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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宋知予刚上高中时拍的证件照。 那时候为了符合学校规定，他的头发剪得很短，面孔还很青涩，神态当中还有当时没有退却的天真。似乎时间真的太久了，这张照片已经泛黄柔软，深深的折痕横亘于照片中宋知予的面孔上，像是无法忽视的枷锁，将他锁在这些折痕与框架当中。 这样的照片，宋知予本人都找不到了。看来很久之前，林庚就拿了他的照片给林枷看——当时的林庚会说些什么呢？ “他说，你是我哥哥。”林枷的目光依旧落在宋知予的脸上，他没什么表情，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他说，总有一天你会来接我的。” 宋知予将这张小小的证件照捏入掌心，陈旧的照片被轻易地揉皱。宋知予说：“你早就知道我是谁。” 林枷眨了眨眼睛看着宋知予，他说：“你说你来找我妈。” 当时的宋知予确实没有说明来意，林枷刚才的眨眼与话语显得很无辜。宋知予知道确实是自己隐瞒了身份，林枷也不好直接与他说明，所以当时林枷才什么都没有说。 他心里一团无名之火得以掩熄，宋知予让自己冷静下来，而不被情绪所操控。最后宋知予说：“你愿意跟我走吗？” “走？”他重复了宋知予话语中的一个字。 “我可能一无所有，甚至背负债务。但无论如何，在此时，我还是想问你一声，你愿意和我走吗？作为我的弟弟，和我居住在一起。” 夜风穿梭过着忽然寂静下来的空间，将另外一侧的树叶吹得沙沙作响。似乎在迫切地回答着宋知予什么，却又消隐在朦胧的风声里，不能够被听得真切。 宋知予看见了林枷张开了嘴巴，他似乎说了什么，也细弱得藏匿在这些声响当中不能被听清。他那沉沉的目光所凝望的，就是宋知予的双眸。这双眼睛仿佛要将宋知予彻底窥探，去窥探宋知予努力维系而出现的平静下真正的内心。 林枷刚才说了一声什么？没听清。于是宋知予问了一声：“什么？” 林枷说：“好。” 刚才林枷说的好像不是这个，但是此时林枷说给宋知予的就是这个。 终于得到了这个答复的宋知予没有去在意他之前说的是什么，只是好像他心头一个巨大的石头逐渐放下，让他沉重的心情有了一丝轻松。他缓缓叹了一口气，他从这秋千上下来，他和林枷说：“我明天再来找你。” 他只是这样一说，并不需要林枷的答复似的，也像是好不容易完成了一项任务，就这样迫不及待地离去。他离去时，一直被他紧紧捏在手心里的东西从他指缝里飘落下来，掉落在一堆落叶之间。 宋知予的身影隐匿于黑暗，林枷从秋千上下来，他捡起被埋没在树叶之间的照片。干瘦的手指拂开上面的尘埃与碎叶，露出那一张清隽年轻的面孔。 被揉过的照片让它看起来有了更多的裂痕，密密麻麻铺设在那张脸上。林枷将照片小心翼翼重新折好，最后又重新装进了自己的衣兜里。
第3章 【宋珈，珠玉珍宝的珈。】 “我听说你家的事情了。” 宋知予捏着这一把小小的勺子搅拌着冒着热意的咖啡。其实里面根本就没有放糖，也没有放牛奶，保留着最本真纯粹的苦涩，是不需要如此搅拌的。可此时宋知予好像不找点事情做，就不能够躲避坐在对面那人的目光。 听闻对方这样的话语，宋知予唯一能说的是：“所以呢？” 这段时间的奔波让他产生了疲倦，再多的寒暄与社交于他来说都是一种困顿。即便是面对与他交好许多年的朋友——也似乎只有在徐锦翊的跟前，他才能够用最本真的神态面对他，而不是强撑起那副平静的模样掩盖皮囊之下的倦怠。 关于林庚在外有了私生子，还想让那个私生子上户口的事情，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大约是这样认为的，徐锦翊也是在这样短短一句之后，没有再说这件事。停顿了一晌，他却又问起来：“让他上你家的户口，不是什么容易事吧？” 宋知予垂眸看着咖啡杯里这个被搅弄出来的深色的漩涡，这深色的漩涡似乎也要把他搅弄其中，难以脱身。宋知予的声音依旧听起来平淡，可是他的眉眼之间已然全都是无可忽视的疲惫与无奈了。 他说：“挺容易的。或许从林枷——不，现在该叫他宋珈了，从他出生的那天起，林庚就想过要怎么让他的这个私生子塞进我的家庭里。他早就准备好了所有东西，就连十多年前的出生证明都保留得好好的。而且那个女人一点都不在意宋珈，我说我要带他走，她松了一口气说总算能够把这拖油瓶带走了。那个女人告诉我，当年她怀孕的时候，她本来不想要这个孩子，但是林庚知道后无论怎么样都要她生下，还给了她一大笔钱。林庚告诉她，只要她能够生下并且暂时抚养这个孩子，每个月都会给她打钱。现在林庚很少给她打钱了，养孩子费钱，她早就不想要宋珈，所以我去的时候，她没有任何异议。” 听完之后，徐锦翊惊讶地说了一声：“我还以为——” 宋知予抬起头来看着徐锦翊，在宋知予的面皮上出现一个笑容。或许不是笑容，只是一个僵硬的面皮的扯动。他说：“你以为她会敲打我让我给她一笔钱？因为她无比清楚，我宋氏已然日落山西，即将不复存在，甚至背负巨大欠债了。”说到这里，宋知予看了一下手腕上手表的时间，“我答应了两点钟去接他，我现在要走了。” “知予。”徐锦翊忽然呼唤了他一声。