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北晖不到四十,却莫名有种长辈的威严。 江初不自觉挺直背,“哥,什么事?” “你和南暮,当初是不是没有计划过蜜月旅行?”池北晖问。 蜜月早就过了,池北晖却忽然提及旅行,实属反常。 江初下意识朝池南暮望去,池南暮却面色无异,并不惊讶。 江初不明所以地答:“是,一直没有来得及。” “正好,最近雁行的事少,南暮休假,”池北晖颔首,不容置喙地说:“你们趁此机会去把蜜月补了,利用这段时间好好磨合感情。”
第6章 直到从老宅离开,江初都弄不清池北晖的意思。 对于他和池南暮的婚姻,池北晖的态度从来不明朗,从头至尾不反对也不支持,江初一直以为池北晖不满意。 或许是因为他和池南暮表现得实在疏离,池北晖才会提出让他们去补蜜月? 但最反常的,还得是池南暮竟然会接受这个提议。 今日司机难得休假,池南暮亲自驾驶。 江初坐在副驾,额头抵在车窗,透过玻璃上的倒影观察池南暮。 高速公路两旁的照明灯忽明忽暗,暗光打在池南暮下颌分明的侧脸,夜色削减掉冷漠感,星光增添了亲和。 也就只有在这种时候,池南暮才会有几分过去的样子。 下高速时,池南暮侧头看了眼后视镜,正好捕捉到江初的视线。 “什么事?”池南暮单手转过方向盘,倏然发问。 放在以往,池南暮只会淡淡睨江初一眼,再收回视线,不闻不问,可见今日实在是反常。 “为什么决定去补蜜月?”江初直截了当地问。 池南暮收回视线,减缓车速,没立刻回答,“稍等,我先找个地方停车。” 车子驶进闹市,顺着车灯的痕迹行驶,终于找着个能靠边的位置。 池南暮挂到停车挡,拉起手刹,确保车轮与路檐平行,才侧过身子正对江初。 “江初,”池南暮十指交叠,认真地问,“你认为,我恢复记忆的可能性是多少?” 江初答不上来,私心让他想说是百分之百,但现实却指向没有可能。 “我不知道。”江初模棱两可地答。 池南暮颔首,又问:“如果我这辈子都想不起那段记忆,你要怎么做?” 江初极度排斥这个可能性,甚至不愿意听,侧过头以拒绝的态度应对,“我不知道。” “你打算保持现状,不出门也不工作,几十年如一日做罗勒意面,一辈子同我针锋相对?”池南暮直说出江初心里的回答。 池南暮到底想说什么? 江初不明白,攥紧安全带,语气变得有些冲,“如果是,你又要怎么做?逼我离婚?” 池南暮微微一怔,而后摇头,语气极为认真,“江初,我从没有想过要同你离婚,但我也不想维持现在这种相处方式。” 这回答出乎意料。 江初懵了一瞬,语气不自觉缓和,“什么意思?” “你有没有想过改变现状?”池南暮眼眸深沉,定定望着江初,“你有没有想过,将我当作一个新的人,重新了解,重新开始,让这场婚姻,甚至是你的生活重新走上正轨。” 池南暮竟然会提议重新开始?! 江初难以置信,心下除了震惊,还有些莫名的难受。 如果他同意,他们的关系大概率会缓和,可那就意味着,他认命认输,要接受池南暮不会恢复记忆这件事。 江初犹豫着不答话。 池南暮却仿佛看透他的心思,“江初,我说的重新开始,不是让你完全忘记过去,我只是希望,在我恢复记忆之前,我们可以平和相处,甚至于......” 池南暮停顿顷刻,慢条斯理伸出手,同昨日一样,摆到江初面前。 “可以借用这段时间,尝试喜欢对方,而不是持续争吵。”池南暮郑重地说。 两年之间,他们针尖对麦芒过数次。 江初从未想过,池南暮竟然会有主动言和的这天。 那双眼不冷漠了,反而充满认真。 就仿佛......池南暮曾经起誓时那般真诚,只是缺了炽情的爱意。 骨节分明的手摆在眼前,似在诱惑江初把手搭上去,但这提议发生突然,江初还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犹豫之间,池南暮倏地收回手,江初心口猛地一空,下意识松开安全带,想要握住那只手。 “江初,你可以慢慢思考,我不急着得到答案。”池南暮虽是收回了手,上半身却靠近几厘。 清冽的木质香跟着靠近。 江初放轻呼吸,生怕呼吸重了,鼻息会将这熟悉味道吹散。 不过只是一点气味,他都要这样珍惜。 其实,需要尝试喜欢上对方的,一直都只有池南暮一人,而他江初,从来都是更爱的那个。 “我......”江初低声说,“我会好好考虑。” “好,期望你能在休假结束前给我答复。”池南暮转回身,踩下油门,眼眸中的暗光隐秘而深沉。 车继续行驶。 闹市的灯光眇眇忽忽。 手机屏幕跟着灯光闪动,明灭可见,有白冬槿发来的闹腾消息,也有软件按照算法的推送。 江初垂眸凝望手机上的屏保,凝望合照里池南暮那双深情的眼,不禁怀疑。 他们,真的能够重新开始? - 富生私立医院的神经科一如往常安静。 “你那雇主‘躺’了多久?”宋桂眼神八卦,眼角有几根明显的鱼尾纹。 年轻的护工秦姣刚入职,仍有些拘谨,“三个月,宋姐你呢?” 