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段珏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 大多数时候，他都待在房间里不出来，宋晁自然也不会主动进去打扰他，上课回来会发现桌上摆好了新鲜的饭菜，但段珏什么时候吃的，有没有吃饭一概看不出来。 宋晁其实是想请假陪着段珏，毕竟他这个状态实在是吓人，但学校那边没有合适的请长假的理由，后续处理起落下的课程和平时分也会很麻烦，纠结过后还是放弃了。 他不知道他不在家时段珏有没有出来走走，但是听二顺说，段珏已经有段日子没出现在小楼了，那多半是没怎么出家门的。 就连收到消息匆匆赶回的赵晖在他门口敲了整整三个小时的门，都没能让段珏在别人眼皮子底下走出过房门。 听着都觉得荒谬，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宋晁连个人影都没看见过，倒是桌上出现的饭菜，阳台上洗好晾好的衣服都显示着段珏确实是在家的，这样的情形颇有些诡异。 .
再次见到段珏，是某天夜晚宋晁突然惊醒时，看见了站在厨房门口的人，借着月光能模糊看出他潦草的头发，许久没有修剪的胡子，还有那颓败的神情，深陷的眼窝。
段珏一站就站了大半夜，宋晁盯着他，眼睛都酸了，从头至尾也没见他动过一下。 段珏转身时，宋晁才慌乱的闭上眼睛。 感觉到对方的靠近，宋晁努力控制着呼吸，作出一副已然安睡的模样，他感觉到有一双手臂穿过自己的腿下和后背，整个人被牢牢抱了起来，片刻后，安稳的落在了柔软床榻上。
段珏出门了。 宋晁几乎是同步睁开了眼睛，从床上坐起。 他害怕段珏真去寻仇，虽然这段时间一直没有任何动静和意向，但那保不准只是让大家放松警惕的障眼法。 宋晁穿好衣服戴好口罩，蹑手蹑脚的跟了出去。 他不能让段珏察觉到，否则就算真是去找老金算账也会被找个借口掩埋起来，这样的话，下一次段珏悄悄溜出去可就没这么好运被他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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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蒙蒙亮，厚重的雾气弥漫在街道上，十米开外基本上什么都看不清了，这倒是给跟踪的宋晁提供了很好的掩护。 一路跟着段珏到了公交车站，宋晁把卫衣帽子戴了起来全副武装，就怕因遇见哪个熟人脱口而出他的名字而暴露。 灰黄的灯光从雾中慢慢浮现，车身依旧隐藏在雾中，显得模糊又诡异，宋晁惊讶于这么早居然就有公交发车了，一边又因为距离过远，看不清是几路车，只能在段珏上车过后一路狂奔过去，瞅见了车屁股上的标号。 是二十四路。 看到这个熟悉的车号，宋晁马上明白了段珏的目的地，同时也松了口气。 是汴和寺。
不是去杀人就好，宋晁这样想着，然后站在公交站台，等了约摸十来分钟才等到了下一趟车。 缓慢行驶的公交车上，他是唯一的乘客，尽管坐的很远，司机还是热络的攀谈起来：“小伙子一个人呐？” 宋晁：“……嗯。” 不明显吗？ “怎么一个人啊？”司机又问。 宋晁想了想说：“主要是也不能半个人。” 司机“哈哈”的笑了几声：“小伙子还挺幽默！” 宋晁尴尬的陪笑两声，心里想的全是别跟我说话别跟我说话别跟我说话。 “小伙子你去哪儿啊？”偏偏司机感受不到他的尴尬，又开始打听。 “汴和寺。” “那地方啊，那地方好久没人去了，你去那儿干啥啊？” “就……就想过去看看。” “看看啊，哦，看看好。” “嗯。” “其实我吧……” 司机又开口了，宋晁很微妙的叹了口气。 这是没完没了了？ “我父亲在那里当和尚来着。” 宋晁：？？？ 父亲，和尚？ 他怎么听不懂这句话的逻辑了？ 和尚可以生孩子吗？ 司机像是预料到他的困惑似的，笑了几声后说：“是有我之后的事儿啦。” 听到这里，宋晁起了一点兴趣，往前坐了几排。 “我妈死的早嘞。”司机说：“胃癌走的，二三十年了吧，我爸受不了打击就上山当和尚去咯。” 他说的欢快，却让宋晁的表情凝固了好久。 这消息有点突然。 大家都是这样可以突然开始对着陌生人袒露过往的设定吗？ 宋晁还在神游，听见司机又说：“小伙子你别介意啊，我这些年跑这趟车，还没几个去汴和寺的，刚好碰上了就跟你说说。” 宋晁：“啊……噢。” “我爸啊……”司机感慨起来：“我都快忘记他长什么样子了！” “为什么不去找他呢。”宋晁问。 与此同时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不好的东西，但一闪而过，没来得及抓住。 “不敢啊。”司机摇摇头：“怕他还没走出来，再说万一他马上就要走出来了，我突然出现又让他想起妈了怎么办呢？所以啊我一直跑这条线，想着啊，如果有一天他想通了，下了山，我就可以接他一起回家啊。” “这样……” 宋晁点点头，始终不太利索的嘴皮子让他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 二三十年了…… 人的一生又能有多少个二三十年呢？那司机明明已经半个脑袋都是白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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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雾散的差不多，绿葱葱的山林慢慢显现在眼前。 “要好好吃饭啊！注意胃！” 下车前，司机这样嘱咐着。 从公交上下来的一瞬间，宋晁顿住了脚步。
