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颜湘站起来休息的时候,它就来劲了。 在蒋荣生面前,西蒙是从来不敢造次的。 然而可能是看颜湘脾气好,又心软,从来没有训过它,它就丝毫不在乎自己快两百斤,直接就往颜湘身上拱,似乎想趴进颜湘怀里哼哼撒娇一样。 “你也想吃是吗?”颜湘笑眯眯地问,两只手抵着西蒙,躲开它过于热情的尾巴。 西蒙太大只了,尾巴不受控制,拍在颜湘的小腿上,颜湘只穿了一条薄薄的睡裤,被尾巴打到的时候确实有点疼。 西蒙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颜湘。 颜湘苦恼地皱眉,摇头:“不、不可以哦,应该有盐吧,狗狗不能吃盐——” 颜湘移开了眼睛,声音小小地:“虽然你长得像一个超大的熊怪兽。呃,我是说,像巨型的丑萌玩具熊。” “吼!” “哈哈哈哈叫起来也像熊,你到底是什么品种啊?跟蒋先生一样也是来自俄罗斯吗?” 颜湘一下一下地摸着西蒙的脑袋,西蒙这才高兴了一点,趴下,吐着舌头,呼哧呼哧地喘气。 颜湘正想随口扒拉一口桃酥,手还没伸进食盒里,结果放在圆桌上的手机就响了。 很少有人会打电话给他,除了外卖——蒋先生不给他吃,妈妈——今天刚刚跟妈妈通过电话以外,就是蒋先生本人的电话了。 颜湘从地上站起来,拿起电话,来电人果然是蒋先生。 颜湘的眼睛眨了眨,大而饱满的瞳仁显得有些迷惑,按道理来说现在是蒋先生的上班时间。 他记得周容跟他说过的,蒋先生是工作狂,上班时间除了工作以外的事情,其他无聊的事情打扰他的都得死。 所以只能蒋先生联系他,他绝对不能单方面打扰蒋先生。 难道是雕塑的事情? 颜湘的心跳了一跳,有些不安,向右划动,接起电话放到耳边,声音显得有些小心翼翼地,“喂?” “这位姓颜的雕塑艺术家。” 蒋荣生的声音在电话里有些遥远,但是给人的压力一点都不小,咬字缓慢而清楚。 即使嗓音里夹着似有似无的笑意,还是让颜湘的耳朵仿佛被烫了一下,让他莫名有些紧张。 “在。”颜湘的背挺直了一点,伸手拨开绕着他转圈圈的西蒙。 “我记得,搬进蒋宅的第一天,我就告诉过你,摸了西蒙之后,要洗手才能上餐桌吃东西。何况你刚刚还在做雕塑,手上都是泥巴。” 颜湘记得蒋先生警告过他的,只是顺手就忘了。他下意识地道歉:“对不起。” 蒋荣生微微皱起眉,一字一句地训人:“跟我道歉做什么,如果你身体不舒服了,疼的又不是我,我不在乎。” 颜湘的手在围裙上抹了抹,讷讷地,心里想说他一次一次从医院醒来,都疼习惯了,他自己也不在乎。 但是这话一说,他有种直觉,蒋先生又会恨恨地他把骂一顿。 于是颜湘只能点头,傻傻地: “那我对我自己道歉。” 片刻后,颜湘想起什么似的,环顾四周,问:“蒋先生,你怎么知道我马上要吃东西了?” 蒋荣生声音听起来冷了一点: “颜湘,你的脑袋里除了雕塑装不下别的东西是么?好歹是个成年人了,为什么还跟个小孩儿一样左耳进右耳出,我昨天跟你说过的——” “手里有个宠物摄像头的项目,我要给西蒙试用几天,装上去的时候我告诉过你的。” “哦,是吗。”颜湘挠挠头,“我不记得了。可能是你在床上说的吧,那会我都要睡觉了,哎呀,下次你别在床上说重要的事情嘛,那事做完之后我总是很累又很困,记不进去的。” “……” “颜、湘。” 语气听起来很危险。 “你绝对是皮痒了。”蒋荣生懒懒地,眼尾轻轻挑了一下。 这种语气听起来再熟悉不过。从前蒋荣生这样说话的时候,他的下场是罚跪半个小时起步。 最近好了一些,就是到了晚上惹蒋荣生不爽了,他就得挨抽。 虽然不像罚跪那样辛苦和疼痛,但是每次洗澡之前把衣服除掉,看着镜子里自己身上的痕迹,还是有一些羞耻的。 一条一条的淡红痕迹,像碾碎了艳红胭脂一样,大片地涂//抹在雪白的皮肤上,看起来既触目惊心,还有几分说不出的迷//离绮//丽的禁忌凌虐气息,用手指头触碰一下,立马有种瑟缩的痒,疼,麻。 这是蒋荣生的手法,用软鞭,皮质的拍子留下些明显,却疼得不太过分,很容易能消除的鲜红痕迹。 既能满足自己的习惯,同时还能引导着颜湘立规矩—— 颜湘大约是单亲家庭,被母亲宠惯了,虽然大体上是懂事温驯的,但是有时候表情松了一些,他立马就得寸进尺,骑在头上。 生活上的坏毛病多的是,比如说不按时吃饭,没人叫的话能睡到下午三四点,除非游戏机没电了不然是不会放下游戏机的,眼睛疼死了都要继续通关,毛病太多了,要一点一点地纠。 纠正不能光靠说的,得动手,让他吃点苦头才会长记性。 语调懒散地,有些低沉,叫全名就是巴普洛夫的铃铛,摇起来,颜湘就知道他做错了。 颜湘立马低头认错,把西蒙揪过来,听话又乖巧地笑笑,语气讨好地:“是我脑子太笨了,下次会努力记住的,对不起蒋先生。” 蒋荣生冷笑了一下,却没再追究了,又问:“还缺什么么?家里。我下班顺路带回去。” “不用不用,都很好。”颜湘摇着头,很诚恳地眨着眼睛,低头盯着西蒙。 他有种直觉,就算通着电话,蒋先生也依旧在有些遥远的地方,手里拿着一块平板,在静静地看着他。 