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宜青顺着门框滑到地上坐下,指甲掐进肉里快要出血。 林屹言什么都看到了。 至于林屹言回想起那天晚上,他为什么要走进他弟弟的房间,他自己也给不出个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他们家别墅布局工整,客厅为挑空设计,弟弟和他的卧室都在二楼,Z字形楼梯刚上去左拐是弟弟房间,穿过二楼中空走廊的尽头是林屹言的卧室。 那时他接近高考,父亲给他找了好几个一对一家教,每天晚上都去机构的小教室补课,每天早早放学原本是四处游荡,自从被林宜青问了一句哥你没事吧?他总觉得心里发毛,补习教师讲函数理论和英语阅读技巧时,脑子里经常冒出林宜青那张惊慌的脸。 “林屹言你走神了吗?” 林屹言脑袋支在手上,眼睛转回黑板上,补习班老师脸色又急又气地发问,他平静地说:“没有。” 没有,他在心里又说了遍,他总觉得自己在林宜青脸色不仅看到的是担忧,好像还压着很深的恐惧,林宜青那张皱起眉的脸一瞬间在记忆中显形了。 他想要确认一件事。 林屹言在学校和弟弟碰面过零星几次,第一次林宜青迎面而来,表情有些呆,似乎不知道要不要和他打招呼,而他直接头一扭直接装作不认识,杜绝了打招呼的可能。后来再碰面都是如此,林宜青头一低头快步走过,宽大白衬衫校服在他身上带起一阵风。 最后一次在学校里见林宜青是在运动会上。林屹言跑完长跑,拿了第二,脖子上搭着毛巾随意接过递来的水杯喝了几口,祝贺声间突然注意到在看台最顶端的角落里,林宜青一个人坐在那里,隔绝了喇叭的播报声和高昂的进行曲,如静止画面一般,塞着耳机在阳光下读书。 林屹言在学校总被围簇着,这时他才发现林宜青总是一个人。 林屹言从此后每天下课都早早回到家,保姆见他回家忙去做饭,又问他爱吃什么以后回来她都多备菜,林屹言摆摆手说就按平时来就好了。 陈婶说,那就是按宜青平常的口味做了。 林屹言说没问题。 说完林屹言上二楼回到自己房间,将背包扔到床脚后,退出房门,他盯了好一会儿这片棕木走廊,走过去打开了林宜青房间的门。 直到林宜青回家,撞破林屹言发现枕头下他私印的大哥照片。 林屹言在看到弟弟表情时一下什么都明白了,比起震惊,他心里盘旋许久的疑惑终于被证实了,仿佛得到了一种讥讽的证明。 他心里想着,这算什么,他弟弟果真暗恋大哥。 林屹言冷笑着抽身从林宜青身前走过,压根没想过今后怎么面对林宜青。而林宜青的书桌上还留下他的字条——“来找你借本高二教材。” 林宜青几乎一夜无眠,第二天下午回家一推门,二哥正坐在客厅支着脑袋看手表,闻声抬眼,似乎就在等他进门的这一刻。 那本是平平无奇的一眼,林宜青却定在原地,像是拨开外壳露出血脉筋骨的内里,血如灵魂流了满地。 林宜青扭头别开眼睛,慌乱转身后爬上楼梯,反锁了房门。 到了饭点,陈婶见餐桌前只有林屹言没事人一样,便有些担心地朝他看,无声地朝楼上指了指。 林屹言微微一笑,头朝楼梯口点了一下:“我说过了,他好像没听见,要不拜托您上去敲门提醒一下他?” 陈婶闻言,便上楼轻声敲门,敲门声吓得林宜青一哆嗦,陈婶在门后说:“宜青啊,哪里不舒服吗,晚饭我给你放餐盘里端门前了,饿了记得吃。” 林宜青答一句:“好,我没事,您不用担心。” 门后很快安静,林宜青脑子昏昏沉沉,他想:林屹言到底为什么会进他房间?这个疯子是不是因为那天打架的事情想报复他? 他确实是看到了,但只要咬死不承认不就好了,谁会信这个? 是啊他的确是疯子,没人会把自己亲生大哥的照片藏在枕头底下天天看,说出去谁信?林屹言难道能在餐桌上大声宣布这件事,然后得意地看自己急赤白脸地辩解吗? 可林屹言甚至没有问他这是什么,因为他根本不打算质问自己,如果他真准备昭告天下根本不会那副表情。 他在折磨我,林宜青想,他在等我自己开口,他在等我跪下去求他。 突然敲门声又响了好几下,林宜青子高度紧绷的思维被打断,他回头喊道:“陈婶,你把餐盘收下去吧,我请假今天不去上晚自习。” 这次门后却出现一个冷漠的声音:“林宜青,你不吃晚饭一直把自己关在屋,你在害怕什么?” 林宜青一下僵住,他能想象林屹言就在一墙之隔的门外,就和那天对他说滚时一样,毫不在乎地释放轻蔑。 林屹言说:“我要是你,饿死前也要挣扎一下。” 一声闷响砸在门上,林宜青在屋里朝门上扔了一个重物,像隔着门甩了一个巴掌,林屹言冷笑一声,转身离开了。 林宜青此前枕头下的照片和偷偷藏起来的大哥少时的书法练手作,只能隐约指出他的秘密,但他这样的反应几乎是做实了他心里的念想。 林屹言拿起玄关置物架上的背包,对陈婶交代道:“我去补课了,回来得很晚,您走之前再提醒下我弟弟,记得叫他吃饭。” 他出门前回头望去楼梯的转角,仿佛可以穿过墙壁看见蜷缩在墙角的那个人,红着眼圈咬着嘴唇。 弟弟在天台孤独的身影在他脑海一闪而过,林屹言垂下眼帘,甩了下头发,似乎想忘掉刚冒出来的念头。
