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 “不” 她站直了腰,我这才惊讶地发现这人原来比我高了快一个头。五官明艳,轮廓明显,下颌线长成了风阳望之不及的样子。她一头黑发微卷,偏了下头对我说:“回去上自习。” 望着那双蓝眼睛,我语塞了,这人化妆、烫头、翘课又戴美瞳,自己没点学生样,凭什么管我? “撒开!”我猛然用力,没挣脱。她不耐烦地把我拖到才站的地方。 “看啊。”她命令的语气让我顿生反感,我固执将头扭到一边。 “不是要下去吗?怎么现在连看也不敢看?” “关你屁事!” 她的强迫成为我情绪宣泄的缺口,我……算了,现在写出来好丢人……反正就跟个疯子似的胡言乱语(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以为这架势能吓退她,但她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只是静静看着,也不打断我。 “放开。” “不要。” 我作势要咬她,见她不躲,又只好收住口。现在矛盾已经转移到了我与她的抗衡,她看我渐渐没了声音,重复道:“回去上自习吧。” “呃啊!你好烦!我说了我不想上自习!不想回教室!我不想读书了!不想!不想不想!你听不懂吗?!” “声音再大一点,再大一点把大叔引过来啊!”她声音比普通女生要低沉,陡然提高声量倒是吓了我一跳。 “好啊……我巴不得他们都来!都来才好呢!” 我不是说气话,只是直抒胸臆,真的,我有向全世界宣布“我要去另一个世界”的冲动。她忽然把我推开,铁栏被我撞得闷响。 “那你跳啊。” “我凭什么听你的?”我用袖子抹抹脸,狠狠推她一把便走了。 这是发生在周二的事情,回去后,除了风阳,谁都没发觉我有什么异样。连妈妈也相信了我平地摔的借口,抱怨我弄坏了镜架也不知道把镜片带回家。 …… “冉一” “冉一!” 伴着嘈杂的心跳,这一声声呼唤越来越近。我眼皮沉重,咽喉像是多年失修的破烂机械,钝痛而无法启用。不知过了多久,警笛声呼啸,我眼前开了一条缝,手心传来温凉的细腻触感。粘腻的汗将我与另一只手合在一处,我想要握住那只手却发现关节不受控。随后,浑身的疼痛贯彻在每一丝肌纤维上,关节咯咯响,身体几乎要土崩瓦解。 “冉一,不要睡!不要睡!!看看我,求你了……” 这个声音是如此熟悉,就算我即刻死去,心脏也会为之履行最后一次悸动。我勉力维持着半睁开的双眼,不怕闭上眼睡过去,只是不想让这个声音的主人害怕。 “宋……唯……” 说出这个名字,我的胃开始痉挛,无法抑制地干呕起来。暗夜里的墨蓝色眼睛,红蓝灯光映照下的泪痕与汗水……当我看清她面容的时候,这种感觉愈发强烈。她的每一次触碰和每一声呼唤都是我梦寐以求的,然而我却被触碰时类似灼烧的痛感刺激得快要发疯。 “宋副,你冷静!先把她交给医生。” 有人要把我从她怀里拉走,我感到她在瞬间纠结后再次将我拖入了怀里。 “大唯!放手!执行任务呢,你干什么?” “警察同志,她现在很虚弱,需要接受治疗。” 在脱离她怀抱的刹那,我的身体轻盈如羽毛,然而心脏疼到麻木。上担架,我陷入了一场深深的梦魇。 …… 顺着眼前的深渊一只下坠,我看见了刺眼白光。 “陈浔,你要点脸吧。” 市医院外,冉一顶着人群的目光,对手捧玫瑰、穿着讲究的陈浔不屑一顾。他发怒了,摘下眼镜往口袋里一放,将鲜花扔进了附近的垃圾桶。陈浔脸色苍白地追着冉一到了一处巷口,脸色难堪至极,“为什么?凭什么不是我?” 这句话听起来并不是询问,而是威胁——除了我还能有谁?除了我谁还会要你?! 冉一抱着一个纸箱,冷冷抬起眼,轻蔑一笑,“自己干了什么事,你最清楚。我离职了是因为什么?我没有傻。” “冉一,你想好。那捧鲜花是你最后的退路了,你不把它捡起来,那我告诉你,好戏才刚刚开始。” “你挡我道了。” …… “这是怎么回事?” 公文包放在茶几上,相片散在它四周,相片之上还有一个银色的U盘。面对母亲的质问,冉一笑了,“就是您想的那样,我和她……” “啪!” 她抄起相片甩到冉一脸上,“你还有脸说!我是!我是造了什么孽!生下……哎呀!”她捂着胸口瘫软在沙发上,父亲连忙为她顺气,厉声道:“冉一!快给妈妈道歉?” “道歉?”冉一面无表情,豆大的眼泪从长长的下睫毛滚落,“说什么?说……妈,对不起。我喜欢她,想和她在一起不分开。是吗?” “你!你要气死我!” “气死你的不是我!”冉一爆发了,ta眼泪还在流,语气却冷得厉害,“气死您?我从小到大,做什么都只会气死您。多看一会儿动画片、少练十分钟琴、晚回家半小时、甚至没考年级第一都会气死您。” “冉一,妈妈身体不好。你别说了!” “冉盛宇!”冉一声音颤抖,有了鼻音,“你明明说过,除了填志愿要听你们的。无论我想怎么选择,只要我活的开心。我……” “没良心!我们这么做都是为你好!”母亲涨红了脸,声音歇斯底里起来。 我头皮发麻,脑子一片空白。也许这就是冉一的感受吧?