧。 那时候许尧才知道妹妹在外面吃了苦头,在工厂里三班倒,因为过劳晕厥,打完葡萄糖和生理盐水,接着没日没夜的上工,就为了挣那点微薄的计件工资。 房子不能卖。 许尧过马路,脑子晕乎乎的。 可能是太阳太大了,有些刺眼睛,他眼前一阵阵发黑,头脑也一阵晕眩。 走着走着,腿就开始发软,许尧扶着墙壁,慢慢蹲下来。 他人大概不太好,许尧摸出手机,想摇人救命。 眼前发黑,看不清打了谁的电话,可能是安洋,也可能是其他人,大概率是安洋,因为没什么人给他打电话。 接通后许尧说:“我好像发烧了…” 稍许沉默后,对面嗓音低沉又严肃:“你在哪里?” 许尧艰难地支撑脑袋,环顾四周,“研究所附近的公交车站,”他说,“有家星巴克。” “请说具体位置。” 许尧捂住额头,他手冰凉,额头滚烫,呼吸愈发急促:“安洋,我要是嘎了,我的东西,都给许柔。” 这时候,另一通电话打进来,许尧看不清,伸手点了点。 屏幕破碎的手机里传出许柔的哽咽声:“哥,妈让我别告诉你…可我们家里,只有你能拿主意…哥…” 许尧慢条斯理,一个字儿一口气:“怎么了,你说,别着急。” “妈妈得癌症了,”许柔哇地一声哭出来,“晚期,哥,怪我没注意,妈去年就开始拉肚子,怪我没注意。” 许尧背靠写字楼的墙根,像个流浪汉一样,失魂落魄地坐在那里。 有人路过,问他怎么了,许尧摇头说:“我没事。” 他低头喘气,是不是妈妈的命,换了他的?是不是他活着,妈妈就会死? 灿烂的太阳掩入厚厚的云层,许尧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生平头一回感受到彻底的绝望。 那种绝望比他得知自己生病时还要可怕,仿佛他自己成为了不幸本身,而所有靠近他的人都因之被厄运缠绕。 也许去年,街头算命的说他要转运了,都是骗他的。 有人站在他面前,身材高大,遮住了所剩无几的阳光,阴影将他笼罩。 视线从他的马丁靴到工装裤,再到白衬衣,年轻的打扮再加一张天妒人怨的脸。 许尧眨了下眼睛。 楚恒冬低头:“发烧了。” 许尧说:“麻烦帮我叫一下安洋,谢谢您。” “……” 实在是太客气了,楚恒冬在他面前,而他想到的能帮忙的人只有安洋。 “没有别的朋友?”楚恒冬弯身。 许尧混沌如浆糊的脑子里,实在想不出来:“同事吧…不算朋友。” 楚恒冬将他抱起来。 身体骤然悬空,慌乱间,许尧一阵乱抓,抱住了楚恒冬的脖颈。 “去不去医院。”楚恒冬一向尊重伴侣的意见。 去医院就花钱,许尧顾不上去想命重要,他揪住楚恒冬的袖子:“不去,谢谢您。” 楚恒冬把他放进车里,许尧斜斜歪倒,靠在他肩膀上,昏昏沉沉,不辨东西。 司机忽然说:“老板,我瞅着他眼熟。” 楚恒冬垂眸,神色平静。 司机咽口唾沫:“就是那天,碰瓷儿的那个。我事后想了想,他表情挺难看的,可能是出什么事了。” 楚恒冬道:“我不关心他的私事。” 司机立刻闭嘴,将两人送去锦上华庭。 “回家。”楚恒冬淡淡地吩咐。 司机愣住,从来没见楚老板把外边的小情儿领回家啊。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索性了解老板脾气,一声没吭,方向盘一拐,就送回别墅区了。 许尧半梦半醒,只觉得有人把冰袋放他额头上,他叫了声:“妈。” 眼泪若有似无地滑落下来,睡着的病人,被一层薄薄的哀伤笼罩。 楚恒冬想了想,没有着急应邀去植物园。 他安静地坐在卧室里,就在落地窗旁边,窗帘拉开了,天光一泄如瀑,他低头看书。 许尧醒来的时候,觉得自己还在梦里。 假如这一切都是梦,那该有多好。 但理智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不是的,所有发生的、即将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 王梨花癌症晚期,没多少日子了。 