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垂下头继续切菜,过了一会儿才低声说:“老师,我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 他走过来,把砧板上的南瓜块聚拢进一只大木碗里,另一只手揉了揉我的发顶,“怎么会?惜惜,谢谢你。” 我的手跟着那两个叠字抖了一下,就有一阵微弱的电流自指间直传入心口,像一根火柴擦过火纸,簇簇地燃起一点火苗。 我颤着唇,压着声音道:“是我该谢谢老师,您帮了我那么多。” 老师并没有发现我的异常,仍是那么微笑着,语气也和平日一样和煦温暖:“你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学生,等你做出成绩,今后在学术上说不定也是你帮我。” 这不可能。我几乎脱口要说。 ——老师是山,是高崖上的灯塔,是广漠天穹上最亮的星辰。我懂得越多,越觉得无法追赶,更遑论超越…… 然而,我到底没有说出口,因为他的笑容和隐在这迷人笑容下殷切的目光。虽然觉得是在痴人说梦,但我深深的深深的点头承诺:“老师,我会努力的。” 只要是你期望的,就是我想要得到的,无论会有多么困难。虽然现在我所拥有的也只是勤奋和刻苦,但我会用尽一切方法不让这一份厚爱和看重只是一种期许和愿望。 ”好。”老师像是能读懂我的心,含笑点了点头,又一次轻柔的摸了摸我的头。 把做好的午餐端上桌,老师夸了声:“好香。” 我低头给他盛面条,然后继续低着头直到把碗里的东西吃完都没敢再多说什么。老师也安静的吃饭,可能看出我的拘谨,他过一会儿就往我碗里夹些菜,又盛了汤递到我面前。 我伸手去接,垂着眼说:“谢谢。” 他轻轻拨开我的手:“小心烫,先放在这儿凉了再喝。” 他的指尖抚过我的手背,明明只是很短的一瞬,却让我的脸热得不正常,只好把头垂得更低了,装作专心的吃饭。 饭后我洗完碗,老师又给我发了红包,这次我把手机紧紧攥在手里。 他挑了下眉,露出在办公室或者会议中从未看过的神情:“你不收也可以,以后还是周六晚上到办公室跟我开会。” 我怔了一下,下意识的反驳:“老师,这是两件事。” “做老师的偶尔霸道一点很奇怪吗?”我的表情肯定蠢透了,他笑了起来,而且似乎一发不可收拾,乐不可支得像个大孩子。 我像个傻子一样怔怔的望着他。 ——从没看他在人前这么恣意的表达自己的情绪,是因为在家里的缘故吗?还是……因为我? 他终于停止了让我看傻了的表情,恢复了一贯的和煦温雅,正色道:“好了惜惜,这点钱对于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你这大半年为了做提案没有时间勤工俭学,家里给的钱够用吗?” 我从没想到他对我的情况了解得如此细致,继续着傻子一样的怔愣,完全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看着我,微笑着道:“等你的博士申请批下来,除了学校的补贴之外,我的研究组也会给你发特殊津贴,这些钱省一点花就可以寄回家给妈妈,也算是提前工作养家了。” “……”我愣愣的望着他,嘴巴像是个无用的装饰品,无法把心里急剧波动的情绪准确的转换成语言表达出去。 他挥了下手,是学生们看惯了的一个小动作,不经意间的风度翩翩。 “碗归你洗,我不另外付费。三点我有个活动要出门,之前的时间都可以用来讨论你的修改稿,所以动作快一点。”
第7章 礼物 没人知道我每周日去老师家的事。 在学长们的八卦里,花园小区的那个高层公寓是传说中的江湖禁地,没人去过,也从不曾听老师身边的人提起,就跟他工作之外的私生活一样,隐秘而引人遐思。 而在我眼中,那里只不过是一套装潢低调风格简约的大房子罢了。白天的阳光和夜晚的灯光,会把过分寂静的空间填满,我的炒菜声增加了人间烟火气,让它更像一个家。 这是老师说的,他好像确实很喜欢我做的饭,也不觉得我的进进出出是一种干扰和麻烦。他让我在密码锁上录制了指纹,说物业提醒密码锁每半年要更新一次,新密码他也不一定记得,所以这样更方便。 他家里有图书馆都找不到的书和国外期刊。周日早上讨论完了,午饭过后他就让我直接在客房里继续读资料,做得太晚就留宿。为此,他还特意在客房的书台上为我添置了护眼台灯,方便晚上看资料时用。 相应的,我的作息也跟着改变,周一到周五上课做研究开组会,周六花一点时间休整一下,周日一大早就去买菜,然后去他家工作一天。 刚开始还觉得十分不好意思,后来也就换上他给的家居服,尺寸居然刚刚好,带着丝感的棉质衣料比我穿过的任何一件衣服都舒服。除了做饭,我也学会了用他家的洗衣机和烘干机,他周一出门的衬衫我会帮忙熨一下,告诉自己他的红包不敢不收,做这些权当是做家务助理的外快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个多月,直到我的博士申请得到了学校的正式录取通知书。事实上,除了刚开始的一段日子确实需要单独的会面和指导,之后修改申请提案的工作完全可以通过组会的报告和电邮来完成。然而老师没提,我也就厚着脸皮装傻,还是每周照例去他家,给他做饭,与他一起吃饭,在他书房的隔壁看资料写提案,在夜晚降临的时候跟他步调一致的洗漱、熄灯、入眠。