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嚼着粒粒分明的饭,眼里不知是不是被热气熏到,顿时起了一层水雾。这味道……太熟了,仿佛在无数的梦境里出现过。而梦中的一个个声音像风一般掠过我耳畔。 “这有什么?没分科前,冉一可是二中历史上第一个过千分的人!” “以后叫你千哥哈哈哈……来,祝我们三班旗开得胜!走一个……” “哎,男人有的是,好好读书啊姐妹,饭凉了,快吃。” “冉一,你有没有想过,等高考后交个男朋友?” 这声音……是从前的风阳? 风阳没注意到我越来越急促的呼吸,现在我头很疼,就像有脑子里有个小人拿着锤子在敲。她递来一张纸,“你这吃辣能力有待恢复啊,汗都辣出来了,擦擦。” “嗯。” 我接过纸巾,疼痛有所缓解。风阳吸溜着卷粉,满嘴都是油,“陈浔是咱们班班长,自从大学毕业后,他年年都要喊上同学们聚一聚。他这么做是在等你的回复,但是你一次都不去。”风阳单手打开了微信,“喏,这是你前年发给我的,你和他聊天记录的截图,看看?” “怎么还留着?”我也挺佩服风阳,她直接把聊天记录收藏了。 “那当然,能让我家禁欲多年的千哥接受表白,陈浔也算是牛的。这样史诗级的画面,当然要保存了。” “是……吗?”我浏览着聊天记录,这场聊天持续了一个星期,往往是陈浔大段大段发言,冉一到了晚上一两点才回几个字。结尾是冉一的“睡了,晚安”。 “这算是表白?!” “陈浔说是的,他说‘晚安’是你们之间的秘密。WANAN——我爱你,爱你。” “……这……不是……烂大街的……老梗吗?” 我打开了自己的微信,发现自己没有加着陈浔的微信。 风阳一歪头,咧嘴道:“你是不是把人家拉黑删了?”我侧身一挡,笑着说:“怎么会?” 果然……“商业银行陈浔”乖乖躺在黑名单里。和他一起位列名单的还有一个人,名叫“。” 我点开“。”的主页,纯黑和头像和背景封面下有一行灰色的个性签名——今夜,我看到的星星已经死亡。 是谁呢?会是宋唯吗? 晚上的同学会,都是陌生面孔。我坐在风阳身边,她举杯我就举杯,她发言我就静听,宛如仿生人。我不知道冉一在班上是个怎样的存在,但人缘似乎不算很好。趁风阳与众人兴致高昂的时候,我悄悄背起包出了门。 “你玩儿着,我不舒服先回去了,等到家……” “冉一,等等!” 我正打着字,身后有人叫住了我。一个衣着讲究,瘦瘦高高,戴着金属框眼镜的男人追出了包厢。我微微皱眉,硬生生笑道:“不好意思了,我不太舒服,得先走一步。” “哦……哦……” “你有什么事吗?” 男人挠挠头,不知是不是酒精的作用,他的双颊发红,“我能……请你去喝点东西吗?” “哦,不了,我阿姨……” 我正要拒绝,风阳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诶诶诶!要的要的。陈浔你怎么回事,今晚上难道就没找人家叙叙旧吗?” 她说着,把我推到了陈浔面前。我感到她的脸向我肩上靠近,酒味浓重的热气穿过我的发丝,吹得我耳朵痒痒。 “没事,阿姨那边我去说。” “……那好吧。” 说来我也着实好奇。这个世界和双城似乎能一一对应,可是总有些不一样的地方。比如我和冉一一模一样,但灵魂已经置换;闫硕在这里变成了颜朔,依旧是个爱吸烟的老头;而陈浔呢?他与他面貌气质十分相似,就连名字也是一样的。这让我怀疑,会不会陈浔身体里的灵魂不一样?会不会也是一个来自双城的灵魂?虽然双城里的他只是个工具人。 我在风阳老姨母般欣慰的目光中上了陈浔的车,他的车上有股颇为刺鼻的香味,艳俗而劣质。我打开窗户透气,似乎能感受到陈浔的目光通过后视镜在我脸上流连。 “好好开车。”我不知道陈浔和冉一有什么关系,这句话没有多少感情色彩。 他微微一愣,扯开了话题,“你有什么想喝的吗?我们小区楼下开了一家咖啡馆,去试一试?” “不用,今晚不早了。”我依旧冷着脸。 他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奇怪,有一种过度强调放松带来的紧迫感。在我住院这段时间里,手机里的所有聊天记录都被清空了。从前我是因为什么和陈浔闹掰的呢?风阳给我看的截图没头没尾,除了能感受到当时我很反感陈浔以外,就没有什么有用信息。我闭上眼,企图追溯出原因。 “不舒服吗?” 他的语气充满关切,好像正在清理文物的考古学家。我摇摇头,不再多做回应。陈浔在小区车位上停好车,我们大约沉默了七八分钟,最后还是我开了口,“我想是时候清算一下我们的关系了”。 他擦了擦鼻尖的汗珠,把滑到鼻尖的眼镜摘了下来。他看向我的时候,双眼因为高度近视而显得无神、冷漠。像是早有预料,他长舒一口气,“果然,失忆的事是装的吧……你打算怎么清算?” 这句话里透着几分如释重负,没有失落。我完全是在套话,心里其实一分筹码都没有,只得强打着气说道:“那得看你的诚意。” “我?”陈浔不可置信地一笑,这表情叫我感到恶心,“冉一,你还要躲我到什么时候?我说了会把父母送回老家,房产证写你的名,你还要我怎样?”陈浔一抹他油亮的头发,把车窗打开,将手伸出了窗外。这句话把我震惊到小腿颤抖,我和他的关系已经这样深切了吗?