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芳忽然脑里生出刺耳的轰鸣,眼前有五彩斑斓的流光。 身体里的机能枯竭,他快要站不住了。 程辞的声音由远及近。 程辞上前扶住了磕磕绊绊走出来的庭芳。 就在程辞入门的那一刻,看热闹的人群也随之而来。 程辞悄声质问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庭芳反问,他眼神呆滞,视线躲过程辞而望向闹哄哄的门外,他好像还没有做好面对一切事实的准备。 “你为什么还要和那户语家族的人一起,你难道忘了他们对你所作的事情了吗?”程辞说。 程辞不知道怎样去理解庭芳,也不知道如何才能让庭芳脱离如此现状。终究是过去太苦了。 庭芳看着程辞恨铁不成钢的神色,有些恍惚,晕沉沉的脑袋浮现出过去肮脏的记忆碎片。 看着庭芳不出声,程辞焦急地说让庭芳回答他。 庭芳说:“因为利益。” 他虚弱的回答很是决绝,程辞眼帘关合片刻,再次睁开时眼里恢复了最初的清明。程辞双手抓着庭芳的手臂摇晃,好似要将身前人晃醒,程辞道:“你怎么那么糊涂!” 庭芳没有反抗,任由他摇晃。 “糊涂啊。”程辞眼泪一下流出,抬起手,将庭芳的衣服理好,裸露的肌肤被盖得严丝合缝。 程辞怕他冷,扭头看了一眼沈庭秋,沈庭秋会意,将搭在手臂上的程辞的风衣外套递给程辞。 程辞将衣服给庭芳披上。 周围的人探头探脑,想要窥探在他们眼里宛如笑话的人事。 沈庭秋的身躯挡在门口,阻断了大部分视线。身后的推推搡搡惹得沈庭秋不快,沈庭秋侧首,犀利的眼神向后扫去,顿时将人震慑。 沈庭秋忽而嘴角上扬,微笑道:“大家的脸,我记住了。” 围观的人堆积在门口,听到沈庭秋的话后无不心颤,你看我我看你,思虑一瞬,审时度势后离去。 沈庭秋回首,直视屋内的那个男人,眼里的无情是沈庭秋的威严,那个户语家避开他们匆匆逃离。 “你是自愿的吗?”程辞很悲伤,但语气柔和了很多,先前被恼怒冲散的理智回归了很多。 似乎意识到自己应该问问这个问题。 程辞何曾这般疾言厉色过。 “你说话啊!”程辞苦闷道。 “我是自愿的。”庭芳浑身无力,脑袋耷拉往一边,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很多。他像是有气无力地说道,但又好像是那样的掷地有声。 事实上,的确是庭芳心甘情愿的,只是庭芳不知道所谓的关少卿谈生意帮忙的对象竟还是那户语家。 庭芳也的确心凉,就像程辞对他的心凉一样。 程辞搭在庭芳身体上的手掌泻力,慢慢滑下,垂落身旁。 “即使是身死道消,也应守护自己的东西啊。”程辞呢喃道。 大约是周遭的环境太过沉静,程辞的低声像是放大一般入了庭芳耳。 “自己的东西?我有吗?”庭芳问程辞,他似乎也很想知道自己还有什么。 “你的家,你的国,不是属于你的吗?”眼帘遮住了眼底的黯然,程辞温声道。 程辞抬眸看着庭芳,微皱起的眉头是担忧、是愁楚,程辞告诉庭芳:“况且你还有我啊。不能和那群人纠缠不休了,他们明明都那般对你了。” “真是令人失望吗?”庭芳盯着脚下木板,缓缓张口。 程辞哑声说道:“我没有那种意思,我们一母所生,我怎么会对你失望。” 程辞忽而语气抖转,他说:“我希望你发个誓。” “发什么誓?”庭芳抬头看向程辞。 “如果丧失了做人的基本原则,将不得好死。”程辞这誓言毒辣无比,可对庭芳的一字一句何尝不是对他的一剐一剜。 程辞无法,只是不想让自己唯一的亲人沾上了肮脏的气息。他有时候太过偏执和古板,他虽时常说服自己不要以偏概全,对于家国情怀要有明显的分界线,但内心还是不可接受,从根本上是无法做到的。 以至于他要求自己的亲人好友也要达到他的标准,凡是有所违背原则的沾染,他都无法接受。 “好。”庭芳沉默片刻,却又答应得干脆。 “我发誓永远捍卫国家利益,若有背叛。”庭芳利用余光迅速地扫描了四周,他接着道,“亦或我所爱之人做出有所损害国家利益,我将面目全非,不留全尸。” 程辞的淡然里包裹着不可动摇的信念,他跟着道:“如若庭芳再与那些人有所往来,我程辞不留全尸。” “哎……”站在身旁的沈庭秋抬手欲捂程辞的嘴,阻止程辞说这番话,却也来不及了。停留在半空的手掌又只好垂落下去。 程辞眼中饱含坚韧,认真地注视庭芳。庭芳冷冷地看了一眼程辞,竟觉得程辞还有一丝少年稚气,与旁人所说的冷静温和的程老板颇为不同。 程辞瞧着庭芳离去的背影,背影修长也直挺,在程辞看不见的正前方,庭芳的指尖已经插进手心,似乎面对外人的他只是故作坚强的躯壳。 待所有人都离去后,关少卿才从墙角里走出,眼望着庭芳离开的方向。他脸上尽是寡淡,让人分辨不出喜怒。然而垂落在身边的手却出卖了他,捏紧的拳头,手背青筋凸起,快要炸裂。 这种人是杀伐决断执权者,行为处事滴水不漏,总是让人望而生畏,可是也有自己的不为人知的秘密。 —— 之后沈庭秋问程辞为什么发这种毒誓?