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如果曾经陷入沼泽中的人应该能明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一点一点沉下去,沉下去,沉到越来越深的地方,却无能为力,欲罢不能。 跟那种垂死的绝望截然相反,我是怀着欣喜、快乐、甚至幸福的心情在一步步的陷入这个一眼看不到底的深渊。 我已经成年,不是懵懂的稚子,即便不是完全明白,也隐隐的知道这是什么。但像所有掩耳盗铃的人一样,自欺欺人的捂住耳朵,蒙蔽双眼,洗脑似的告诉自己,这没什么,真的没什么,不过是粉丝见到偶像,迷弟遇到男神,其他所有人还不都一样?我不过就是芸芸众生中最最普通的一个罢了,不必大惊小怪,无事生非。 在理智的缺席下,我做了许多莫名其妙而又羞于启齿的事。比如说,我会在超市里货架上寻来找去,如果发现了他惯用的那些日用品,像牙刷,牙膏,剃须水,甚至毛巾、梳子……我就会感到非常开心,即便不立刻买下来,也会记住它们的位置,等有了研究生津贴之后就打算买回来自己用。 再比如说,我发现他只会用同一个牌子的沐浴露,而且只会买那一种味道。 那是一种很纯粹的天然的清香,淡而悠远,好像早秋的山里人家,清晨推开了窗,凉爽的风送来树林里雪松的气息,远处传来潮汐的晨诵,于是风里又有了海浪的温润与深沉。 明明是这样宁静安恬的味道,却每每让我的身体里生出一种莫可名状的隐秘的冲动。因此在周日晚上留宿的时候,我带去了自己常用的皂角,不敢去碰淋浴间里那瓶一模一样的东西,生怕自己会在客房里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来。 这些小小的隐私一样见不得光的行为和心思,让我在面对老师的时候变得特别心虚。好在大多数时候他都很忙碌,即便是周日在家里,除了与我讨论课题和吃饭前后的一段休闲时间,他总有许多事要做,一件接着一件根本不得闲,所以不会太留意我逗留在哪里,又干了什么。 习惯了他开玩笑的口气和闲话家常的随意,我也就不那么容易脸红耳赤,心里即便在咚咚打鼓,脸上也能保持一个学生应该有的简单平常的表情。 这样就很好了,我在心里想,真的已经很好了。 博士申请批下来的那天,我去专卖店挑了一款保温杯,周日带去他家洗干净,用滚水烫了之后再倒入温度适口的纯净水。 他跟往常一样在书房工作,我把保温杯放到电脑前。他看了一眼,扬了扬下巴问:“不是有杯子么?” 我拿走那只马克杯,说:“您总忘,喝的时候水都凉了。这个牌子的保温杯性能好,调好水温一天都不冷。” 他的目光在我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垂下来重新对着屏幕,眼角弯出温柔的弧度,顿了一下才说:“谢谢惜惜。” 在学校他还是叫我全名,只有在家的时候,他喜欢用父母给我的小名唤我。那两个叠字像是含在他沉厚的嗓子里细细的揉过再轻吐出,特别好听。 我努力的把落在他侧脸上的视线扯开来,抿了下唇说:“这个是我的谢师礼,不许给我发红包。” 他笑着点头:“好。” 我又说:“还有一个礼物在你卧室里,我也调好了,不许关掉。” 他又笑着说:“好。”也不问到底是什么礼物。 那天晚上我在房间看资料到十一点半。客厅对面的卧室里传来优雅醇厚的大提琴。我猜他会讨厌闹铃的单调吵闹,于是挑了这款带录音功能的,下载了他喜欢的《卡农》。脚步声从书房传出来,走进了卧室,然后没再出来。
第8章 秘密 开学后我以博士生的身份正式进入老师的研究组,在他办公室旁边的实验室里,如愿以偿的有了属于自己的办公桌。 今年老师的研究组里本应有两个博士毕业,然而那两个学长的论文都没能达到他的要求,所以不能像同期的博士生一样赶上毕业季。两人加班加点的同时,同组的其他人也更加如履薄冰,周六的单独指导被排得满满的,每个人都在四十五分钟之后争取着他额外的“十分钟”福利,他的时间表密得一根针都插不进。 跟我一起入学的还有一个申博成功的硕士生,他已经在国内A类杂志上发过两篇第一作者的论文,由他校的导师推荐来深造。姚助理告诉我俩,教授周六实在没有空档,只能在组会上跟我们讨论,好在作为刚开题的新丁,粗胚塑形就行,不像其他人已经到了需要根据材质进行手工精制的关键时刻。 姚助理是个做事细致,说话活泼的人,他跟老师年纪差不多,据说是老师的小学同学,大学读的也是本城一家名校的本科,毕业后在业界混了几年,可能还是觉得学校环境轻松,应聘成功之后就一直做了下来。虽然有老同学的特殊关系,但他对老师就像领导一样敬着,把个秘书做得有规有矩,恬然自得。这些都是赵学姐告诉大家的,她的消息来源一直是个谜,“教授百事通”的外号几乎传遍了整个研究生的圈子。 周日去老师家成了我最大的秘密,有时候在组会上听见大家争着问问题,我都会心虚的低下头,感觉自己偷偷占了好大的便宜,很对不起那个硕士生和其他学长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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