宋桂夸张地摇摇头,语气颇为遗憾,小声说:“躺了七八年,小姑娘年纪轻轻就突发脑溢血,好不容易才救回来,可怜的哦。” 富生医院的收费极高,每个病人还配有专门的医护人员和护工,一年住下来,费用昂贵。 “住这么久?”秦姣惊讶,“这得花上多少钱啊?” “都能住在这里养病了,还怕花钱?”宋桂神神秘秘道,“人家弟弟是明星,不缺钱的。” 听闻是明星,秦姣眼睛一亮,好奇心被轻易勾起,“宋姐,是哪个明星啊?” 宋桂故作高深,“这我可不能告诉你啊,是泄露隐私,被查到是要赔偿的。” 秦姣撇撇嘴,“那你还跟我说,故意吊我胃口。” 入职三个月,秦姣从未见过有人来207探望,如果不是宋桂和护士每天进出,忙前忙后,她真要怀疑里头没有住病人。 “要是你运气好,能遇上他来探望,”宋桂停顿一瞬,算了算年月,“不过他该有大半年没来......” “宋姐——” 走廊尽头忽地传来一阵清爽的香,声音像是夏日里的冰汽水,清澄而惬意。 江初戴着口罩,头发蓬松,一身长袖白T恤和牛仔裤,像个刚入世的青年,比过去来时精神得多。 “江......!”秦姣瞪大眼睛,下意识喊一声,又赶紧捂上嘴。 宋桂面露震惊:“江先生?您怎么来了?!” “我来看江溪。”江初摘下口罩,视线扫过两人,淡淡地答。 “好......好的。”宋桂意识到自己问了句废话,不复刚才的自如,态度恭敬了些,为江初打开病房的门。 病房里窗户紧闭,换气空调将温度维持在适宜度数,避免病人受凉感染。 宋桂提着椅子放到病床边,等江初坐下了,就识趣地退出病房,安静关上门。 江溪与江初长得有几分像,但骨相更柔和,多了些亲和的柔感,时间在她身上定格,八年多过去仍是二十六岁的模样。 自记事起,江初就没见过父母,记忆里就只有江溪在勤工俭学,不停打工,怎么赚钱都不够用。 好不容易熬到江初快出道,有能力赚钱,江溪却没法享福,半夜加班时突发脑溢血,差点一命呜呼。 江初有时甚至会怀疑,他上辈子该是做了十恶不赦的事,这辈子才会接连遭受重击,爱人亲人尽失,体会从痛苦到麻木。 “你再不醒来,今年结束时我就该比你年长,到时候你就只能叫我哥哥。”江初轻抚江溪的碎发,自言自语。 “他依然想不起来,但却提出要重新开始,你说我该不该答应?” “明明只有他才需要重新喜欢上我。” ...... 江初絮絮叨叨,时说时停,说到累时就发愣,想起什么又继续说。 来时是正午,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西晒。 喉咙有些哑了。 江初捂着嘴轻咳几声,将椅子收到原位,才轻手轻脚拧开病房门。 然而门外并不是一片空旷,堵着个极高的人影,江初来不及反应,差点一头撞上去。 熟悉的木质香渐浓,江初猛地抬起头,脚没站稳,失掉平衡,险些向后倒。 “小心。”池南暮及时攥住江初的袖口,将江初往回拉,直到站稳。 “你......”江初愣住,难以置信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江初的袖口被扯出褶皱,变得不平整。 池南暮蹙了蹙眉,稍低下身子,给他整理袖子,“定位关联显示你在医院,我只是顺路过来。” 池南暮整理得很认真,手指将布料轻轻抻直,指尖由此轻触到江初的手背,麻麻痒痒的。 雁行影业的大楼离富生医院很远,和顺路几乎不搭边。 江初抬着手,想问池南暮是不是特意来接他,却又不想得到一句冷漠的“江初,不要多想”。 袖子整理好,江初习惯性地等着池南暮先走,他跟在身后。 但池南暮脚步未动,只静静等着他。 “怎么了?”江初抬起头问。 池南暮一顿,似有话说,欲言又止,“没什么。”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 夕阳斜照,正好映红池南暮的半侧身子。 许久不戴耳钉,池南暮右耳的耳洞早已封闭,在阳光之下变得半透明,像是小颗的光点。 重新开始...... 江初不自觉想,其实他的回答根本不重要,因为他们本就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江初失神间,没注意到池南暮忽然停下脚步,鼻尖差点撞上池南暮的背。 好在他反应快,急急往后倒,这才没撞上去。 池南暮今天怎么一惊一乍的? 江初微蹙起眉,后退一步,“又怎么了?” “江初,”池南暮顿了一瞬,侧过身说,“其实你可以走在我身旁,不用跟在我身后。” 江初微怔,心跳莫名变快。 原来池南暮说的重新开始,不是作假和说说而已,而是真的开始改变。 “好。”江初低着头,大步跨到池南暮身旁,并行而走。 光影作用下,两道影子重叠在一起,如同在拥抱,紧紧相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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