第3章 林宜青惴惴不安好几日,可林屹言就是和没事人一样,甚至每天照样回家吃饭,在餐桌上连个眼神都不给林宜青,只是对着一桌清淡的菜肴若有所思。 他越是这样,林宜青却是不安,直到有天深夜林宜青在梦中大叫着醒来,漆黑一片中猛地打开主灯,他大口喘着气,心想,这算什么,这算什么? 林屹言他这副模样这算什么? 刺眼的光线让人睁不开眼睛,他熄灭灯光,重新打开床头光线柔和的小夜灯。 林宜青一直有入睡困难的毛病,不敢在完全黑暗的地方入睡,他的卧室除了主灯,还在回形吊顶加装了灯环,有一层微弱的入睡模式,沿着房顶呈一圈方形的微光。 最近他失眠越来越严重,得加上床头光源才能勉强睡得着。 那张藏在枕头下的照片他从被发现那晚开始不再敢看,被压进衣柜最里。 照片上的林屹立雄姿英发,一身整齐军装,皮带勒在腰间,在黄沙漫天的戈壁前如青松挺立。 林屹立因岗位特殊,两三年只抽空回过家一次,回不来就寄张照片和信回来报平安。父亲林建业将那信上在餐桌后公开,林屹立嘱咐家中一切平安,父母身体健康,第一个弟弟学业有成,第二个弟弟开心成长,林建业念完严肃又自豪的脸收了笑,将信折好说你们两兄弟不要辜负大哥的期待。 林宜青看着那照片,如有一阵冷风拂面,像看见那人从冰天的雪原一路跨到炎炎烈日,和少时不同的是面容已经凌厉许多。 至于偷去照片复印,林宜青回想时也觉得自己胆子大破天。 照片原件收在客厅正对面的相册里,他周末趁家中没人从红木雕花书架的第二格取下,偷偷去影像店复印了一张回来。仅仅一张,压在日记本里,只有偶尔才珍惜地翻开看看。 最近突然又有了他大哥的消息,说是已新任边防指挥学校副校长,可谓前途无量。而林宜青晚上又开始噩梦不断,每晚必须伴着小夜灯入睡。 每到做噩梦的那天,他就将压在枕头下的照片取出,抚摸过那个青葱身影,贴在胸口上躲进被窝。 林宜青的人生经历中,大哥是少有对他温柔的人。 改姓之前他顶着没爹的私生子长到六岁,早已习惯旁人恶意的嬉笑,来这个家第一天林屹言脱口而出的私生子,如同一巴掌甩在他脸上。 林建业当即给了林屹言一耳光,林屹言不说话,林建业还要打,大哥林屹立举手拦住,说:“爸别打了。”随后又拉过林宜青说:“你好,弟弟。” 林宜青看着他笑盈盈的脸,和一旁垂头不语的林屹言,努力憋住了将要爆发的眼泪。 在林宜青眼里,他大哥总是那样笑容满面,如沐春风,而二哥总是闯祸,浑身带伤。 刚上小学时大哥带他温习课文,教他背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二哥在门厅边罚站,背早发白帝城,林宜青背熟了大哥就掏出一块巧克力,林宜青边吃边看过罚站的林屹言。 林屹言吹了下额前的头发,很不耐烦地嘟囔两句轻舟已过万重山,林屹立走过去展开他的手心也给他塞了一块巧克力。 林屹言低头看了一下却皱起眉,很不耐烦地朝林宜青一扔,巧克力球砸在他脸上。 林屹言说:“我不吃这个。” 他那时就想,怪不得大哥人见人爱,认识的人都说二哥比不过大哥。 林屹立从国防大毕业后就去当兵,只在放假间隙回家探望,那时林屹言正值青春期,像树一样蓬勃拔高,临别之际一家人站在门口道别,林屹立见二弟长得已和自己齐肩,伸手环过弟弟肩膀用力拍了一下:“都要比我高了你小子。” 林屹言含糊低声说了句嗯。 林宜青在旁边看着,眼睛扑闪扑闪,心跳如雷,果真他大哥也走过来给他一个结实的拥抱,顺带拍拍他的肩膀,也说道:“好好念书啊三弟。” 林宜青愣在原地,像是受了惊,林屹立看他这样大笑起来:“怎么了,这么舍不得我啊?” 林宜青反应过来,脸微微发红猛地点点头,突然他身体一震,疯狂摆手说:“不是,不是…我点头是想说,我会好好学习的……” 林宜青的美梦和噩梦同时结束与开始那晚,他突然在那个夏夜的告别里明白自己亢奋的身体和情绪,惊慌而甜蜜反复回忆那个拥抱。 只不过他大哥因为一路高升和顺利的军旅生活,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如果林宜青能注意到,听到大哥信中叮嘱后自己在餐桌边恍惚时,林屹言那垂下的眼眸曾微微抬起,小心地观看他的反应。 林宜青在他二哥高考前那段时间度日如年,林屹言每晚补课回来得越来越迟,林宜青几乎见不到他人,很长一段时间两人相安无事,直到高考放榜前,林宜青还在默默期待他哥会不会直接从世界上消失了。 那段时间连何天志都看出了他精神不济,下课时悄悄靠近他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最近看你魂不守舍的,不会是学校里有人找你麻烦吧?” 林宜青摇摇头,这学校里他几乎没什么朋友,初中的好友随父母工作去了沿海,升至高中第一个月他因为荨麻疹在家休息了一段时间,再到学校时似乎和班上同学隔着一层纱,换座位时就和左右的同学聊会天,每次都不咸不淡,时间长了同学们都知道他是个对什么都兴趣缺缺的人,除了女孩子偶尔比较热情找他问题,就剩何天志爱没事找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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