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城市的罅隙里刮过,撞击在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里,发出尖锐而遥远的声响,裘桓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感觉那些风,也从他的心口穿过去,带着回声,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平安夜那天,市里面下了很大的雪,从清晨开始一直沸沸扬扬,等到了晚上,整个城市银装素裹。 这么冷的天,孟临殊一般是不会出来的。 裘桓闷在屋子里开了一天的视频会议,临近傍晚的时候,忽然听到楼下有声音。 他走到露台上,看到一群人从孟临殊的家里涌了出来,一个个喜气洋洋的,有人扛着烤炉架子,有人拎着菜和肉,还有人抱着两个肯德基的全家桶,就这么冒着纷飞的大雪,开始室外烧烤。 这些人裘桓也都眼熟,全是孟临殊拍电影的那个剧组里的。 孟临殊跟在后面,穿了一件白色的长毛毛衣,被风轻轻地一拂,看起来整个人都毛茸茸的。 他旁边站着曲驳,一直低声和他说话,手里还拿了一个很大的暖瓶,里面居然装的是热牛奶,看孟临殊好像有点冷,就给他倒一杯,让他喝了暖暖身子。 这么体贴入微,说曲驳不喜欢孟临殊绝对是假话,可他态度端正,永远和孟临殊保持了朋友的距离,一点都不逾矩,就算是孟临殊这么敏感的人,和他相处也没有感觉到丝毫的压力。 因此,虽然孟临殊说话不多,大部分时间在听曲驳讲话,可是曲驳说到有趣的地方,他也会弯眼笑起来。 裘桓面无表情地听着楼下的欢声笑语,等他们吃完饭,不知道谁提议,要下楼堆雪人,一群人又热热闹闹地走了。 裘桓这才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体,估摸着他们已经坐着电梯下去了,也从另一个门出去。 房子虽然在市中心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却极为奢侈地配置了大面积的绿化,哪怕寒冬腊月,仍旧苍翠欲滴。 空地上,这群人已经开始堆雪人,还有活泼一点的,团了雪球打雪仗,有人往孟临殊和曲驳那边扔,全都被曲驳给挡了下来,只是仍有雪溅在了孟临殊身上,曲驳就笑着和那边的人说了几句,又突然脱下手套,轻轻地碰了碰孟临殊的脸。 裘桓为了不被孟临殊发现,特意找了个角落站着,全身都藏在影子里。 他的视力好,之前空军招飞行员,他好奇也去体检了一下,检测出来身体素质完全没问题。因此哪怕站得离他们有一定距离,裘桓也能看到,孟临殊长长的睫毛上落了雪花,脸颊被冻得微微发红。 这段时间,孟临殊两腮的凹陷总算丰盈了起来,大雪中,整个人都粉雕玉琢。 他原本正望着前方,唇边翘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在曲驳触碰他的时候,他微微张大眼睛,雪花便又轻轻地落了下来。 曲驳却收回手来,不知道对他说了什么,孟临殊摇了摇头,可曲驳还是摘下自己的围巾,系在了孟临殊的颈中。 这一瞬间,很难说清裘桓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孟临殊,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到厌恶和疏离的表情。 可是没有。 孟临殊虽然有些惊讶,却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悦的情绪。就好像他和曲驳的关系,已经在裘桓不知道的某个时刻,亲密到了连裘桓都无法涉足的程度。 意识到孟临殊在他身边,痛苦得甚至想要去死时,裘桓以为自己再不会更难受了。 可现在,他忽然明白,孟临殊不喜欢他,却可以喜欢上别人,也会有一个人可以像他一样,陪伴在孟临殊身边。 不同的是,那个人,却能够不被孟临殊厌恶和憎恨。 孟临殊从不是他一个人的所有物,孟临殊是一个鲜活的、有自己思想、好恶的人,不是他喜欢孟临殊,孟临殊就一定会回赠给他同样的爱意。 在他肆无忌惮地伤害孟临殊的同时,也在用力地将孟临殊向着相反的方向越推越远。 这一瞬间,甚至连痛苦都显得有些单薄了,口鼻处呼进去的空气冷得钻心疼,那种绝望的无力感贯穿了他的全身,又像是有牛毛似的极细密的针,一点一点,一分一寸地从心口最柔软的部分刺了过去,让他整个人,都被这一场无边的风雪淹没。 - 孟临殊围着围巾,有些地无奈和曲驳说:“真的不冷。曲导,我病已经好了。” “我也不冷,你替我戴着吧。”曲驳笑着说,“你可得赶快养胖点,不然你瘦这么多,再开拍的时候接不上之前的戏了。” 孟临殊病着的这段时间,整个剧组都为他停了下来,要是放在别的组里,这属于很大的事故,对于演员本人,肯定会造成很恶劣的影响。 裘桓直接让人去找制片人,表示自家弟弟病刚好,这么冷的天要是真通宵达旦的,说不定又得病倒,剧组耽误的时间多出来的钱,他都掏了,咱们慢慢拍,务必精益求精。 他给的钱,几乎都能再拍一部精品电影出来了,制片人哪有不答应的道理,看孟临殊的眼神就像是看送财童子一样,就差把他供起来每天拜一拜了,当然不可能逼着他大病初愈就来剧组赶工,很大方地表示,等过完年休养好了再拍也不迟。 本来大家被关在组里拍了几个月,早就拍得烦了,现在制片人发话要放假,一个个都高兴得不行,正好今天又是平安夜,就有人提议,不如去看看孟临殊,没想到响应的人这么多,一大群一起来了,声势颇为壮观。 