他觉得程辞发这个毒誓完全是作践自己。先不说庭芳是否会在意程辞以自己作赌注,就说庭芳与关少卿的关系,要想脱身,与户语家族的人撇清关系真是难上加难。 庭芳即使愿意为了程辞而离开关少卿,可关少卿会放手吗?庭芳怎会不与那些人有所往来。这个毒誓对程辞来说真是个死局。 他又怎可对程辞说明其中的缘由,说明这关少卿为何不放手。 虽说不可迷信,但不知为何,从心底里来说沈庭秋不愿意听见这种话。 是从何时起,那居于高位又目中无人的沈庭秋竟害怕起了谶语。他有所感觉对关少卿不愿放下庭芳的另一层原因,可是对于自己和程辞他却难以看清。 “无妨。”程辞安慰道。 第一次见到沈庭秋时,程辞为了那名字的介绍可是颇为在意,在意那词组的寓意,在意那一语成谶的概率,如今他似乎是毫不介意这种谶语了,他只是图个庭芳的承诺罢了。 就算当真发生了又如何呢?死去了又如何呢?若是庭芳做出违背誓言之事,他作为兄弟,也难辞其咎,是要一同背负那般罪孽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仰,他的信仰是这沉沉浮浮的国运造就,是这文化传承的坚守。 他如何听,如何看,如何做,这凭人意。他并非想掌控庭芳的人生,而是不想大家生命错路,不想在这起伏的命运之途里停下脚步。 明明应是人来人往的走廊过道,如今黄黄灯下,只有一人听着不见其人的脚步声流浪。 此后程辞顺利参演了那部电视剧,不过制作方大换血,而那位导演更是销声匿迹般。 大约也是导演的缘故,井千源没有参与进剧本改编。 其中的因果有人猜测,却是无一人说出,都怕得罪这幕后之人。 庭芳静静地坐在窗台,空青色的外衣绣着梨花点缀,披在他的身上,在这冬日里好不清冷。 关少卿订婚的事情从未向庭芳提起,庭芳也没有多问。 两人似乎都默认地掠过这件事。 庭芳其实自身是有预感的,明白可能他与关少卿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了。 庭芳看着窗外的夜景不知道在想什么,落寞阴郁时时笼罩着。 关少卿开门看见了便是这样的场景,瞧见庭芳瘦弱的背影。 苍白的脚裸露在空气里,屋里很冷清,没有开暖气。看着庭芳穿得如此单薄,关少卿问:“怎么不开暖气?” 庭芳寻着声音才看向关少卿,应该是许久没有说话了,张开喉咙,声音很嘶哑,他说:“我忘了。” 庭芳脸上毫无血色,雪白的头发披在身后,整个人病怏怏的,说话的有气无力愈发弄得这个人好似马上就要消逝。 关少卿脱下大衣挂在玄关,并开启了暖气。黑色的羊毛衫勾勒出他壮硕的身材,他靠近庭芳,巨大的阴影随之盖住了庭芳整个身躯。 “在看什么?”关少卿回想起刚刚进门时庭芳一动不动眺望窗外的一幕。 看世间百态,也看自己。话到嘴边,庭芳却是说:“随便看看。” 难免有些冷淡。 关少卿其实也是这样,只是最近不知怎么的,倒有些不像过去了,对他少了些淡漠,虽然对外人未改态度。 “要不要出去转转?”说话间,关少卿已坐到庭芳身旁,他将披在庭芳身上的衣物拢了拢,又把庭芳瘦弱的脚拉在自己的腿上,塞进衣服里。
第二十七章 白纱困路忆往生 庭芳摇摇头,神情疲惫,根本不愿意出去。最近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很是懒惰,他也总是想起过去的事情,从他有记忆开始到现在,所有的事情都在脑子里走马观花了一遍。 滚烫与冰凉碰撞,庭芳的脚底开始发麻变热。 “屋里呆久了不好,几天后有个聚会你陪着一起去吧,和我去谈个生意。” 庭芳有些犹豫,关少卿弯腰凑近。 “嗯?”寻问他的想法。 “好。”庭芳还是答应了。 屋里慢慢暖和起来,两人坐在窗边温存片刻,关少卿一手揽着庭芳后背,一手穿过庭芳膝弯,将人抱起进入卧室,强健有力的男人亲昵地说起:“怎么身体还是这么的冰。” 庭芳挨近男人胸膛,很是依赖。 —— 庭芳一个人浑浑噩噩地回家,衣衫单薄地走在大街上,寒风撩起长发。 路灯闪闪烁烁,有冰冷忽然落在脸上,是眼泪,是雨水,勾勒出他清冷的轮廓。 雨水密密麻麻洒落,庭芳停留在原地,抬头仰望,灯光晃眼。 橙黄的巨大光柱下,白色飘飘,飘荡到他的上方。 雨夹雪,不是雨,也不是雪,是雨又是雪。它们簌簌落下,嘲笑着他不人不鬼的模样,讥讽他生命似有若无的意义。 庭芳闭眼,风雨逐渐加大,他张开双手,感受着这个世界令他清醒的一击。 淡漠冷静的皮面开始慢慢龟裂,最后演变成如同夏日里干坼的黄土一般。 眼泪通过狭长的双眼落入耳廓,他嘴角上扬,幅度拉大,无声狂笑。 身体趔趄,他平时前方,摇摇晃晃的向家走去。 家,回家。 庭芳想,可是他好像没有家,连拥有都未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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