这句话的伤害远比字面上看起来要大,它年复一年出现在冉一生命里,它藏在卧室的角落里、落灰的阳台边、未来得及整理的书架上……随时随地在冉一不经意时暴起,叫ta噤若寒蝉,直到用麻木的神经来缓解心跳加速。 “我吃多了撑的!要是换了别人,我才不会管!都是为你好!我省吃俭用把你供出来,你倒是要害死我!” “为我好?”当冉一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连呼吸都觉得困难。ta笑了,如此绝望又悲痛,“妈,你知道我喜欢什么颜色吗?知道我爱吃什么菜,爱听什么歌吗?”这个问题让母亲眼神躲了一下,仿佛心虚而又故作理直气壮的表情让我胸口发闷。 “我养小狗,你我要吵死你,我吓得一分钟不耽搁把他送走;我借来同学的漫画,被你撕碎,后来人家再也不理我;还有……” 趁着冉一抽噎的空档,母亲盛怒开口,将人耳膜震得发疼,一个个字打在我身上形成具象的疼痛,“要不是我发现及时!你怎么考得起重点高中!怎么能风风光光?!” “我看风光的是你吧!” “你也少说一句吧,孩子大了……”父亲在一旁憋得脸都紫了,母亲一把把他推开,弹起身指着冉一的鼻子,“要不是你爸高三时叫我少管管你,你也不会只考个一本!也不会被宋唯缠上!当初,我就不该信你们的鬼话,不该让你们在学校合租!我的女儿不可能是同性恋!都怪那个人把你带坏了,毁了你一辈子!说话啊!你这么看着我是什么意思!” 我四肢冰凉,或者说冉一四肢冰凉,血液凝在了血管里。好累……前所未有的疲惫压倒了我,我只想快点逃离。 “一一,你改了吧。我们年纪大了,受不住的。”父亲的哀怜化作乞求,冉一不敢与之直视。 “你受不住了?你现在受不住了?哈……我受不住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 …… “嘿,小鬼,醒醒。” 再一次睁开眼,迎接我的是绚烂的星空,星空下放着一台沙发。 这是……梦中梦中梦? 熟悉的脸闯入视线,冉一长发披肩,穿着白大褂,双手插兜,含着微笑看向我,“好久不见。” 这是……不,这不是冉一!这是老鬼! 我一言不发,猛地起身抱住了她。此时此刻,我什么都不想说。麻木的身体里,结冰的组织液开始融化,心与肺渐渐苏醒,开始如活人一样律动。她轻拍着我的背,我们带着同一个习惯将脸埋进对方的脖颈,热泪被眼眶消化后都笑出了声。 “辛苦你了。” 没错,这是当事人对我的抱歉。我摸着她那与我一模一样的五官,笑着骂道:“我可一点都不比你差,才不会辛苦。” 她笑而不语,属于一具躯体的我们都知道彼此有太多未说出的话。 “我需要一个解释。” “一个关于‘我是谁?’的解释。” “嗯!” 我狼狈地擦着眼泪,点着头说不出话。她笑而不语,再一次相拥的瞬间,她散作满天星光。我伸手去触碰在指尖流逝的余光,冥冥之中只听到一个男生轻叹,“我也是冉一啊。”
第21章 宇安 这是个明媚的早晨,刷牙的时候,我发现镜子里的人正在朝我微笑。 “早啊?” 我正在漱口,以为幻听。当身体失控地抬手,将手放到我的胸前睡衣下露出一部分的疤痕上时,我一口泡沫水差点咽了下去。 “啊咳咳咳咳!咳咳!你……” “怎么样小鬼,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想不想我?” 这句话从我嘴里说出来,镜子里的我咳的双眼通红,脸上却坏坏笑着,活像傻狗。 “你怎么来了?!阴魂不散啊老鬼。” “开心吗?昨天不是还挺想我,见一面就烦啦?” “哈……哈哈……” 虽然看起来我不情愿,但半点也不排斥,这种份两颗意识住在同一具身体里的拥挤感陌生而又熟悉。早餐依旧很丰盛,叔叔在阳台边种花,看见我走过来,连忙熄灭了食指与中指间夹着的香烟。他朝我笑笑,苍老的眉眼竟闪现出孩子犯错被发现时的尴尬。 “囡囡,身体没有不舒服吧。刚刚怎么咳的那么厉害?” 阿姨的声音从厨房传来,我感到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好像受到莫大的惊吓。这是前所未有的感受,我用还算镇定的左手握住右手颤抖的指尖。阿姨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的小腿的肌肉失去弹性,陷入了僵持。大脑亮起警报,强烈的畏惧勒令我转身逃走。 我感到老鬼在我的身体里蜷成一团,尽管已经很努力想要站起,膝盖却不受控制。 “阿姨,早上好。”我挤出一个笑。 她迎着朝阳向我走来,亲昵地催促我去换衣服吃早餐。 “别过来!” 我触电般打开她向我伸来的手,惊叫一声向后弹开。由于动作太大,我的手打翻了博古架上的瓷瓶,飞溅的瓷片从地板弹起将我的足踝划了一道浅浅的血痕。叔叔被瓷器碎裂的声音吓了一跳,手里还拿着带泥的小铲子便忙不迭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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