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出声,将他晾干的校服收进客厅,想着反正开学就见不到他了。 “生活费一个月五百够吧?你有月假,我知道的。一个月回来一次,我会给你生活费。”他抬腿踢我,“我对你够好了,你在这装什么哑巴,说话!” 我徒然想到“嫖资”这个词,不敢深想下去,“谢谢表哥。” 他难得要假装是一个好表哥,我求之不得。他要道貌岸然,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比他更希望。 被打比被强暴好接受。 我可以当作是被打了。 他腿架在茶几上做监工,盯着我把东西一件一件放进行李箱里。大爷一样指挥我把拉链一条条拉好。“你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我将行李箱立起来,没回答他的话。 “别拿你那破纸壳子装东西了,寒酸死了。你去我卧室,拿我那个旅行包装。”他一个抱枕扔过来,“去啊,傻站着干嘛。” 事实证明,不该贪心,也不该相信边度的鬼话。 我只是想着,拿个漂亮的包装衣服,回到学校碰见同学也不会太尴尬。 我打开边度的衣柜,什么也没看见。 我跌倒在叠好的衣服上,苹果皂角的味道呛得我不能呼吸。 我不敢跟别人说,其实我是因为我觉得自己也有错。别人听到我这番描述,该是会批评我太虚荣的。 第二天我没有及时回到学校。 晚上的八点多,我才匆忙赶回宿舍。同学都在班里开班会,我铺好床,将行李塞进床下的柜子里时,楼下逐渐有了喧哗的声势。 几个舍友和唐思源走进宿舍,我跟他们打招呼,然而没有收到回应。我只好借打热水的藉口躲开,匆匆忙洗完澡躺进被窝里。 他们没有再大声交流,时不时再怪异地睹我一眼。 我不知道又流传了我的什么坏话,我隐隐有些心慌,应该不在乎的,但我发觉我怕得很,怕唐思源也那样,再也不跟我做朋友了。
第二十五章 我相信你。 68、 我认识到,我回不去那种毫无个人感情的状态,而我却缺失了抒发表达欲的途径。面对沉默的唐思源,就像面对一面墙壁。 他侧躺着,背向灯光,连脑袋都盖上了被子,我看不见他的一丝一毫。 直到熄了灯,我也没找到机会拍拍他,跟他说说话。 我看着窗外走廊投射进来的光,还有人没睡,窃窃私语些什么。我莫名惶恐,又安慰自己是庸人自扰之。说不定,唐思源是太累了。 我想明天早上上早读的时候,我还有机会跟唐思源道歉。 我在脑海里演练着,字字句句。我找到了那天离去的原因,来圆上谎,填补上话语的一个个漏洞。 然而第二天我睡过头了。等我醒来,宿舍里已经空无一人了。 我匆匆忙赶到教室,早读早就结束了。教室里混乱一片,各自移开合桌,收好课本,准备开始考试。 我慌张拿出书包里的笔袋,记上考场号和考号,跑去隔壁班考试。 座位是按年纪排名分好的,整个年级十六个班,我在八班考试,正正好好卡在中间,这个中间,硬要说,是十分不好的。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就如同母亲再婚,就算不上低保户了,自己再穷也申请不了贫困助学金。这个中间要费多大力气才能维持下去,谁都不知道。放弃很简单,但我根本不敢想。 考完数学和英语回到班里,唐思源没坐在座位上,跟班长几个人围成一堆对答案。我自觉考得不理想,不敢凑上去听。我寻思趴一下,等唐思源一起吃饭。而不过眯了一会,再转头看,他们已经走了。 估摸着唐思源是真的在躲我,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考完试的午休时间格外不宽裕,我头有点胀,肚子也不舒服。用在饭堂兑了饭票剩下的零钱在小卖铺买了个面包充饥。 分开的桌子懒得再拼起来,再三酝酿的话终究是咽死在肚子里。 打了午休铃,人都静了,唐思源方才姗姗回来。 我看见桌子旁,他踏出外八字的脚。 然后轻轻的一张纸条落在我膝盖上的政治提纲上。 纸条上的内容是——“高三有人说你是同性恋”。 我抬起头看唐思源,对上他貌似悲哀的眼神,对上他像鸟喙一样一开一合的嘴巴,“真的吗?”那一刻我徒然很伤心。 我可以假装有对我很好的家庭,我可以假装不喜欢一个人吗? 又或者是,我假的东西太多了,连真的东西看起来也像假的。 我摇摇头。我说:“对不起,思源,那天突然走掉。”再多的解释,也说不出口了。 我决定不跟唐思源做朋友了。 和唐思源做朋友之后,我假装的东西太多,假装得太累了。我不想继续假装下去了。 “其实我继父不让我住他家,我寒假住在我表哥家,他不喜欢我,所以才拿东西扔我。” “高三有人是我表哥好朋友,故意那么说的。” 我让他别在意。 “我不喜欢男的。”我盯住他的眼睛,只撒最后一个谎。 分班之后也不会再一起玩了。 唐思源“哦”了一声,说,“我相信你。” 谢谢给我打赏的伙伴们!我实在不是很配啊
