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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感觉骨头、内脏有没有问题？”程续伸手托住周泽的脚踝试探着揉捏。 “没，就是脚的旧伤让我动不了。” “我家晚上离不了人，如果你家没人照顾你，就去我那儿，我先简单帮你处理一下伤口，明天再看情况？” 程续把他扶起来坐车上。 …… 自行车在雨雾中穿行，穿过一条条空荡荡的大街，折进一中附近的一条小巷里，再深入百来米，在一栋自建的矮楼前停下了。 很监狱风的铁门，镶在挤挤挨挨的灯牌里，理发的、按摩的、美容的、宵夜的、中医调理的…纵然在如此寂静的雨夜，也能让人感受到一种隐秘的、市井的朝气。 程续开门把他扶进去靠墙立着，再转头把车提进来锁上扔楼道里。 楼梯房，他家住顶楼，周泽几乎是半挂在程续身上上的楼。 程续打开门，借着城市霓虹落在阳台上的那点斑驳暗光，他把周泽扶到一张木椅上坐下，自己则脱掉鞋打着赤脚轻手轻脚地推开了一间卧室的门。 暗夜里，周泽看他弓背站床边细细查看着，好一会儿才带上门出来了。 应该是担心客厅的灯光影响卧室里的人，程续走出几步拉开了浴室的灯，再折回到周泽面前说道：“我带你冲个凉帮你检查一下伤口，上点药。” 说完，他抬手脱掉了身上已经湿透的T恤搭在餐椅上，扶着周泽进到浴室。 …… 和客厅相比，浴室的空间算得上宽敞，一张水泥砌的洗漱台靠墙立着，另一边靠窗是淋浴的地儿，窗台上放着些沐浴用的瓶瓶罐罐。 程续找出一双塑料拖鞋扔周泽脚下，低声说道：“少爷，还有心情观光呢，愣着干嘛，脱衣服啊，胳膊能抬起来吗？” 周泽犹豫不过几秒，把自己扒拉了个干净，程续帮他调好水温，带着他脱在地上的脏衣服出去了。 再进来时，他手里拿着条干净的浴巾和一条运动短裤靠在洗漱台等他。 记事开始，这是周泽第一次赤条条见人，带着满身满脸的伤，和一种狼狈到无助的情绪。 …… 这一晚周泽睡在程续身旁。 半夜雨尽，月色破窗而入，落地扇嘎吱嘎吱地摇晃着。 周泽梦醒，借月光细细打量身边的人，莫名其妙地，毫无理由地，他竟毫无睡意。 ----
第14章 小可爱 月色勾画着程续的轮廓，明明是很锋利的五官，眼神却温和得过分，尤其是沉着嘴角带着点同情的意味看着人时，会让对方有一种很强烈的被心疼着的感觉。 周泽从小不屑别人的同情，或许也没有人同情过他，但今晚被程续这样打量时，他感觉自己已经等这个眼神，等了很久很久了。 …… 月影退去，天从朦胧不清开始慢慢放明，周泽睡过去了。 醒来时已近响午，脸上身上的疼痛报复性涌上头，周泽艰难坐起来查看自己的脚踝，肿得并不离谱，应该和昨晚程续帮自己冷敷过有关系。 用手撑在身侧慢慢挪下床，周泽倚着床边的一张书桌拉开了门，上次在医院见程续推着的老人坐轮椅上，从客厅向他看过来。 老人嶙峋的脸上扯出一丝笑，扭头用虚弱却喜庆的声音朝着厨房的方向喊： “阿续，你带回来的小可爱起来啦。” “小可爱？”周泽撑在桌面上的手一软，差点摔倒。 …… 程续从厨房出来，扶着周泽在老人身旁坐下了。 “怎么伤成这样啦？”老人关切地问。 “……摔了一跤”周泽眼皮颤颤没敢说实话。 “嗯，摔了一跤，然后被人摁着挥了十拳八拳，是吧？”老人揭穿他却也不深究，垂着眼观察他的伤势。 “我爸参加过一届这个省的散打比赛，凑巧拿了冠军，不过据说那一年真正的高手都没有去。” 程续嘴角挂笑站一旁，插科打诨中透着掩不住的骄傲。 “瞎说，好歹去了一个”，老人抬起一根手指点点自己，“你爸爸我！” “是，你最牛了，也不看看是谁的爹”程续笑着应他，搬来张凳子把周泽的小腿架了起来。 “疼就喊”，老人抬眼看着周泽，把手覆在他的脚踝，慢慢用力揉捏。 周泽发现他和程续的眼神很像，平静中带着脉脉温情。 “应该没啥大碍，今天冰敷，明后天热敷，这一周养着点儿“。 他松了手，有点疲惫地垂眼咳嗽了几声。 程续端来水杯送到他嘴边，待老人缓缓喝下两口，他凑近询问：“我扶你进去休息会儿？” 老人点了点头，刚才脸上那点神采被灰败替代了。 …… 程续安顿好父亲，脚不停歇地又从厨房端出两个菜，一锅汤，再拿两个碗来给两人分别盛了一碗汤，对周泽说道： “我爸已经吃过了，但我单独盛的，菜都没动过，吃吧！” 接过程续递给他的汤碗，周泽低头用一种近乎于自言自语的音量回道：“我不介意的，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这简陋到几近寒酸的环境，程续和父亲相处时的脉脉温情，还有老人这一眼就能看懂的身体状态，让周泽心酸不已。 “没看出来，小少爷还会说这样的话。”程续似笑非笑看着他。 夸奖还是讽刺？还是由衷觉得自己确实给他添麻烦了？周泽抬起眼皮，抱着汤碗不知所措地望向他。 程续嘴角那点笑抹开了，是很明朗的笑意，他曲起手指敲敲桌面：“喝汤啊，少爷，折腾一晚不饿吗？” “今后别叫我少爷了”周泽听话地抱起碗咕噜咕噜喝两口。 