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长得要命。我在熬不下去的某一天出了门。 刚下过雨,天被挑拨开一片清朗。空气中还漫着消不去的潮意,对我来说,春天才到来。这隐约的一点湿,让我想起,高中晾不干的排排阳台,长袖衫上衍生的霉菌。 思源躲在隔间厕所里用他的按键手机打电话,我站在阳台门前替他观望。第二天,他妈妈就送来了新买的洗净的烘干的校服长袖。 那时候我极其讨厌“回南天”,我们身上格外不同的校服,我身上格外恶心的气味,像是楚河汉界一样将我们泾渭分明。我会想,每个人的遭遇,人生背景,家庭关系是注定好了吗。我会想,与你攀上朋友这么个名号都是费尽全力了。 我会想,如果我周围的人,我的亲人多爱我一点点,我是不是也就不那么颓唐,不那么无能呢?我会想,如果我能像唐思源一样就好了。 我知道,我的出发点有多自私。 喜欢上思源,不是因为思源有多值得喜欢。是因为,我也想像思源一样,被很多人喜欢。 而成为思源有多难。 我没那个心却想有那样的命。 咖啡店深夜未眠,藏在九曲河一众大排档之间,正是热闹的景象。 我坐在一两人桌前,要了盘干炒牛河,不要鸡蛋。在油盐划拳中扒拉完,看隔壁桌大腹便便叔伯辈的人侃家长里短。 从上司工作聊到老婆孩子,被琐碎缠住的生活,话里话外莫名带着些炫耀的意味。总之也算是圆满,该有的烦恼都有,不该有的烦恼也有,也算得上充实。 然后我想,如果思源结婚会是什么样的。 这念头没什么想象的根据,只轻轻一带过,便散去了。 64、 我和我妈大吵了一架。 继父在一旁添油加醋,“长这么大了,寒假那么长都找不到工作,以后是不是还要赖在家里做米虫?我都跟你说了,别惯着他,他这年纪得寸进尺得厉害!” 我气急败坏——“我没有!为什么你养妹妹不养我?偏偏对我要求那么多,我不是你的孩子吗?” 她叉着腰愕然,手掌啪地落在我脸上。 我再不能言语,捡起外套出了门。 我曾经跟何仲平吵过无数次架,轻则相互爆粗,重则舞刀砸玻璃。我认为我是个男孩,要负担起保护母亲的责任。我从来没有想过,可能母亲有了新的家庭就不需要我了。 我心想枕边风的威力有这么大吗?也就转瞬之间,我妈不信我了,她也不需要我了。 她需要我顶天立地,不是期望我有多大成就,而是要我独立。 永远地独立开去。 本周日更,烦请多多评论!
第二十二章 “鸿鹄的鹄。” 65、 太潦草的春节了。 云吞面上没撒葱花,但加什么也吃不出饺子的味道。 老板急匆匆收了摊,赶着回家给一家人做饭。 没有什么地方可逛,我坐在河边的石凳子上,光是发呆,耗掉了一个下午的时间。远远的,听见游船开动的声音,长长的嗡鸣。 这船开不到哪去,观赏地绕这座城走一圈,还是要回到原地来。 我走上前去,望了一眼那价位表。 普通座二十元,特等座五十元,包厢再议。上一趟船既浪费金钱又浪费时间,兜转一圈更是没有什么出色的风景。图那点风吹的惬意吗?或者是。 我想如果我有那游玩的钞票和心情,自然就惬意了,干什么都惬意。 归根结底。我什么都没有。 我看不见什么希望,却莫名自信未来一片光明。 太多人是这样,从一无所有开始。我认为我也会这样,高考结束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然后工作,买房买车,固定在平稳安静的生活里。 我再也不想过这样的日子了。 我再也不想过年都没地方去,再也不想掌控不了自己的生活,更没有选择。 我擦干脸,趁天还亮着,走回姑姑家去。 我在这时遇见唐思源,他们一家四口从拐角出现,他看见我招着手,大声向我问好。 我愣愣地看着他们立在我面前,怕眼睛还红着,衣服皱得狼狈。“叔叔阿姨,姐姐好。” 他妈妈笑着,掏出个红包递给我,“新年快乐,同学。” 我忽地拙言,只知道磕巴地说谢谢。 唐思源挎住我的肩,问,“要不要去我家玩?” 他姐姐使劲地拍了一下他的背,“喂!你答应要陪我去逛街的。”他摇头摆脑地,“去的去的,何鹄也跟着一块去嘛。” 我应该不能答应,看着他姐姐佯装生气的脸。想着这就是唐思源的家庭啊,我心里向往,却无意多打扰。 “去嘛去嘛,鹄哥。跟你妈妈打个电话说一声,晚上顺便在我家睡,我请你吃宵夜!”我望着他的眼睛,我的脑子比我更想答应。 ——去别人家睡算怎么回事。 ——在姑姑家睡更不受待见啊。 我思忖着,他姐姐露出了个笑容,“思源那么想你陪他,你就陪陪他吧。我们全家都很欢迎你的,小同学。” 思源递给我手机,“给你妈妈打个电话吧,鹄哥。” 我想到我的谎言,接过电话却不知道该不该打,母亲根本不会关心我在谁家过夜吧。 总像是自取其辱。 我按下以前旧家的电话号码,因为不会有人接通。等着忙音过后,我将手机还给唐思源。“我妈妈可能在阳台没听见电话响,我晚点再给她打吧。” 唐父唐母牵着手走出好远之外。 “爸妈先回家了。走吧走吧,逛街去喽!” 姐姐绕过思源看着我,“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啊?我跟思源就差一个字,我叫思渊。” 池鱼思故渊。 我这么想到。 ——“你没听到我叫他吗?” ——“我才不关心你说了什么啦。” ——“他叫何鹄!鸿鹄的鹄!”
