抹布从手里滑走,我感到自己耳根发热,心跳得完全失去了章法,近乎逃一般的弯下腰去装作捡起东西。 为了掩饰莫名其妙的慌乱,我加快了手里的动作,像跟灶台有仇似的凶狠的搓抹着,一面装作若无其事的也笑了说:“对,我小时候我爸就这么叫我,后来我妈不知怎么也跟着我爸叫我惜惜,大概也是觉得顺口好听。对了老师,我买了胃药,您吃完饭感觉怎么样,需要吃吗?我去冲。” 我找到了合适的机会再次转回身,擦干净手准备离开危险的厨房。 老师还是那么斜靠着门,伸手把他的手机递过来:“还好,不用吃药了吧。你加一下我的微信。” 我赶忙掏出手机扫二维码。刚刚设好备注就收到了一条消息,是一个红包,老师问:“暖宝宝和午饭还有胃药的钱,够不够?” 我忙摇头:“不用不用……我还住了一晚,酒店钱也不止这些。” 老师失笑:“要算这么清?”他从我手里抽走手机,点开红包收了。 “我是老师,总不能占学生的便宜。而且,”他把手机塞回我手里,“耽误了你周日陪女朋友的时间,这个账就没法算了。” 心脏猛的一跳,是我敏感得过分么?为什么突然会提这个? “老师,我没有女朋友,所以不耽误。” 老师轻轻“哦”了声,转身走回客厅,说:“那也耽误了你休息,星期天你本来打算干什么?” 我不由自主的跟在他身后:“爬山晒太阳。” “那很好啊。今天天气不错,确实应该出去走走。”他向书房走去,“你走的时候带上门就可以了,门自动会锁,电梯下楼不用卡。” 我下意识的唤住他:“老师。” “还有事?” 他带笑的目光给了我勇气,我说:“刚吃完饭别工作了,胃病三分治七分养。” 他的目光晃动了一下,应该是在惊讶,又像溅入淡墨的水,模糊起来,下一刻他用玩笑的口气说:“哟,我们惜惜长大了,会管人了。”好像他是我的父亲一样。 我为自己的僭越和打扰涨红了脸,觉得手脚都有些多余,放在哪个位置都不对。 他伸出手,半空里顿了顿,最后落在我耳后的发梢揉了揉,温柔的笑了:“你做饭很好吃,你爸爸的胃是不是就是这样被你养好的?” 我的心像被什么烫了一下,不由垂下了头,低声说:“我爸在我高中的时候就去世了……胃癌。” 客厅里静了一刻,老师转身回卧室换了一身休闲服,拍拍我的肩膀:“走,我跟你一起下楼,晒会儿太阳再回来工作。” 我愣住了,心里无来由地刮起了一阵潮热的风。直到老师拉开门,回头来微笑着向我示意才赶紧跟了出去。 我跟老师在大堂外道了“再见”,走了几步之后忍不住回头去看。老师真的走向小区花园旁的缓跑径,用比平时慢了太多的速度去走平时不会去走的路。 我不敢自大的以为他是在听我的劝。他丢下工作下楼来散步,完全是因为体谅我——一个因为胃病失去父亲的学生——的心情。 其实,刚刚有一瞬的冲动,我就想说,老师,我陪你一起吧。可是话到嘴边,我还是没敢真的说出口。 其实这没什么吧?学生陪老师,晚辈陪长辈,可为什么心虚得那么厉害……就好像……好像这是一个特别过分的请求,不应该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清清楚楚的说出口。 我知道一定是哪里出了错,到底是什么把简单的事变得如此难以启齿? 是什么? 我回过头去,快步离开了小区,在人行道上奔跑起来。 是什么? 到底是什么? 答案就在舌尖上,可我死死咬着唇,不敢发出声。 是,是!我有一千一万条理由解释我的言行举止,它们尊师重教,它们光明正大,但,谁的心里面还能背着自己藏着什么秘密? ——我想陪着他,无论是在夜晚深沉宁静的学校,还是在午后阳光洒满的花园,我想陪着他,陪着他,一直陪着他……却是以一个不敢说出口的理由。 也许不止不敢,更是不能,不可以,不应该。如果真的说出来,就会把一个还未成型的错误用白纸黑字的方式呈现在眼前,从此后,再也无法修正,无法回头。 这是不对的,我告诉自己,明确的,坚决的,这是不对的。所以,就到此为止吧。 那是个太耀眼太出色的人,有点不该有的心思也很正常吧。 我也不过就是个执迷皮相、肉眼凡胎的庸俗之辈罢了。 没什么的,真的。
第6章 谢谢 我在周四写好了提案,用邮件发给了老师。他周五晚上回复了修改意见,说周六晚上再详谈。 我周六一天都泡在实验室里修改提案,赶在七点前发给了他,并在邮件里请他晚上早点休息,如果他有时间,周日我可以跟他开视频会议。 八点的时候收到了回信,他让我周日去他家面谈,备用电梯卡放在了办公室外的信箱里。 我从信箱里取出那张备用卡,呆呆的站在夜晚空荡荡的走廊上,良久。 办公室的灯已经灭了,里面没有人。老师按照正常的时间下了班回去了公寓。 他让我去他家…… 他让我去他家…… 他让我去他家…… 这六个字在我脑子里像俄罗斯方块似的落了一块又一块,应接不暇的堆满整个空间,塞得心口要涨裂开。 我知道自己又想多了,可是怎么也忍不住。 怎么办呢? 我好高兴,真的好高兴! 但……我怎么可以这样高兴呢。 理智告诉我应该把这张卡原封不动的放回去,然后发电邮跟老师说,不去打扰了,等他下周有空的时候再谈。 