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湘咬牙接过:“谢谢。” 最终穿上了周助里的西装外套,尽量忍着伤口的痛楚,去另外一幢医院的大楼,他小心翼翼地,生怕打开电梯就看到自己的妈妈站在电梯里面,惊愕地看着自己。 所幸没有倒霉到这个份上。 最终在医院主任微妙而古怪的目光下,颜湘硬着头皮,说自己凑够钱了,可以给妈妈做手术了。 医生遗憾地说:“来得还是晚了一些。已经排给别人了,你再等等,有消息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颜湘捏着那张薄薄的信用卡,搁得手心有些疼,却没有多说什么,声音孱弱又温和:“这样啊,谢谢您,有消息麻烦您再通知我。我的钱,是,是够的,随时可以刷。真的。” “知道了。走吧。”医生挥了挥手。 颜湘失魂落魄地走出主任办公室,在等电梯,听到有护士们在讨论给一个很有来头的老太太换肾脏的事情。 妈妈住院很久了,有多少病人在排队等一颗健康的肾脏,颜湘心里也清楚,也知道排队的顺序。 明明是被插了队。 但是又能怎么样呢。 颜湘把那张信用卡重新塞回手机壳里,面无表情。 他好像总是在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上尝到幸运的滋味。 可是在至关重要的命运那一瞬间,他会是一个灰头土脸的倒霉蛋。 习惯了。 - 颜湘反反复复地好不了,总是在半夜发烧。 不可以告诉妈妈,没有可以拜托的朋友,周容有自己的工作,蒋荣生更是不可能搭理照顾他。 于是这几天,颜湘就只能一个人住在医院里,好歹有护士医生,防止半夜发烧烧成傻子。 连续吊了几天水,颜湘的病终于不再辗转反复,准备出院。 正一个人收拾行李的时候,蒋先生忽然打了个电话过来。 手机不断闪烁的屏幕像是来自恐怖世界的警报声。 颜湘摸了一下左手的琉璃珠,只要一起那张跟哥哥相似的脸,心里又有了一点勇气,滑动手机屏幕,接起电话。 颜湘的嘴唇有些干涸,舔了舔,小声道:“…蒋先生。”
第8章 “在哪。”蒋先生问道。 说实话蒋先生的声音跟哥哥很不一样。 记忆里哥哥还是十岁左右的小孩子,即使颜湘能根据肌肉和骨骼推测出长大之后的样子,但是却没办法推测出哥哥的声音会是什么样的。 只是直觉他们应该是不一样的。哥哥的声音带着一种暖阳般的轻柔。 蒋先生很不一样,声音略微低沉,语速游刃有余地,很简练,却隐隐有种无法违逆的控制感。 颜湘每次跟蒋荣生说话,心里因为相似的脸而冒出的勇气,又很轻易地被他的声音和语气打散,显得像个懦弱,毫无攻击力的兔子。 “在医院。准备回去。”颜湘老老实实回复道。 “回去放下东西,洗个澡,晚上跟我出去一趟。” 颜湘听到“洗个澡”心里咯噔了一下,又听见是出门,小心翼翼地松了一口气,问:“去,去哪里。” 蒋荣生似乎懒得解释:“晚上十点钟楼下等。就这样先,我要工作了。” “哦。好。” 挂了电话,颜湘继续收拾自己的行李,然后坐公交车,一摇一晃地回了东海湾花园。 尽管这是曾经被怀疑过做·爱也可以做死人的现场,但是现在已经被收拾好了,家具,壁纸,地毯,甚至吊灯都全部重新换过了。 只是无论再怎么换,东海湾这座房子冷冷的样板间气息仍然挥之不去,像是最富丽堂皇的物品陈列室。 颜湘回到这里,不是作为人而存在的,如同只是陈列室又多了一个物品而已。 颜湘把东西放下,想给自己找点东西吃,结果冰箱空荡荡地,什么也没有,颜湘没有办法,只好下楼,又去吃那五百多块钱一碗的拉面。 一碗拉面吃到晚上九点多,颜湘也说不清楚是不想回那套房子,还是要在店里坐久一点想吃回本,总是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四十七分了。 他匆匆地拿起围巾,随便绕几圈围到脖子上,跑着步回到东海湾门口,不敢让蒋先生等。 幸好回到的时候还有三分钟才到十点,结果两分钟以后,一辆深蓝色的跑车就从拐角蹿出来,打了个漂亮又嚣张的旋,甩在了东海湾花园的正门口。 颜湘站着的位置,恰好与敞篷跑车之间,正隔着一座晚上十点钟就会准时绽放的喷泉。 在跑车发出尖锐的嘶鸣刹车声那一瞬间,东海湾花园门口的喷泉像烟花一样“唰”地升腾起来。 八音盒清脆的叮咛声像溪流般旋转,高处洒下的流光溢彩的掠影落在喷泉中央,又随着四处散开的水花漫天飞舞,在夜空中绽放出灿烂的星光。 在喷泉此起彼伏的水花交错之间,似乎看见了蒋荣生墨蓝色的眼睛正冷冷地望向喷泉的彼岸。 没什么情绪。一如既往地云淡风轻,成熟沉稳。 松开的袖口下,衬衫微微卷起来,露出一截白皙又有力的小臂,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 颜湘站在原地,出神地盯着蒋先生的脸发呆了几秒钟。 等到跑车发出一声短促的喇叭声,颜湘才反应过来,失神般地眨了两下眼睛。 他匆匆地绕过喷泉,深蓝色的门已经高高的扬起张开,颜湘不是很熟练地坐上去,稍一坐好,车就往前飞了出去。 一路上蒋荣生都在开车,没怎么说话,漫不经心地。 颜湘则双手牢牢地握住车子的安全带,很奇怪,明明是那么大的一架车子,在凌厉的逆风里竟然如同一柄薄薄的利刃一样。 