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泽心不在焉地扶着程续的腰,一种孤独无助的感觉来得比暴雨还快,极速蔓延至他的四肢百骸。 两人一路无话到楼下,周泽刚想转身上楼,黝黑的天突然被拉开了一道白苍苍的口子,闪电苍龙般腾在了天际,雷鸣晚到不过数秒,暴雨倾刻即至。 “上去避避再回吧!”周泽望望天,对程续说道。 “幸亏咱速度快,你赶紧上去!” 雷霆万钧的雨势,程续没听到他说的话,兀自感叹一声,冲进雨海,转眼间消失了。 ----
第9章 一分钟 周泽望着雨海发了几秒呆这才转身上楼了。 独门独户的大平层,把拐杖扔在门厅,开门、开灯、绕过花园和极为宽敞的饭厅再穿过足有二十五米长的走廊,周泽推开了自己的房门。 这么大的房子藏在这呜咽的雨夜里,真像能噬人的怪兽啊。 他呼出口长长的闷气,扔下书包、换鞋、脱衣,径直进浴室冲完了凉。 湿漉漉的从浴室出来,周泽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窗外雨势不减,城市在雨雾中飘摇。 “也不知道程续到了没”,他不自觉抓起手机发了个短信:到了吗? 五分钟,十分钟,没有回复,雷电交加的雨夜可别出啥事儿,周泽眉头紧锁径直呼了过去,嘟嘟两声,对方接了起来:“怎么了周泽同学?” 周泽一瞬语塞,关心他是否安全到家这种话是无论如何都出不了口的,顿了两秒,他问道:“明天早上吃啥?” 程续在电话那头爽朗地笑了,“这个点儿惦记早餐?你这是晚上没吃饱?” 周泽囫囵应道:“确实有点饿了,随便吧,我挂了。” 周泽觉得自己傻逼得鹤立鸡群。 …… 程续等在昨天的那棵树下。 取下早餐递给周泽,他揶揄道:“吃了再走吧,这都惦记一夜了。” 周泽无语望天。 花园里有一排石凳,两人并肩而坐。 满满一盒肉丝炒面,辣椒、豆豉、色香俱全的肉丝让这份炒面很诱人,但分量着实太大了,周泽吃了一半很发愁,程续一大早起来做的,浪费实在不忍。 “吃不下了?”程续扭头看他。 “太多了”周泽瘪嘴。 “我都等半天了”,程续从他手里接过饭盒,就着他用过的筷子三下五除二刨光了剩下的炒面。 “你还没吃?下次别吃我剩的。” 周泽轻度洁癖,属于自己吃剩的都会嫌弃的那种。 “没事儿,昨天你吃的是我剩下的。”程续不以为意地把饭盒盖上和筷子一并扔回塑料袋。 周泽的眉头一抽,心绪在发脾气和佯装不以为意之间辗转。 程续看他欲言又止的纠结表情哈哈笑出了声,从袋里摸出一盒酸奶扔给他:“少爷,喝奶吧,补补脑子,逗你呢。” 程续扔完垃圾带上周泽出发了,三伏将至,一整晚的雨终究把沉闷的天浇出了点爽利,新的一天开始了。 …… “出来就能看见我。”程续的短信几乎是掐着晚自习的下课铃声到的。 周泽三人自成一国慢吞吞压在队尾,刚迈出教室门就见到倚靠着围栏而立的程续,他真的是个用词很谨慎的人——说出来就能看见,人就直接怼门口。 “你怎么进来的?”上次好歹还有自己做道具,这次大摇大摆站教室门口,周泽委实不解。 “今天门岗应该是个女孩值班”张文静若有所思地撇着嘴角揣测。 程续笑笑,抬脚往前的同时扔给了他们答案:“我在学校保安队打过工,大家都知道我不是坏人。” “不可能,你这长相别说呆保安队,藏垃圾桶里我也能给你捡出来” 张文静仰着脑袋质疑他给出的答案,在这个领域的能力,她自认登峰造极。 汪涛在一旁拽了拽她的胳膊,用身体语言提醒她刚才的话不合适,作为三人中语文最好嘴最笨的人,他也挺憋屈。 “行,我现在知道一中的垃圾桶都归你罩着了,今后我绕着点走”。 程续用玩笑话把这事儿揭过了,没再做补充解释。 周泽也将信将疑却没追问,真真假假,程续不说自有他不说的理由。 不知为啥,短短几日周泽竟无比信任眼前这个人,不知是因为他帮自己抗那个啤酒瓶时的果断,还是他说“我保证你毫发无伤”时的笃定。 …… 程续陪着三人往校外走。 他身高目测应该超过185,肩宽腿长,虽不属健壮的体型,但背脊挺直眼神坚毅,一副此人纯良无害但也绝不好惹的气质,很能给身边人安全感。 林熠站在昨天的位置候着他们,他是个享受出其不意的人,连续两天用同一种方式出场,不知是否想来确认一下对方阵营是否明确有变。 四人渐次往上,借着路灯,周泽从他微缩的眉眼里看到了犹豫,但他依旧抬脚不紧不慢地跟着他们。 走出校门,两步便到了程续停车的位置,他的“宝马”年事已高,上条链锁倒是放哪儿都安全。 待张文静和汪涛上车离开,程续却不像昨日般匆忙,好整以暇地看着几米开外的林熠。 周泽不明所以但万般不想在这种状态生事端,他沉着嘴角催促:“走吧!” “没事儿,迟早要面对的,你很怕他?”程续半狭着眼和林熠对视。 周泽摇摇头,他的恐惧永远在梦里,清醒的时候他知道这玩意儿没用,但人的腿不管用时拳头也是不好使的,现在真打起来,自己就是个废人。 …… 林熠迟疑不过几秒走上前,他冷冷剐一眼周泽,又才看着程续缓缓说道:“我和他的事儿你别掺乎。” 