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临殊说:“冯医生,你和我说这些,是觉得……曲导喜欢我?” 冯医生没想到他这么敏锐,一时停顿了一下。 她一直觉得,孟临殊相对于娱乐圈来说,实在是太过缄默了。 娱乐圈是一个需要挥洒自我的地方,要向所有人展示自己最光鲜的一面,可孟临殊却是一个很内敛的人,相比于明星来说,他大概更适合实验室搞科研这样不怎么需要和人打交道的工作。 可没想到,原来孟临殊对于人际交往中,这些情绪的掌控这么精准。 冯医生道歉说:“抱歉,是我把私人情绪掺杂进来了。” “只是聊聊而已,说什么都可以。”孟临殊说,“毕竟这次谈话不收费,是吗?” 冯医生本来是想要缓解他的情绪,没想到反倒被他逗笑了,同时更加能够理解,曲驳清心寡欲了三十多年,怎么就突然老房子着火动了心。 孟临殊除了长得好看之外,还这样善解人意,从来不让别人为难,这么的体贴,对他动心简直是轻而易举。 要不是冯医生不喜欢男人,说不定也要对他生出朋友之外的好感。 冯医生欣赏地看着孟临殊:“其实我能够看出来,你是一个活得很通透的人,所以我很难想象,什么样的事情,能让你这么挫败。” “挫败?在你眼里,原来我的情绪是挫败吗?” “挫败,失望,伤心……”冯医生说,“我不知道是你的习惯还是怎么样,你似乎更倾向于把自己的情绪隐藏起来,所以这些情绪,我都只能浅显得观察到一点而已。” 孟临殊沉默一会儿,才说:“我是孤儿出身,孤儿院里的人都很忙,每个人都为了生活焦头烂额,并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去考虑心情上的好坏。” “所以你觉得,表现出来也没有必要,索性都藏起来了?” “一些人更加外向,一些人则更为内敛,这只是天性,而非选择。” “再内敛的人,也会有情绪满载,需要倾诉的时候。” 孟临殊忽然轻轻地笑了:“所以今天,我才会留下和你说这些。” 他的语气仍是轻而淡的,甚至还带上了点笑意,像是真的在和冯医生闲话家常。可冯医生听得出来,他这其实是在自救,像是溺水的人下意识地挣扎,是在给自己的内心找一个出口,来释放里面的情绪。 冯医生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等着他。 房间中寂静下来,唯有角落里老式的立钟,指针一格一格向前,发出细微的声响。 灯光轻柔,孟临殊的半张脸沐浴在橙黄色的光中,另外半张隐在黯淡的影里,视线虚虚地漂浮出去,落在了桌上摆着的一束郁金香上。 郁金香开得正是最好的时刻,花盏如同小樽,盛放在黑色的花瓶里,倒有种油画似的质地。 许久,许久,孟临殊终于说:“我之前一直很讨厌一个人,因为他把我过去曾经坚信的一切都给打碎了。” 孤儿院里生活困难,可孟怀柔教他们要自立自强、正直乐观,他也一直这样践行。 他努力学习,一步一步向着自己期待的人生走去,他考上最好的学校,上了一直以来想要上的专业,哪怕最后选择做了一名演员,却也有着可以早点赚钱,让孤儿院里的人都能过上更好的生活。 他是向上向前的,就算有辛苦,可生活总是有着可以向往的方向。 直到遇到裘桓。 他是高高在上的,他的喜欢,更接近于对一件事物的玩亵,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得到一切,包括一个活生生的人。 强权之下,哪有什么公平正义,他以前学到的一切,都像是一层裹在他身上的包装纸,以为能为他带来光明的未来,可原来只能为他增添一点娱乐价值,轻轻一戳,便四分五裂了。 孟临殊永远忘不掉裘桓对他的威胁,不止是威胁他,更是将他所有在意的东西,都拿来当做筹码,而孟临殊这边,却没有丝毫的赌注。 在裘老爷子面前装作裘家走失的孩子,是他走投无路时的孤注一掷,是一场豪赌,赌的是裘桓对他,或许真的有一星半点的喜欢。 他赌赢了,裘桓替他处理了首尾,让他正儿八经地登堂入室,两人真的成了一家人。至此,孟临殊才真正上了牌局,手里有了一点博弈的资本。 可孟临殊知道,这点资本对上裘桓,也像是镜花水月,只要裘桓愿意,随时随地都能夺走。 所以孟临殊一面反抗,一面却也不敢真正地惹怒裘桓,裘桓从来说得出做得到,说让他身边的人都跟着受牵连,那些人,就绝对逃脱不了。 “其实我有时候在想,是不是人生可以不那么辛苦,只要我顺从一点,妥协一点,就不用总是战战兢兢……” 裘桓的脾气绝算不上好,孟临殊在他身边,说是动辄得咎也不为过,最可怕的是,一开始的时候,孟临殊并不清楚,到底什么样的举动会让他突然发火。哪怕他没有真的动过孟临殊身边的人,可孟临殊总是担忧着他会真的翻脸。 那种如影随形的畏惧远比一般的负面情绪要深刻得多,就好像一个人守着一座火山,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爆发,淹没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哪怕午夜梦回,孟临殊惊醒时看到枕边的裘桓,也会下意识想要远离他。这已经不是什么自己能控制的情绪,更像是潜意识里,对一个破坏了自己全部人生计划的人,无法克制的阴霾。 