——汴和寺哪有什么和尚？
唯一一个段珏提过的“老和尚”，已经死了啊。 他猛的回过头，只看见一个渐行渐远的公交车尾巴。 宋晁突然意识到，司机永远也接不到自己的父亲了。 这一瞬间，宋晁觉得无比的难过。 山上的人和山下的人都错过了。 不同的是司机大概并不知道父亲已经去世的消息，他的余生中，起码在能开公交的年龄里，大概会一直等一直等……等到那个记忆中的老和尚下山，父子二人坐着摇摇晃晃的公交，一起回到家。 也有可能是司机早就知道父亲不在了，却依然在用“总有一样他会想回家的，到时候我要来接他”这样的说辞来自欺欺人。 无论是哪一种，都让宋晁难受的说不出话来。 这世界上的事情，当真只有遗憾最无解。
整理了一下心情，宋晁开始爬山。 段珏天不亮就来这里是要做什么？宋晁想，可能是为了祈福之类的。 就像老妈会让他在老爸入狱的日子来一样。 这山还是高的，尤其是宋晁基本上一夜没睡，整个人头重脚轻的，爬起来很费劲，这样想段珏还真是变态，一晚上没合眼，天不亮还能起来爬山。 好在两辆公交之间隔了些时间，倒是不用担心半路和段珏碰上，可以只痛苦爬山这一件事。
等到宋晁气喘吁吁到了山顶，太阳已经完全驱散了浓雾，高处的空气格外清新，吹在脸上暖洋洋的风让人意识到，春天已经来临许久。 但似乎有人被留在了冬天。 宋晁侧身躲在墙边，偷偷伸了半个脑袋张望着，佛堂内没有见到段珏的身影。 总不能是还没上来吧？ 也可能是视角限制了。 宋晁警惕的张望了一下，迅速闪身，半蹲着挪到了院中的水井旁。 这井挺高的，差不多可以遮住他的身影，宋晁小心翼翼露了两只眼睛出来，沿着井边慢慢挪动身子，朝佛堂内观望。 终于，他在佛像右侧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拜佛怎么不去正中…… 宋晁正想着，段珏突然高高扬起了双臂，略昏暗的光线中，宋晁看见他手中是一条长长的棍状物体。 下一秒，手臂猛的挥下。 宋晁被惊的差点叫出声来。 这是他第一次用“浩荡”来形容声响，佛堂内空间狭小，顶又极高，成束状向中心聚拢，整个屋子就像一口巨大的钟，因此回声极其激烈，两种坚硬的物体碰撞在一起，迸发出了意想不到的巨声。 在高大的佛像的衬托下，段珏的身影显得格外渺小，即使如此，当他想以一人之力硬撼整个佛像时，视觉上的冲击力依然不可小觑。
这一下并没有给佛像带来任何视觉上的损伤，但宋晁依然很震惊，甚至想要上前拉住段珏问他是不是疯了，这样不会遭报应吗？ 没等到宋晁作出决断，段珏又举起了被刚刚那一击震得又麻又酸的手臂，手中结实的铁棒再次狠狠挥下。 不用明说，宋晁都能看出来这一棒里蕴含了慢慢的怒气，段珏在愤怒，在憎恨眼前看似高高在上的佛像，为什么没有伸出援手。 这一棒留下了一道裂痕，还有少量的块状物体掉了下来，佛像依旧用怜悯而慈悲的目光俯视着这个企图将自己粉身碎骨的可怜又可悲的男人。 神从不怨恨世人。
那是宋晁在接下来的人生中反复想起，难以忘却的场面，段珏像一个疯狂的掠夺者，一棒又一棒的敲在佛像身上，随着裂纹越来越大，段珏手中的铁棒也有了明显的凹陷，尘灰飞扬的佛堂内，男人模糊的背影惶然又无助。 于是宋晁知道了，段珏恨的其实是自己。 那个没有来得及挽回一切的自己，那个面对种种预兆都没有放在心上的自己，那个自负的，愚蠢的，总爱大包大揽，以至于“助推”了老四死亡的自己。 佛堂内是不太照的进光的。 宋晁不记得自己在外面蹲了多久，双腿都从酸痛变成了麻木，段珏依旧不知疲倦的挥舞着手中的铁棒，细看的话，可以发现他的虎口都被磨出了血迹，汗水浸湿了头发，双臂也必然会有一定程度的损伤，但他似乎不知疲倦，也不知痛楚，他在泄愤，也在质问，他在质问神佛，也在质问自己。 眼泪混合着汗水流下时，涩的眼睛都要睁不开，佛像的一角已经变成了满地的碎渣，段珏丢掉铁棒，双臂无力的垂下，跪在这片狼藉中，将头深深的埋了下去。 ----
第 72 章 宋晁打算不打扰对方，悄无声息的离去，其实他今天有课，现在只能祈祷老师没有点名了。 自从认识了段珏，他好像就逐渐从好学生的模子里抽离了。 然而在他刚转过身时，没静音的手机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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