颜湘本来很害怕摄像头,害怕黑洞洞的镜头背后无声地窥视,他以为自己再也没办法和“拍照”这件事和平共处了。 但是后来慢慢地长大了,他才发现了,他害怕的并不是“摄像头”本身。 他恐惧的是,黑色的无声的摄像机背后,那种满带着冷酷,恶意的凝视。 就像小时候,他跟哥哥被绑在一个很黑的地方,旁边有一个摄像头,监视着他们的都是在想着要怎么折磨两个小孩的恶徒。 可是现在,不知道怎么地,颜湘没那么害怕了。 起码蒋先生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没有在生气。 颜湘蹲下来,一只手垫在膝盖上,然后把脑袋微微侧着,垫在手背上,好奇地,有些傻乎乎地盯着面前的狗狗。 颜湘的面孔纯良而温和,眼尾温柔,左右晃了一下脑袋,似乎在测试着这个角度能不能拍到他。 然后他就听见电话里,传出了来自蒋先生的,一声很轻的闷笑。 颜湘有些羞赫,猛地站了起来,似乎也感觉到自己有些傻气。 他用手背抹了一把脸,别开脸,背对着西蒙。 面前是一扇落地的雕花窗子,傍晚降至,霞光灿烂,天上的云蓬松大块成毛绒绒的一团,像一群可爱的,在草原的夕阳下奔跑的,一群追逐着咸蛋黄的小兔子。 细碎的光晕落在薄薄的纸窗户上,像垂下的流沙裙,颜湘伸手推开了雕花窗,让夕阳照进来。 瞬间,金色的阳光就哗啦呼啦地照进来,落在颜湘的侧脸上。颜湘笑了起来。 他对着电话里的蒋先生,说:“蒋先生,你回来的路上,能不能给我买兔子?我雕塑想雕小兔子,但是我不知道它们更具体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对了,你不要买那种肉兔子,我怕蒋宅的阿姨叔叔会把他们拿去宰了,太残忍,买宠物兔,知道不?” 颜湘的声音轻轻地,一贯的对人友好温和。 西蒙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绕到了他的面前,正朝着他撒娇,浑身黑色的毛也染上了窗外盛大的光芒。 蒋荣生在电话里很不高兴地: “不买。家里的小畜生已经够多了,再多个兔子要成动物园了。” “…好吧。”颜湘被拒绝了也没什么脾气,他也不发火,从来都是一副任人宰割的羔羊模样,很好欺负的。 而且颜湘只是随口提起来,反正出了门就是中央公园,早上有好多老人家会去公园里遛狗逗鸟。 他记得有个奶奶养了兔子的。 蒋先生又冷淡地训了他几句,颜湘一直垂着脑袋听。 手机似乎又传来周助理的声音,似乎是提示蒋先生工作的事情。 蒋荣生没挂电话,好像是拿远了一些,然后以一种更加简短,严肃,控场般的口吻,朝着助理吩咐了几句工作上的事情。 蒋荣生工作的时候,无论是语气还是表情都很吓人,并不是那种阴沉沉的脸,反而表情很平淡,甚至是温和地,嘴唇的形状很好看,微微向上勾着。 讲话时候,咬字缓慢而稳重,但是带着一种上位者的杀伐果决,不容置喙。 颜湘正犹豫着要不要悄悄地挂断电话,不要打扰工作状态里的蒋先生。 然而蒋荣生很快地又转过来,没再训他,而是对电话里的人说了一句,“再见”。 然后就没再说话了,似乎在等待着什么,通话无声地静默了几秒钟。 颜湘怔愣片刻,也小声地说了一句,“再见”,电话才被挂断。 手机无声地退回通讯录页面。 在窗边站久了,到底是冬天,依旧是有些冷的。 挂了电话,颜湘才发现手背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冻得有些冰冰的,他往手心轻轻地吹了一口气,搓了搓。 西蒙躺在地上,已经翻开了温暖的肚皮,双眼闪闪地注视着他。 颜湘明白了西蒙的意思,蹲下,并没有把手放在西蒙的肚皮上,而是一下一下地摸着它的脑袋,坦诚地,丝毫不吝啬赞美: “…你真是乖宝宝。可爱的小熊,善良的小熊…” 西蒙好像听懂了,终于汪汪汪地叫起来,听起来倒是很像狗狗在叫了。 也是,西蒙本来就是狗,只是并不像颜湘说的那样,是乖宝宝。 它从出生起,就是一只烈性犬。 旺盛的毛发,晶亮的眼睛,智慧的大脑,粗壮的爪子,尖锐的牙齿惊人和咬合力,使得它能够轻易地击倒一个成年人。 西蒙甚至还能准确地压住任何一个生物的动脉,然后用牙齿轻轻一咬,森白的牙齿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刺穿大动脉。 血溅出来,西蒙就完成一次单方面碾压性的搏杀。 然而他是蒋荣生亲手训斥的一只狗。 不知道怎么训的,反正教得很好,也知道自己的主子是谁,把自己的野性和凶残杀伤力都收起来,躺在地毯上,朝着颜湘,呼呼地撒娇,仿佛真的是一只无害的玩具熊。 - 两个多小时以后,蒋荣生才从繁忙的公事中脱身,把钢笔帽一盖,发出轻微的金属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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