宋知予抬起头来又看他，看见在徐锦翊这样黝黑的双眼当中似乎有什么情绪在其中激荡，却又复杂得难以辨清，最后徐锦翊只是与他说：“我可以帮你。” 宋知予反问了一声：“帮我？你怎么帮我。” 沉默了许久，徐锦翊似乎才从干涩的咽喉里挤出声音来。宋知予和徐锦翊从高中以来都是同学，这么多年来，此时的徐锦翊才将这件事告诉他。他说：“我爸爸是徐峰。” 徐峰，这个名字在北长市是怎么样的存在，宋知予清楚。他当然会感觉到惊讶，却又问他：“即便如此，那是你父亲的产业，你要怎么帮我。” 宋知予了解他，这个家伙平日里只喜欢打游戏打球，学习也是马马虎虎，不喜欢接触这方面的东西，他不可能帮得了宋知予。果然这样的话说出来，徐锦翊沉默下来，那一双澄净无助的眼睛看着宋知予，在宋知予又要站起来要走的时候，徐锦翊说：“我可以借你钱。” 宋知予说：“你知道吗？我要很多钱。” “那、那我也给得起！” 宋知予摇了摇头说：“我不想麻烦你，锦翊。”他站起来真的要走了。 “不！”他忽然一把抓住宋知予的手腕，他灼灼的目光看着宋知予，“说到底，你最终还是要欠债，那些钱我帮你还了。你以后再还给我就是了。你欠给别人，你还不如欠给我。最起码——最起码我不会催你还债的，对，就是这样。我不会上门催债，不会剁你的手指让你还钱。知予，你明白吗？这是目前我唯一能够为你做的事情，你就，你就让我帮帮你吧。” 他可怜的、无助的眼神从下面凝视过来。宋知予凝望着他的眼睛，到底还是忍不住心头一动，将手轻轻覆盖在他的手背上，他轻声说了一句：“好。”但此时，他实在没有时间了，他要去迟了，没来得及和徐锦翊再多说几句就离开了。 宋知予过去的时候，果然迟到了。 远远地就看见宋珈坐在一级小小的台阶上，低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那个女人确实没有将抚养宋珈的事情放在心上，这个年纪的宋珈看起来太过瘦小了，坐在里缩成一团，就像个很小的小孩。 走近过去听见石子刻在地板上发出的“唰唰”的声响，才看清他坐在那里是在用石头在地板上划着什么东西。看着像是糟乱的一团，分辨不清是什么东西。大约是头顶降临一大片阴影引起了宋珈的注意，宋珈抬起头来看着宋知予。 在这个居高临下的角度，能够看见宋珈漆黑的眼眸当中倒映着的都是他自己一个人的身影。又再一次见到宋珈，宋知予还是不知要怎么和他相处。宋知予只能干巴巴地说一声：“走吧。” 宋珈这才从地上起来。 宋知予注意到他什么东西都没带，就问他：“不带东西吗？” 宋珈说：“没有东西。” 宋知予想到他家里没有小孩子穿的衣服，现在手上也没什么钱，也来不及给宋珈买衣服。想想自己还有几件穿小了的，不知道合不合适宋珈穿。宋珈这样瘦小，恐怕也不合他穿。 这样想着这些东西，宋知予忽然感觉到有一只小小的、干燥的手牵住他的手。准确来说，是拉住他的两根手指。他的手太小了，没有办法完整地拉住他的手，只能这样牵着他的手指。 宋知予从来没想过还能够和宋珈如此亲近，他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见宋珈这一双黝黑的眼睛和这一张瘦削的面孔。他想说的什么东西，都又重新回到咽喉里去了。 他沉默地牵着宋珈回去。过马路的时候担心宋珈跟不上，他的手指轻轻一包，将宋珈小小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里。 家里的汽车和房子，以及其他的东西，能够抵押的都去抵押了。但到底还留着一辆比较普通的汽车，和一间比较简陋的屋子。屋子前段时间才刚收拾出来，之前家里的那些仆人也都解雇了，所有事情都是宋知予来做。他没时间，就什么都显得很简陋。 房子太小，只是一室一厅一卫，好在房间的床够大，再来一个小孩还是可以的。宋知予刚把床铺好，将之前带来的那些文件放在桌上正要看，就听见踩着拖鞋而来的脚步声。 拖鞋也是宋知予的，对于宋珈来说很大，踩在地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宋知予转头过去，看见站在门口穿着他衣服的宋珈。 宋知予到膝盖的短裤对他来说到了脚踝，长长的袖子像是要唱戏似的。兜着这样大的衣服，再加上宋珈那被热气蒸出润红的脸颊，让宋珈看起来有些懵懂可爱。 宋知予看见他，走过去蹲下身来将那长长的袖子帮他卷起来。宋知予告诉他：“过段时间带你去买衣服。现在只能先穿我的。” 小孩很明显的营养不良，不知道以前吃的什么，这手腕露出来之后，就细细小小的一根。不知道现在要干什么，宋知予牵着他的手腕来到书桌前。这里还只有一张椅子，宋知予就将他牵到椅子上坐着。 宋知予想起之前说宋珈没怎么上过学的事情，想知道宋珈识不识字，就随手拿了一张废纸，问宋珈：“会写字吗？” 宋珈的头发还有点潮湿，大概是在外面晒了一会儿太阳才进来的，只是还没有干透。这样的距离能够嗅闻到那潮湿的水汽卷带着清新的洗涤剂香味。他有些微黄的发梢像是蕴满了阳光，很少出门的宋珈皮肤很白，这样一双安静的眼眸让他看起来更加无害缄默。他点了点头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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