好奇心驱使我拼命回忆着关于陈浔的事,纵然我已经头疼到眼周发酸,仍然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知道了。”我强忍着疼痛,冷冷道。 “所以呢?”他的语气像是在询问一个幼童的意见,可有可无,耐心得有些消耗他不多的教养。 “我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好。” 我有什么事没有处理好呢?不知道,也许是我还没有承认自己的父母吧。想到父母的定义,我的心脏就抽着疼,仿佛这是一种条件反射。陈浔肉眼可见地急躁起来,他点上一支烟,“冉一,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我到底有哪点不好?” “我不打算结婚。” “哼……”他吐出烟圈,气笑了,“这话你总算说出口了。难道你就打算这样一辈子?不结婚,不生孩子,老了也没个男人照顾你。你以为两个女的能一辈子……” “和你有关系?!” 两个女的?谁?我和宋唯?还是和风阳? 二手烟熏得我想吐,陈浔却毫不在意。过了许久,陈浔掐了烟缓缓道:“冉一,你爸妈也会老的。”说完,他打开了聊天记录,“这是你爸妈的意思,我觉得……二老很为你考虑了,你不应该这样寒人家的心。” 我看着聊天记录,可见叔叔阿姨是很看得上眼前这个女婿的。陈浔虽然被我怼了一回,却也没什么失落,好像捉到老鼠的猫,在玩弄猎物的时候从不会畏惧老鼠跑远。原来这份有恃无恐来源于这里……呵呵,真是可笑。 他语重心长,句句不离“对我好”的主旨,“二老不能陪你一辈子,况且……我知道你去了那种地方,也了解那里会对你做些什么。但是你放心,我不会嫌弃或对你有什么想法……” 他喋喋不休,我的头越来越疼。屏幕上,聊天记录的字抖动起来。 “哔——” 尖利的耳鸣仿佛刺穿了我的身体,眼前的一切在瞬间成为泡影。
第20章 我也是冉一啊…… 这是静谧的夜,在我的房间里。桌面上铺开了日记本,我的手不受控地在上面写着: 4月7日晴转多云 上晚自习的路上,我心情忽然又变得很糟糕,那种感觉又来了。所以我借口要去买练习簿,悄悄又回到了天台。 天台的锁早就毁坏了,彼时正松松被扣在门环上,假装它是一把好锁。原本我以为这次回学校病已经好了,可是近来心悸越来越频繁,不好的念头也越来越强烈。比如我可以去的地方很多,但是身体却向天台而去。我不知道这和秦爱的退学有没有关系,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还没来得及和她和好,心存愧疚。可是事实就是我真的很难受,不想听课,一到大课间就胃疼…… 会发生什么呢?我会成为第几个以这种方式告别这世界的二中学子?会像花一样绽放?别扯了,最多像被踩爆的番茄酱吧,哈哈。 站在天台边缘,我难受地哭了。蹲下又站起,爬上围栏又下来,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留恋的,可是这决心始终下不了。最终,我蜷缩在角落抱住自己,闭上了眼睛。 天台很安静,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脚下的水泥地变软了,而我的身体正在下陷,地板受到压力便将疏松结构中的空气往外挤。这天台每天被曝晒,里边的气体也应该是太阳的味道吧。等我被地面彻底吞没,这个世界又会多出一团和我体积相当的太阳味气体,无足轻重,却自由自在向天空飘去。也许死亡也是这样一回事? 我抬头,天上已是繁星点点。我错过了落日晚霞,所幸便再看看这场星空,吹吹最后的风。不知是什么时候,我意识到有人在不远处拉小提琴。它的旋律是如此和谐,以至于我没很快察觉它的到来。 旋律在蓄势,我的心跳也越来越快。四、三、二……我默数着,推算高潮的到来。终于,小提琴声在情绪顶峰的前一秒戛然而止。我不无失落地摇摇头,长舒一口气。月亮探出浓云,娑娑在竹子下摇落疏影。 “谁?!”那人低声问道。 被发现了?我蓝白的校服在冷冷月色里反着朦朦寒光,看来是藏不住了,但我不打算回头,而是慢慢站起,爬上了天台的栏杆。 感谢月光,让我如此清晰地发觉这天台的高度。我摘下眼镜,向下楼下模糊的深渊一扔。 “你别看我!” 我听到她的跑步声向我靠近,我手指紧扣着生锈的栏杆。跳吗?跨过去就完了,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我……” 我没料到一个女生力气会那么大,被她拦腰从栏杆边拽开,我们俩一起向后磕到了地上。 “嘶——” 她起身后一手拷着我手腕,一手揉着大腿,声音明显是恼了,“你有病啊?晚自习跑这里干嘛?” 我不想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 “啧,算了。”她意识到这话对自己不利,只好气闷闷去拿琴。我看她弯腰拿琴不方便,便甩了甩手。 她好像没会意,单手捏着琴,开玩笑似地回敬我,也甩了甩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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