过于疯狂的速度,与跑车持续的推背感对颜湘来说并不会感到刺激,相反地脑子里一直出现安全教育片上循环播放的交通事故新闻,还有看新闻看到一辆跑车不小心蹭到了一下就要赔个六七位数起步。 为了自己也为了他人的生命安全着想,在等红绿灯的时候,颜湘转头,小心翼翼地看着蒋先生,斟酌道:“是不是,开太快了。会吃罚单吗?” 蒋荣生的食指敲了两下方向盘,侧头,唇角微微地翘起来:“害怕?” 颜湘小小地说:“不是。只是可能有点危险。” 明明脸已经被吓得煞白,双手抓着安全带的手就没有松过。只是这副依旧倔强又隐忍的样子,看起来更软弱了。 蒋荣生关了车顶的敞篷,勾着颜湘的下颌线,抱住亲了几秒钟,颜湘的脸色瞬间涨得通红。 还有十秒转绿灯。蒋荣生放开了颜湘,摸了一下他的头:“坐好。” 下一秒钟跑车又飞了出去,速度却完全没有降下来。 等到车最后停在一家会所门口,颜湘下车,才感觉到自己真实地降落在了地球表面。 只是蒋荣生没有给他休息的时间,走在前面,径直走进了会所的门。 颜湘只能跟在他后面。 只是外面看起来很正经的地方,走进了里面看却并不是这样,入口是一条深紫色的长廊,墙壁两端挂着的画非常直接,男男女女的身体被描绘成各种姿势和物品,充满了一种诡异又华丽的色彩。 颜湘是艺术生,对这些画的态度非常平淡,真正让他感到困惑又害怕的,是长长的走廊阴影处,似乎有人,叠在一起,细细的声音传出来。 不大,但是一听就大概知道是什么声音。 蒋先生似乎对此从容不迫,回头瞥了一眼颜湘,朝着颜湘伸出手,薄唇抿起淡淡的弧度:“跟上。” 蒋先生总是这样。带自己来到这里的是他,朝着自己伸出手想要牵在一起的也是他。 看不懂,捉摸不透,似乎任何事情都在他的控制里,随他的心意活着。 跟这样的人相处,颜湘不是不感到辛苦,可是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蒋先生的脸。 走廊里的地灯昏暗又暧昧,隐约只能看得清脸部地轮廓,看不太清瞳孔的光泽。对方两抹幽蓝如沉墨,隐匿在夜色等中。 这样看,就更像哥哥了。 于是颜湘把自己的手递到男人的掌心当中,很小声地说:“不会再走散的。” 再也不会。
第9章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拉着手,与其说是情人之间亲昵的行为,倒不如说是上位者对下位者潜意识的压抑和控制。 两只手之间虚虚地握着,看似下一秒钟就要松开了,但是颜湘被路过的画,雕塑或者奇怪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掌心就会被拽一下。 那力度不轻不重地,不太痛,警告的成分居多。 颜湘抬头看蒋先生,只能看到他的下颌线,窄又凌厉的弧度,在昏暗的灯光下皮肤更白了,表情很淡,始终不动声色地。 颜湘默然了一瞬间,也不再乱看了,老老实实地跟在蒋先生的后面。 两个人绕过一座西式的凉亭,再拐过一道繁华的花园长廊,走进另外一座富丽堂皇的建筑,最终才站在一个包厢的大门面前。 要是警察来这里办案肯定非常难办。路绕,灯又暗,复杂的情况又多。 蒋荣生抬手推开大门,包厢里面烘热的气氛瞬间朝外涌动,所有人静了一瞬间,朝门外看。 蒋荣生微微笑了一下,大步走进去跟包厢里的其他人交际。沙发正中间的位置有人自动让座。 颜湘非常不习惯他人的视线,脚步拖沓着,一直低下头。 突然,颜湘的手上传来吃痛的力度,是蒋先生拽了一下他。 他畏缩怯懦的样子确实让人有点不耐烦。 但是颜湘也不想的。小时候颜家生意上出了差池,遭人记恨。 颜湘曾经跟邻居家的竹马一起被绑架过,在一个废弃的船厂里过了十来天生不如死的日子,鞭打,割伤,烫伤,用钢铁刺穿身体等等。甚至还有真实的枪支与子弹。 绑匪似乎一直想要什么东西,于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向颜家发送威胁视频。 所以只要一架摄像机,一旦有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颜湘就知道痛苦又要来临。 自从那以后,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慢慢恢复。 直到今天,不用吃药也可以正常生活,就是不太喜欢他人的注视,以及镜头之类的东西。 颜湘尽力地低头,躲避或者好奇或者戏谑或者玩味的目光,坐在蒋先生的身边。 立刻有一个穿着休闲服,打着发胶的男人,笑嘻嘻地围上来:“哟,蒋三,又换人啦?” “嗯。”蒋荣生要了一杯浓红茶,加入两片柠檬片,喝了一口。 “之前那个不好吗?很漂亮啊,也很像啊。” 蒋荣生笑了一下:“是吗。” 然后又用柔韧的指腹扣着颜湘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 颜湘的脸完全暴露出来了,被前面屏幕和小舞台的射灯直直地照射着,双眼微圆,眉间的释迦痣渡上了一层柔和的浅色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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