鸡汤，应该放了些药材，喝起来有点苦不苦甜不甜的味道，但也不难喝。 “哦？不喜欢啊？” “不喜欢，但比‘小可爱’好一点。”周泽的嘴角都快撇到下巴了。 程续无声地笑了，眉眼都挤在了一起，好一会儿，他才调整好五官，解释道： “我推车回来那天，老程对这部豪车的来龙去脉非常好奇，我告诉他是一个小可爱非要送我的，为了送我，还信誓旦旦说家里装不下这部车。” 不知是因为周泽现在这副尴尬的表情，还是想到他当时撒谎时的表情，程续又低头闷笑一阵儿，说道：“周泽同学，其实你确实还挺可爱的。” …… “可爱？”周泽眉头一抽，像是被这两个字封印了，半天挤不出一句反驳。 不等他把汤喝完，咚咚的叩门声响了，程续起身走出两步拉开了门，一个容貌姣好的女孩儿抱着一个玻璃饭盒站门口。 “阿续，路过附近的烧腊店，买了点你爱吃的烧鸭。” “我炖了汤，来，坐下喝一碗。”程续很不见外地接过对方手里的饭盒，径直关上了门。 “你有客人啊？”女孩儿不知被啥障了眼，走到跟前才发现周泽这个大个活人，。 “没事儿，他和你一样是蹭饭的。”说话间程续已经从厨房盛一碗汤放桌面。 他示意女孩儿在周泽身旁坐下，不甚严肃地对周泽介绍： “柳琪，我房东的千金，我苦命的房东不仅没有收到我一分钱的租金，还经常提供紧急救援服务。” 指指大门，他补充道：“她就住对面，他爹是我爹的大学同学。” 顿了片刻，他指着周泽对柳琪说道：“周泽，我的朋友。” 程续稍顿那片刻让周泽感到了浑身上下的难堪，确实，对于程续来说，他本就是一个不知如何定义的人，非要加个备注的话，大约是——周、麻烦精。 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那点难堪根本无法遁形，程续夹块鱼扔他碗里：“赶紧吃，早上专门去市场上给你买的。” 他的语气并不太好，甚至有点凶巴巴的，周泽却觉得心里骤然一松。 柳琪大方和周泽打了个招呼，看着程续问：“今天程叔状态怎么样？” 程续一边喝汤一边应她：“还行，刚才睡下了。” “你上次说帮人补课的事儿，落实了吗？” 程续脸上浮出点无奈：“还没，我现在的情况也不可能出门耽误太久。” 三人拖拖拉拉地吃完一顿午饭，程续收碗，柳琪很自然地跨进厨房和他一起洗碗。 负伤瘸腿的周泽傻傻坐客厅，觉得自己像个白吃白喝的废物。 …… “废物”受伤的是腿，可不是脑子。 等厨房里洗碗的两人出来，周泽用一种近乎破釜沉舟的语气对程续说道： “我也要补习，在你家补就行。” ----
第15章 交易 程续把湿漉漉的手径直在身上的T恤上擦了两把，坐周泽身旁抱着胳膊偏头看着他：“我收费的，而且收得很贵，最重要我不和小孩子做交易，” 他朝那部和整个客厅格格不入的自行车扬扬下颌，“哪怕你送我一部五位数的车也不行。” “你就是送阿续车的小…同学啊，你们聊，我先回去了。”柳琪应该无法把眼前这个身量远高过自己，身上带着浓墨重彩斗殴痕迹的人和小可爱联系在一起。 她笑盈盈朝两人挥挥手起身走到门口，开门的刹那又回头对身后送她的程续叮嘱：“你要出门直接和我说一声，我和我爹今天都没事儿。” 程续点点头：“我一会儿送周泽回家，还得麻烦柳叔过来听着点儿我爹的动静。” 单方面给周泽下了逐客令后，程续进厨房倒了杯水递给周泽，自己则两步走到了阳台。 极闷热的伏天，他沐着灼人的光沉默地望着这个被烈日主宰的城市，削薄僵直的背脊像绷紧的铉也像淬炼过度的剑。 不知过了多久，他转过身来看着周泽，他的脸逆着光让人不敢逼视，声音却是淡的： “你都不了解我，让我给你补习？” 不待周泽作答，他又问： “送钱、送车、送上门找我补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的生活很有观赏性？” …… 周泽回家后，曾反复想当时的场景，他对那一刻保持沉默的自己很痛恨。 但到底是该鼓足勇气答：我了解你的情况，我知道你有能力给我补习；还是干脆说：我活得已足够狼狈，对别人身上的痛苦没有任何观赏的兴致。 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依然不知道该如何做选择，毕竟，不管是“剖开”自己还是“剖开”程续，当时的他，都没有勇气。 …… 张文静从北京回来了，给周泽打电话说她爹通过校领导给她找了个私教，这两天要约着见面。 这些年她这个本身做教育工作的爹对她很发愁，一方面是因为她油盐不进的学习态度，另一方面就是对她的交友准则——小学总围着周泽这样的孩子转悠也就算了，哪能料这不懂事的造化居然让两人初中还分在了同一个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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