第二十六章 谨遵教诲,唐老师。 69、 考完试的第二天下午,成绩出来了。 高一整个年级停了晚修,当晚开始收拾东西搬到新的班级去。年级主任立在楼梯转角,提醒着,“同学们,请不要大声喧哗,高二高三的学生还在上课。” 唐思源帮我抱一大沓书,我跟在他后面,背着书包提着纸箱,一齐沉默地往楼下走。 高一被划分成四个重点班,高二文理分科再划成两两重点。 人潮一半朝上走,一半朝下走。我感觉这像一场流放,心里又苦又涩,还要装出一副不大所谓的样子,就越发不自在了。 三班班牌下贴了张座位表,我对着表找到自己的座位放下箱子,“把书给我吧,谢谢你思源。” 他一把将书塞进我的抽屉里,“我等你一起回宿舍。” “不用啦,我整理完还想看会书,你先回去吧。” 他似乎语塞,一时不做声。我不敢看他,充作只顾将纸箱里的书本放进书桌的模样。 “那我跟你一起吧,你看到有不会的还可以问问我。”旁桌的男生原本是这个班的,桌面上垒着墙一样高的书,并不见人,应该是早就走了。 唐思源坐在书墙后面,脸被阴影遮了个半黑。他捻起我纸箱里的语文书,翻到《短歌行》一页,念念有词起来。 我短暂地望他一眼,他喃喃的时候嘴角还是翘的,眼尾垂出一点柔和。那光斜斜地拍在他的额头上,足够我记很多年。 我摆好教科书,翻开数学书的第一章 标注上预习的笔记。周围嚷闹,同学来来往往,离开的悄声离开,留下的静声学习。教室里彻底恢复平和。 我在推导公式旁题下问号,耳边闪过一句讥讽,“不是说不跟他来往了吗?” 想跟他听一个耳机。想谢谢他,觉得抱歉想说对不起,想说很多对不起。想抱抱他。 想什么可以不说出口。 拒绝却无比心虚。 请仔细阅读题目——请用斜二侧画法画出长宽各为四厘米的正方体。 请仔细阅读题目——同性恋很可耻吗? 作图不标准。我想到被打回三次的书面作业。我永远对没有明确答案的东西缺乏信心。但我知道,一直面对恶意的针对,只会使我崩溃。 我顶着“强奸犯儿子”的名号活了三年,我不能再当“同性恋”。 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 我合上书页,看时针定在九点。 边度知道流言可以轻易毁掉一个人,他动动嘴巴,就能搅起一场舆论风波。我毛骨悚然,到底他要看我付出什么代价才够。 “何鹄,我有件礼物要送给你。” 在校道通向宿舍,长长的陡坡上。 灯光很暗,我看着他握着什么在我眼前晃了晃,紧接着塞进我的手里。 ——一只插着耳机线的MP3。 “我给你存了这几年的英语听力,你好好听,偷偷听,争取早日回来我们班。”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猜得出来他还是那副笑嘻嘻的面孔。我踏实脚下的路,手上紧了又紧,“谨遵教诲,唐老师。”
第二十七章 忆往昔. 70、 可以去见你吗?思源。 71、 阅读中古世纪的名著时,往往会有长达几页、十几页的序言。绕过一个个晦涩难懂的英文单词,整个句子便撑不起意思来了。 纵使我逐字地翻词典,获得其意的满足微乎其微,读完累赘的“致作者”,支持我念下去的兴趣已荡然无存。 那时候,我并不懂得如何译意,直译的效果不佳,啃完一本原著花费掉一月有余,最后只知道发生了什么,至于主角的感受,作者想表达的,我不明晰,很是浅薄。 我将书还给唐思源的时候,英语确实有了很大进步。 他用考着一百四十来分的英语学习经验告诉我,“学习一门外语最快的方式就是去接触他们的文学和环境。”因为儿时的我们也是从读插图童话书开始的。 我当然相信唐思源,他优异的成绩和善良的品格自然证明了一切。他被老师同学、被幸运命运厚待都是应该的。 他是有天赋的,所以他看起来那么轻松自在。我觉得没什么东西困得住他,难得倒他。 当来往的同学脱下厚毛衣,只着单衣长袖或是套件薄外套,月假紧跟着月考到来了。 恰逢流感高发,空气又潮又湿。但也难抑众人脱离“学海”的兴奋和激动。 老师立在讲台上还在说大家好好放松心态的话,挤出来几丝细条条的鱼尾纹,也许他也正开心。 也许没有人能抗拒假期。 我在教室办公室里向我妈拨下第一个电话,我舔了舔我干燥得起皮的嘴唇。她是唯一能拉我一把的人,她动动嘴皮子就可以挽救我,不是吗。 可是并没有人接。 月假放学的时间是从星期五下午两点到星期日晚上七点。现在是一点二十分,人群已然流走,不剩多少。我装好书本笔记,回到宿舍,唐思源大叉开腿躺在下铺的床上。他的裤腿高高卷起,梗在膝关节上,袜子一长一短套在踝间,颇有一种颓丧风。 我在他的一旁坐下,不触碰他一根手指,一点皮肤,一块的柔软衣物。我的嗓子似乎嘶哑了,低沉得,又像是许久不说话的人重新开声后的样子。“你怎么还没回家?” “等我爸。”他回答。阳光照不到他的脸,他的半个身子藏在阴暗的木板下。不过今天的阳光本来就不热烈,像要下雨。压抑的,快要打雷要闪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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