许柔在电话里嚎啕大哭:“医生说最多三个月,哥,我不敢告诉妈,怎么办啊哥?” 许尧张了张嘴,眼角一行泪不期然地滑下来。 他想起王梨花送他上学,她在汽车站外挥手和他道别,许尧让她回去,她说好。 当远行的大巴车载着他驶出起点站,他在车站门口看到了踟蹰的母亲,她数着过往的车辆,准确无误地找到了载着孩子的那辆,然后她目送他离开。 当许尧回头,母亲渺小的身影淹没在时光深处,只剩下他独自前行。 “醒了。”清冷如冰雪的声音。 许尧循声回头,楚恒冬立在天光下,辉光洒落,他静默地伫立于余晖中,犹如沉默守护的雕像。 “我想回去。”许尧的嗓子又涩又哑,可能有一点哭腔:“我想回家。” 楚恒冬呼吸微滞,他走到许尧身边坐下。 许尧就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抓着他,泪水无声滑落,而他不吵不闹:“我想回家。” “家在哪里。”楚恒冬平静地问道。 许尧说:“丰城。”就像在告诉售票员,他要买到哪里的票。 楚恒冬又问:“交通工具。” 两个人一问一答:“动车吧。” 楚恒冬起身去打电话,让杨森买票,杨森说:“买一张,带往返吗?” “两张,”楚恒冬说,“不返程。” 杨森没搞明白:“去那种小地方做什么?” 楚恒冬把电话挂了。 ----
第14章 14. 安洋call许尧,问他在哪里,怎么还不回家。 许尧说他在回丰城的动车上。 安洋震惊:“你昨天不是去研究所吗,怎么今天就回家了?” 家里的事,许尧不太喜欢和旁人分享,就没有告诉安洋,王梨花生病了。 他随便找了个借口:“我很久没回家了,回去看看。” 安洋哦了两声:“也好,回去放松心情。研究所那边怎么说?” “等我回来,办离职。” 安洋拍手称快:“就该这么做。” 许尧把电话挂了,现在整个人都很懵逼。 虽然语气和神色镇定依旧,但他犹如置身云雾中,内心七上八下。 无论是母亲突然查出癌症晚期,还是老板楚恒冬陪他回丰城,这两件事,都让他的大脑彻底宕机。 实际上,在许柔给他打电话时,许尧已经六神无主了。 车票是楚恒冬买的,他定了回家的时间,然后让许尧换了干净衣服,赶在动车出发前二十分钟赶到高铁站,带他检票进站。 现在在靠窗的商务座,许尧手里捧着热水杯,里面兑了果汁。 楚恒冬环抱双臂,脑袋微微斜歪着,打盹。 时不时有乘务员小姐姐路过,都是特意来围观他的。 她们也不敢太明目张胆,趁楚恒冬睡着了,眼角余光偷摸在他身上多停留片刻,再佯装无事地走过去。 然后许尧听到了她们的嬉笑和惊叹。 楚恒冬不会真要跟他回家吧?许尧更茫然了。 但是好像,他也没有拒绝楚恒冬。 不过,这么华丽的人突然出现在他们家,看到他那副惨兮兮的样子,那也太…不合适了。 没有人想把鲜血淋漓的伤口暴露在大庭广众下,供人欣赏把玩。 就像奴隶永远不认为,贵族会同情奴仆的不幸,他们只会加以嘲笑和漠视。 许尧不想楚恒冬去丰城,但让楚恒冬别去的话也没说出口。 一直纠结到这天下午,高铁到站,楚恒冬准时准点睁开眼睛:“到了?” 许尧说:“到了。” 楚恒冬站起来,进了过道,跟随人流去车门的方向,他走了几步,回头望向许尧。 许尧杵在座位那里没动,楚恒冬招呼小猫小狗一样:“过来。” “……”许尧跟着楚恒冬下车。 人太多了。 楚恒冬腿长,走得快,没几步路,两人又走散了。 许尧踮起脚四望,被人群挤来挤去,一窝蜂涌向出站的闸机口。 许尧本来想再等一下楚恒冬,但后边源源不断的出站乘客催促得紧,他不得不刷证出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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