冯医生柔声说:“你只是太累了。” “是啊,我只是太累了……”孟临殊慢慢地张开手来,指尖陷入掌心,留下清晰分明的印迹,他不觉得疼,只是疲倦,“我以为自己能就这么忍下去,忍到他对我失去兴趣,到那时候,我就自由了。” 冯医生问:“你没有试着和他谈谈?” “他这个人……不是可以沟通的。”孟临殊轻声说,“冯医生,你知道有一种人吗?他们天生拥有一切,所以从来不知道,他们的一些小小的举动,会给别人带来多大的伤害。他们受不了一点的忤逆,也没有经历过真正的失去。一个这样的人,他或许会因为一时的喜欢而让步,可骨子里的东西,却永远不可能真的改变。” 孟临殊的睫毛轻轻颤抖一下,像是蝴蝶的翅膀,悲哀地发出共鸣:“我只是觉得荒谬,我居然在某一刻相信了,他真的会变。” 再没有比认识到这一点更让他痛苦的了。 被强行侵入的人生,得不到一点希望的未来,却都比不过,动摇的心。 他相信了裘桓会改变,就算只有一瞬间,也是对自己曾经所有坚持的背叛。可直到看到孟妈妈放下的那张存折,他才彻底认清了,裘桓是不会改变的。 一丝一毫,都不会。 他仍旧是那个习惯用权势地位压制别人,以最简洁明了的手段,达到自己想要目的的人。是上位者高高在上,俯瞰一切,所有在他之下的,都只是蝼蚁。 人会爱上猫狗,却只会毫无表情地踩死蚂蚁。 孟临殊说:“我有幸做猫狗被宠爱,可那不代表,我就不想做一个人。” 他的声音很轻很低,可冯医生却能从里面听出很沉重的悲哀。 这大概也算是天赋,一个好演员,不需要那么夸张的言谈表情,也能让人深切地体会到他的情绪,要哪怕是旁观者,也能感受到,在这段关系里面,他是多么的痛苦。 可还好,一切都要结束了。 孟临殊在心里,轻轻地告诉自己。 去找裘老爷子是一时冲动,却也是深思熟虑后,唯一的选择。 如果这世上还有谁能克制裘桓,那一定非裘老爷子莫属。 孟临殊不喜欢赌,他之前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把孤儿院的众人托付给裘老爷子,就是无法确定,裘桓会不会盛怒之下说出他的真实身份,他并非裘家亲生,如果真的说出来,哪怕裘老爷子再喜欢他,也一定不会护着他了。 好在,裘桓并没有说。 孟临殊不想去思考,到了这种时候,裘桓还愿意为他遮掩掩饰,背后究竟代表着什么。 他只是知道,裘桓再没有什么,可以拿来威胁他了。 冯医生问:“你好像已经考虑清楚了。” 孟临殊站起身来,笑了笑说:“冯医生,今天还要多谢你。” “我什么都没做,只是一个聆听者而已。”冯医生也站起身来,送孟临殊出去,“但有时候,有一个守口如瓶的树洞,会对心情调节起到很大的作用。所以孟先生,有没有考虑也在我这里办张卡?我可以给你八折优惠。” 她是开玩笑,孟临殊也只是淡淡笑道:“我会考虑一下。” 其实他并不打算再来这里了,哪怕信任冯医生的职业素养,可孟临殊仍旧不习惯将自己的心事剖析给别人看,如果不是隐忍了太久,或许连今日的这一场谈话都不会有。 外面,孟佑等了许久,终于等到孟临殊出来,他立刻操控轮椅到了孟临殊身边,低声喊道:“哥哥。” 孟临殊没有像以前那样揉揉他的头,只是“嗯”了一声,接过他的轮椅和冯医生说:“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等上了电梯,孟佑习惯性地转头看向孟临殊:“哥,你们刚刚都聊了什么?” “没什么,一些闲话而已。”孟临殊问孟佑,“你喜欢冯医生吗?” 孟佑只说:“她很聪明。” 孟临殊笑了笑:“她是复旦毕业,保送到国外硕博连读。你如果好好学习,也能像她一样。” 孟佑说:“哥,我会好好念书的,你别再把我送出国了好吗?” 孟临殊没说话,正好电梯停下,他推着孟佑出来,正打算打车回酒店,却见路旁一辆车忽然开了过来,在两人面前停下。 车上,曲驳已经开门下来,问他们说:“怎么才出来?” “有点事耽误了。”孟临殊问,“曲导,您怎么来了?” “先上车,路上说。”曲驳已经很很自然地过来,从孟临殊手里接过孟佑的轮椅推上了车,等上了车,曲驳才说,“来谈事情,想起来今天你要带着弟弟来看医生,就顺路来接你们了。” 曲驳说得轻描淡写,其实他是特意来的,没想到今天孟临殊本来就晚来了两个小时,又在上面进行了一个多小时的心理咨询。 他在下面等了半天,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给孟临殊打个电话,问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就看到孟临殊推着孟佑下来了。 曲驳远远就看到孟临殊脸色不好,离近了更是能看出脸上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连带着唇都是极为寡淡的颜色,在城市本来就灰暗的天空下面,简直像是摇摇欲坠,一碰就倒。 他有些担心,却又不好直说,只能旁敲侧击说:“我刚刚和金宇的王总见了个面,他那边有个本子不错,问我想不想合作。我看了,故事确实可以,人物设定也挺饱满的,你要是有兴趣的话,我拿给你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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