曲驳这么说,孟临殊就也没再反驳,看着他们堆雪人,半天,问曲驳:“那天机场……曲导,您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曲驳说:“如果你想告诉我,我愿意听。如果不想,临殊,那是你的隐私,我并不会刨根究底,逼着你想起不愿提起的回忆。” 他和裘桓,真的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 孟临殊沉默一会儿,低声说:“谢谢曲导。” “不用谢我。”曲驳却表情有点复杂,“你不会要给我发好人卡吧?” 孟临殊忍不住露出个笑来,曲驳也笑:“说起来,那天你还把我拒绝了。但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开口,我随时愿意带你离开这里。” “谢谢曲导,但……”孟临殊的视线落在纷飞的雪片之上,漆黑的眼底,也被映得明亮至极,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边嗪着一缕笑,许久,慢慢地说,“大概暂时,都不需要了。”
第37章 不远处, 一群人齐心协力,一不小心力气用多了,最后堆出来的雪人身高超过两米。 孟临殊和曲驳走过去的时候, 听到冉茂茂在怪郑副导演:“郑哥, 你这雪人脑袋滚得也太大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大头儿子呢。” 郑副导演被雪球砸得满头大汗,眼镜都歪了, 闻言怒道:“还说呢!我滚的雪球, 还没你们砸我的大!” 这些人不敢砸曲导, 全冲着他来了,拍戏时候骂他们的, 又不是他。 郑副导演比窦娥还冤, 转头一眼看到曲驳的围巾居然系在了孟临殊脖子上, 差点没咬到舌头。 曲驳倒是一副很正常的表情,笑着和他们说:“这雪人堆得倒是高。瑞雪兆丰年,看来明年要大丰收了。” 冉茂茂笑着说:“可不是嘛,正好明年咱们电影上映,肯定叫好又叫座!难得这么大的雪, 咱们不然合张影吧?” 这话引起了大家的一致同意,正好组里管摄影的也来了,他有职业病,走到哪都带着他那炮筒似的单反,现在正好物尽其用,大家围着雪人排了两排。 郑副导演本来美滋滋地和孟临殊站在一起, 忽然被冉茂茂拽了一下。 他还不明就里, 冉茂茂已经把他给拽到了一边,顺便把曲驳推到了孟临殊旁边:“曲导, 您站这儿。” 郑副导演这才反应过来,心道这个冉茂茂,不愧是后来居上,只跟着拍了一部戏,就抱上了曲导大腿,现在也算是曲导的御用班底了,这幅察言观色洞察上意的本事,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摄影师定好了倒计时,匆匆冲了过来,脚下一滑,扑进了人堆里面。 大家又是惊呼又是大笑,一起伸手去拉他,“咔嚓”一声,画面定格在相框之中。 摄影师摔得人仰马翻,拉他的人也没几个还站着的,大家都滚得一身雪,连孟临殊毛衣上都沾了不少泥点子,可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 冉茂茂更是笑得嗓子都哑了,从地上爬起来说:“哎呀,好久没这么高兴了。” 确实是好久没有这么高兴,让孟临殊觉得,好像是回到了大学时候。 那时他还没有进娱乐圈,也没有认识裘桓,每天要打两份零工,同寝的室友知道他家境不好,都很照顾他,总是变着法地要请他吃饭。虽然每天课业加上工作很辛苦,可是他只觉得未来可期,连吹来的风都是金色的。 这样的好心情持续了很久,孟临殊脸上的笑多了,也不总是把自己锁在屋子里,时不时就出门逛逛。 大冬天比夏天好隐藏得多,他围巾帽子戴上,谁也认不出他来。有时候坐着公交,去半个城市外的花鸟市场,买点花花草草,想要把被他养死的那些都给补回来。 有一次他甚至买了只小鹦鹉回来,商家说叫什么吸蜜鹦鹉,长得五彩斑斓,一只鸟身上五六种颜色。孟临殊本来不想买,可商家说就剩这一只了,这么冷的天卖不出去,没主人照顾着活不了。 孟临殊不是行家,听不出来商家是不是骗他的,到底还是买了下来,还买了一堆的鸟笼鸟饲料。 最近护工已经不是全天过来照顾他了,只在做饭的时候来,看他拎着鸟回来,惊讶道:“这鹦鹉能说话吗?” 孟临殊买的时候忘了问,含糊道:“可能吧。” 护工也不大懂,和他闲聊说:“不过好像这些鸟想学说话,都得剪舌头,之前我家里有位长辈养这个,天天把鸟锁小黑屋里,免得听到什么不该学的脏了口。” 小鹦鹉缩在孟临殊口袋里,黑豆似的眼睛漆黑,一身鸟羽潋滟如同虹霞,这么漂亮的小东西,却也不过是人类豢养的宠物,要它做什么就得做什么。 孟临殊沉默一下,淡淡道:“我买它回来,不是为了听它说话的。” 护工只是随口说说,没放在心上,孟临殊却对这只小鸟有了不一样的感触,看网上说鹦鹉刚到家不要急于和它亲近,得静置一下,就把鸟放在隔壁。 半夜的时候,孟临殊忽然被一声警报似的声音惊醒,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么巨大的声音,居然是隔壁的鹦鹉叫出来的。 孟临殊哭笑不得,过去看了看,见鸟粮和水都不缺,还在纳闷到底是怎么了。 鹦鹉已经自己飞了出来,扑楞楞落在他的头顶,不动了。 孟临殊问它:“不想睡笼子?” 它歪着头看看孟临殊,也不叫了,乖乖地缩在那里,小小一团,像是个花团锦簇的小绣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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