程续轻哼一声,“找一小孩儿的麻烦不合适吧?” “我再说一遍,我和他的事儿你别掺乎,你他妈自己的破事儿还不够操心的吗?” 林熠撕下一张冷漠脸,换上一张龇牙咧嘴的吃人相。 这两人居然以前就认识,有没有过节就不知道了,周泽立一旁默默揣测,感觉自己倒像个局外人。 程续扇扇眼皮,似有点困惑:“不像你啊,林熠”。 他顿了片刻,声音冷了下去:“这事儿我还真就管定了,今后别让我知道你在他面前晃。” 周泽握在拐杖上的手拽紧了,以他对林熠的了解,在现在这种没有监控的情况下,他分分钟能扑上来。 但这次,他倒是出乎意料的稳重,竟一字未发阴沉着脸离开了。 …… 自行车从林熠身侧驶过,再把他抛在了身后,驶出不过几百米嘎吱一声停住了。 “先下车,能叫车就叫车走,不能就老实坐路边。”程续的语调肃然。 周泽就着拐杖站起来,暗沉沉的一条长街,昏灯隐在成排的榕树下,他的目光越过三两结伴的学生和那天在饭店遭遇的三人骤然相撞。 一百米开外的三人手里握着短棍不紧不慢围了过来,“我先报警”,周泽摸出手机。 “你觉得林熠会和他们一起吗?”程续似乎在估量形势。 ”不会。” 周泽了解林熠,他不需要也不喜欢和任何人分享“猎物”。 …… “那按警察来的速度,应该不用。” 程续不紧不慢把自行车靠路边的榕树下,不过两秒,周泽看他抽出腰间的皮带对折握手里冲了上去。 程续的速度极快,三人还未形成围攻之势,他抬起左臂生抗了一棍子,右手的皮带已狠狠抽在了对方脸上,紧跟着对准这人的腹部就是一脚猛踹,再侧身反手握住另一人挥过来的棍子就势一拉,趁对方踉跄时提脚踩在了他的脚踝上。 看得出,每一脚他都用了狠劲,因为两人都没能起身。 一分钟不到,两人趴在了地上,第三个人呆若木鸡立着,不敢上前。 程续扫一眼姿态各异的三人,走到痘坑男面前蹲下,他用拇指和食指捏着削薄的皮带扣,盯着对方的眼睛森然说道: “上一次,我用这个,挑开了一个人的脚筋。” 沉闷难耐的暑夜,周泽周身的汗毛倒竖。 ----
第10章 破碎的骄傲 “走吧!”刚打完架的程续跟没事儿人似的,推着自行车淡然朝周泽扬扬下颌。 “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 周泽一坐上车就开问,显得有点急迫了,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人,不能怪他,那一分钟把他的脑子“炸”得所剩无几。 “哪一句?上一次挑断人脚筋?” 车轮滚动,程续的声音飘在夜风里。 “嗯!” “哈哈哈”程续爽朗地笑了。 “犯法的事儿能干吗?我吓唬他们的,顺便耍个狠给林熠看,希望他今后不会再找你们的麻烦。” …… 上楼之前,周泽看着程续认真问:“为什么帮我到这份上?” 一路他都想问,却又觉得行进中问这么严肃的问题不够正式,从小到大,他从未体验过程续给他的这种好,妥帖的,温暖的,没有后顾之忧的。 要不是自己是个男的,他都觉得程续对自己有什么不可描述的企图。 程续沉默几秒,紧抿的嘴角弧度很小的提了提,带着笑回他: “我在餐厅打工,一天十小时,80块,你大手一挥给了我3000,提供保质保量的售后服务是必须的。” …… 这个答案嬉笑中带着诚恳,周泽有点心酸却不知道该说点啥,刚想转身离开,程续微垂的眼皮抬起来,定定看着他又说道: “其实真不应该收你的钱,在餐厅时我不过是顺手帮了你一把,但我确实需要钱,对不住了。” 他的表情语气都很平淡,但一对黑玉般的眼睛沉在身后飘渺的夜色里有一种无所依托的破碎感。 再后来周泽知道了,破碎的,其实是他的骄傲—— 明明是极骄傲的人啊,做了自认为应该做的事,却收了觉得不该收的钱。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3000块。 …… 接下来的日子风平浪静,时间疯一般疾速,转瞬间就剩最后一门考试。 考试前夜,程续惯例在门口等三人,这次他不是一个人。 周泽透过敞开的玻璃窗,看到他微垂着脑袋和正当值的化学老师聊了好一阵儿,快下课了老师才迈进了教室。 朦朦胧胧的廊灯,周泽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姿态却是有点乖巧的。 下课铃声响起,周泽两下收好书包窜出了门:“老师找你麻烦了?”他凑程续跟前问。 程续笑笑:“老师关心我而已。” 待三人到齐,他朝讲台边的老师挥挥手这才出发了。 走出校门,他和准备上车的张文静汪涛道别:“明天中午就放假了,我就不再过来了,暑假愉快小朋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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