第二十三章 停. 66、 说是逛街,其实并没有许多开门的商户。 我们坐上了公交,往西区的商业广场去了。 他姐姐跟唐思源一样,大差不差也是个活泼的性格。“何鹄弟弟,你有没有兄弟姐妹啊?是不是也像这小子一样烦人?”她横嗔唐思源一眼,话里带笑,只让人觉得他们姐弟之间关系好。 我摇了摇头,“我没有兄弟姐妹。” 之后,我都在为我这句话感到悲哀。面对唐思源,我总觉得自己卑劣得可怕。 到了大福源,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他们推了一辆车,打算逛逛超市。 这时熟食档还没收,从中央散出香气来,切出一片片,供给客人试吃。 边逛边吃着,我没吃晚饭也填了个半饱。又听他们俩商量着买点蔬菜肉食回去做宵夜,是打边炉还是烧烤呢?商量不定。 我啃完手上的半个玉米饺,对上了思渊弯弯的眼角。“何鹄弟弟,你想吃什么呀?” 做决定的实在不该是我,“我都行的,姐姐做决定就好了。” 她听罢,“唐思源,看看人家!你要有人家一半听话就不得了了。” 唐思源冲她一呲牙,并不理会她的话。 在这一瞬间,我情不自禁地感觉温馨的一瞬间。我看见了,从耸动的人头中那一张格外刻薄的脸。 我还想当他是个错觉。下一秒却被他扔来的麦片砸个正着。 那是一盒画着猴子作包装的巧克力麦片。 我搞不清楚他是怎么看见我的,搞不清楚他为什么要突然砸我。或者说,我从来不知道他哪来对我那么多的恶意,从什么时候开始,因为什么事。如果全部归类为何仲平的犯罪,那未免太无理取闹。 但我没有认真听过他说话,他也是。 我后知后觉鼻梁的痛麻,已经是在被他扯着衣领拽动了两步之后。 周围都静了下来,我只能听到唐思源说,你谁啊,的问句。 “你管我他妈是谁?过年你滚回家吃饺子,管别人家的闲事干什么?” 我感到羞耻,又感到气愤,我挣开他的手,使了最大的力气推了他一把。 他狰狞着一张脸,撞开了手推车,跌倒在地上。 我回过头去跑走,不敢再看唐思源的脸,我怕看见他的什么表情,无论是什么表情。 然后的很多年,我再没有涉足过那间大福源。直至它更新换代,挂上了新的商标,再也不叫大福源。 67、 我的青春期。 像是被拖来拖去,推来搡去的。我看着他们手里数来数去的钞票,没有人愿意抽出一张来救我。把人比作商品的话,我是不值得交易的。 二零零九年一月三十日。 我躺在床上,两边是一扇打不开的门和一扇打不开的窗。被扇肿的脸和好不全的口腔溃疡。我想将脸埋进枕头里,几度认为人是可以自己把自己闷死的。其实不可以。 我的表哥。爱好暴力和乱伦的表哥给我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他说被害家属再次上诉,何仲平被判了死刑。 他真的这么干脆利落地去死就好了。我扯了扯刺痛的嘴皮,问他,“你恨我爸吗?” 他没有回答。 事实上,我也不在乎他的答案。 我总在想,他会不会在某一天后悔,发现自己干过这么多蠢事。但到时候会走到什么地步,不管他怎么解释,我都不会原谅他的。 只见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轻巧地扔在桌面上,轻巧地放下一句,“学费。”他转身关了门走出去。 薄薄的一叠,牛皮纸压出了痕。 我抓在手里,翻出来数了一遍,心里只剩下难过。
第二十四章 失去. 偶尔会听见烟花爆破的声音。看见门缝里透过来的灯光。 日子过得很快,我补完寒假作业不过两天就要开学了。 姑姑出差回家,刚放下行李就去了公司。表哥习以为常,连房门都没出,连声招呼也没打。我说不出是什么心情,我有点害怕面对唐思源,害怕面对同学,害怕面对开学的分班考。但同时,我也不想继续住在表哥家。 浴室的门锁坏了。我连洗头都不敢闭眼。塑料椅堪堪挡在门口,在被推开的时候勉强起着提醒的作用。但提醒是没有用的,无非是知道要被砍一刀和突然被人砍一刀的区别。 而我也只是逃避着,不去想。 笛卡尔说我思故我在,很多事情的定义总是需要人去下决断。同理可得,只要不盖棺定论,那么就都是薛定谔的猫。 不能说不是懦弱。我想我是无能透顶。 明天下午两点前要去到学校报道,边度列好清单,叫我按照纸上写的把他的行李收拾好。“你以为你的学费是你妈给的啊?是我掏的钱!还站那不动,给你的钱不是白给的,你得干活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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