可是他不会有空吧? 所以……所以我必须去吧…… 可是,可是…… 还没“可是”个所以然来,备用卡已经被插进了钱包的最里层,跟着我回到了宿舍。 明知道不对,还要去做,是不是太幼稚了? 可是,我没法骗自己,我想去他家,我想,非常非常想。 因为……我想见到他,我想,非常非常想…… 夜晚溜号的理智,在周日的清晨终于重新上岗。我用冷水洗了把脸,黑眼圈几乎不太看得出来,昨晚的后来也睡得还可以,只是因为情绪太过亢奋,刚开始的入睡出了点儿小问题而已。 这没什么,我冷静的告诉自己,只是接受更合理的安排而已。只要你心里已经到此为止,那么就是到此为止,刻意的回避和拒绝才是做贼心虚,才是欲盖弥彰。 他是我的老师,崇拜的敬爱的老师,仅此而已。 我把自己收拾妥当,背着书包走出宿舍。老师没有说具体的时间,我反复斟酌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买些菜,然后在十点这个不太早也不算晚的时间来到小区门口。上次的红包扣除买的东西还剩下不少,虽然他是好意,但我不能白白多收那么多钱。 保安像见到熟悉的住户一样对我点头致意,我刚从电梯里出来,微信里便传来老师的一条信息:我在书房,不用按门铃直接进。 我驾轻就熟的输入密码进了门,然后换了鞋挂好外套。老师背对着房门坐在电脑前,听见声音也没回头,说:“你坐会儿,我写完这篇稿就跟你谈。” 我赶忙说:“好,您忙,我的事不急。” 他不再理我,书房里传来清脆的键盘敲击声,听起来像一串节奏明快的音符。 深吸了几口气,感觉自己的情绪还算正常和平稳。我从包里取出笔记本电脑,发现老师在十分钟前又发来一封邮件,给我的修改稿加了批注。我立刻下载文档到本地,然后一条一条跟着批注继续修改。 研究工作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只要被吸引就会身不由己陷进去,而陷进去的人都会对时空失去正常人的感知能力。再抬头时已经过了一点,我活动了下发酸的脖子,起身去厨房倒了杯水,一口气喝完之后又加了半杯,再次喝得一干二净。 三室两厅的公寓静悄悄的,明媚的春光透过落地玻璃恣意地躺展在客厅沙发前的茶几上,那上面放着一只眼熟的马克杯,金黄的向日葵沐浴在灿烂阳光里,迎风微笑。 这只杯子之前被主人冷落在高阁,我记得上次自己有把它放回原位,能再次看到它,我的心情几乎可以用受宠若惊来形容,好像自己就是那只杯子似的。 书房里悄无声息,我用向日葵接了点儿温水小心翼翼的走到书房门口。 老师盯紧屏幕,两手虽然放在键盘上,但指尖悬浮,像是手端着调色盘的画家,在思考下一笔如何落墨。键盘的右手边摊着几本书和纸笔,左手边是打印出来的文稿,桌面上很干净,除了工作状态下正常的凌乱,没有多余的东西。 我敲了敲门,老师仍旧眉头紧锁,一无所觉。我只好放轻脚步走过去,把马克杯送到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就退身出来。可我还是打扰了他,他惊醒了似的一仰头,转身看到我,忙道:“抱歉,我想得太入神,忘了你在等我。” 我连连摆手说:“不不,没关系。老师您喝点水,久坐对身体不好,我妈让我一小时就起来活动一下。” 他笑了,说:“好,听你妈妈的话。”果然就站了起来,拿起水杯走出了书房。 我的脸莫名烧了起来,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他会因为我的一句话就停下了手头的工作。 老师在客厅里转了一圈,看到餐厅里我放在餐桌上的笔记本电脑,说:“你搬去客房吧,里面有书桌,这个椅子的高度看电脑不舒服。” 他回头看见厨房里的购物袋倒也没惊讶,直接问:“一个星期都在喝粥养胃,今天做点别的吧?” “那做面条可以吗,面食也养胃。”我没敢看他含笑望过来的目光,赶忙走进厨房,一面问一面开始处理食材。 他点头说好,又问:“需要帮忙吗?” 我不由就笑了,张口就想问您能做什么,可这句近乎冒犯的玩笑到了嘴边就知道很不妥当,赶忙吞下了肚子。 老师双手抱胸,审视着我的表情,像在讨论课题时一样毫不留情的一语中的:“对,你猜得不错,除了烤面包和煮鸡蛋,我确实没在厨房里做过其他事。” 我忍不住抬头去,他也正看着我,彼此对视了一眼,一齐笑了。 因为这一笑,我紧张得有点儿不正常的情绪到底放松了下来,用随意的语气笑着问:“那您之前周日都怎么吃饭?” “小区有私厨,可以根据需要电话点餐。”我切菜的刀一顿,他很快接着说:“不过没有养胃餐。刀工不错,吃了几年食堂怎么也没生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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