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陆把手放在安思远的脊背上,往前微微送了送。 安寄鸿并没有回头看他,只是慢慢地踱到窗台旁,把那“唤起江湖”的“湖”给生生掐断了。 “过来让我看看。” 安思远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看安陆。 安陆朝他点了个头。 “思远,是个好名字——” 安思远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看见安寄鸿对他笑了笑。 “有点太瘦了。” 安寄鸿的手在他的头上轻飘飘地抚了抚,叹了口气。 “以后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就好了。” “好……” 安思远想了想,弱弱地叫了句: “爷爷——” 安寄鸿拍了拍他的肩,好似在思索着什么。但过了半天却只是淡淡地唤了安陆一声: “你过来。” 安思远抬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知道自己该站到哪里去。 “小远先出去吧。”安陆蹲下身,捏了捏他软软的手心,尽量放柔了声音。 安思远也抬头朝他露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里面的人过了半个小时还没出来。 安思远盯着那扇紧闭的书房门,小小的脸上霎时阴云密布了起来。 他虽然个子长得小,但该有的心眼却是一样不少。先前在家的时候,由于安毕的缘故,他被迫学会了看各种人的脸色,不经意间心思便比同龄人更“深”了几分。 方才见了安寄鸿对自己的种种举动,安思远心里便暗自得出了个结论: 这个爷爷好像并不欢迎自己的到来。 安思远踮起了脚,紧着眉头将耳朵贴在了那门上。 只听到隐隐约约的一句—— “其实你没必要把那孩子带回家的。” 安寄鸿转过头,直直地看向安陆的眼底,像是想把这个小儿子给望穿一般。 “我叫你去,是让你处理安毕夫妇的后事,没有让你处理这个孩子。” “随便找个好人家收了去,定期给他们汇钱……” “爸。”安陆深深地回视,一字一顿地道。 “他是您孙子。” “亲、孙、子。” 安氏家族虽盛大,但核心血脉的族谱上却只余了寥寥几人。 “大哥和二姐受不了你,都去了国外。三哥死了,妈也死了,这个家里就剩下我和你了。” 安陆望着安寄鸿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沉痛。 “家族衰敝,亲眷凋零。” “您真的想看到这样的结果吗?” “怎么就‘凋零’了?不是还有你在吗?”安寄鸿笑了一声,拍了拍安陆的肩。 “我很早就对你说过了,我要的是‘宁缺毋滥’,要的是‘延续传承’。” “安思远那孩子,从小被安毕夫妇那样的人养大,你觉得他将来会有什么作为?” 安寄鸿似乎想到了什么,眼角流露出了一丝憾色:“要说继承人,我反倒更欣赏那个叫薄林的孩子。安芒虽然做人糊涂得很,但教育自己的儿子还是挺有一套的。” “爸——!” 安陆将安寄鸿放在他肩头的手重重地掰下,隐隐有些动怒的迹象。 “薄林那孩子再怎么好,心也不是向着安家的,我不信你看不出来。” “还有——” 他缓缓开口: “安思远,是好孩子。” 秋风吹老了庭院的梧桐,卷着叶片的残躯滚到阶前。天上的星辰也被寒风冻成了颗颗苍白的珍珠,噼里啪啦地坠到人间,成了草木间的朝露。 天气愈来愈凉。 安陆从热气腾腾的浴室里出来,随意在胯间披了条浴巾,便回房换上了厚一些的秋冬睡衣。 他打开房间的灯,却看见那被窝中间突兀地拱起了一小块。 “……” 安陆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随即坐到了床边,慢慢掀起被窝的一个角。 先是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然后是一张闷得通红的小脸。 “叔叔……” 安思远像只小猫一样把头探出了窝,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 “怎么不回自己房间睡?” 安陆把手伸进被窝,握住他细细的脚踝,往外一拽。 “哎呀!” 安思远小声地惊叫了一声,整个人被拖了出来。 “嗯?怎么不回自己房间睡?” 安陆垂着眼,滚烫的双手包住了那泛凉的小脚丫,惹得小孩一阵激灵。 “我……我来给你暖床!”安思远害羞地绞了绞手。 “暖床?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安陆从旁边的柜子翻出刚买来的儿童毛绒袜,用剪刀拆了封之后再给安思远套上。 “就是——温暖你的床!”安思远睁眼说瞎话,其实他自己也不是很懂这个词。 他就是想跟安陆一起睡而已。 “我给你暖床,你不要赶我走!” 眼见安陆又掀开了被子,安思远担心他要把自己再捉出去,连忙使用他在动画片里学到的“遁身术”,“哧溜”一声钻到被窝深处去了。 “没赶你走,我也要睡觉。” 安陆无奈地回答道。 “哦……” 安思远攥着被子,又把头探了出来,眼睛仍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的叔叔。 安陆原本想先处理一些事情再睡,没想到安思远像个小型的人型监视器一样,始终不愿意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第一次带小朋友的安陆有些头疼。 “算了。” 他侧过身关了灯,在安思远的脑袋上揉了揉。 “睡觉吧。” “晚安——” ——— 小安思远:等一下! 安陆:? 小安思远(委屈脸):还没有抱抱亲亲! 安陆:……什么鬼。 安陆:男孩子不需要这些。 a few years later—— 大安思远:叔叔抱我~ 安陆:…… 大安思远:叔叔亲我~ 安陆:…… 大安思远:叔叔艹…… 大安思远(被日哭):呜……嗯……!
第3章 安思远来安家一周之后,便要准备去上学了。可他的户口与学籍转入都还在办理中,所以这几天便只能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 每逢周末,安寄鸿便要去书法协会与那些退休的文化局老干部泡茶谈天,少不得又得在那蹉跎个小半天才回来。而安陆就待在公司,按照惯例主持每周的总结例会。 家里又只剩下安思远一个人了。 “你要是踩上去,准会滑倒。那绿得没有一点儿杂色的蕨草,那悄悄开放着的花朵,给珍珠泉编了个朴素的花环——” 小安思远搬着小板凳坐在窗边,艰难地捏着钢笔预习三年级的课文。一、二年级他们写的是铅笔字,到了三年级,老师便要求用钢笔或者水笔写作业了。 可他总用不习惯,有时候整个手背和小臂都染上了墨水,再往那作业纸上一蹭,雪白的纸兀地染上了乌漆漆的一片,看上去脏极了。 “可惜没有鱼,是水太清太凉的缘故吧?” 小小的手握不住笔,端端正正的几个字被安思远一写,变得歪歪扭扭了起来。句尾的“?”也生生被墨水洇成了加粗的“!”。 安思远抄着课文,但心思全然不在这上面。他趴在桌上,时不时踮起脚尖看一看窗外。 看他的安陆叔叔什么时候回来。 窗口飘来了丝丝香气,安思远闭着眼睛嗅了嗅鼻子。 ——是清甜的桂花香。 昨晚下了场秋雨,将那米粒大小的花苞全都催开了。金粲粲的花枝还未完全绽放,但叶底的幽香已经迫不及待地随风散了出来。 安思远吞了口口水,他想吃桂花糕了。 先前在南安的时候,每逢秋分时节,大街小巷都有推着凉柜车走来走去的小贩。夏天卖冰仙草,秋天就卖些芝麻糕桂花糕。 看上去白糯的小卷,轻轻一咬,便有深色的馅儿露出来。里面掺着细碎的桂花末,像澄黄的星星一样。 可惜到了首都之后,他见到的都是些高楼大厦,街道巷口被清理得干干净净的。别说小推车了,就连小吃店也没见到几间。 脑中正想入非非,耳朵却灵敏地听见了门外的细微动静。 “咔嚓——” “安陆叔叔!!!”安思远闭着的眼睛突然兴奋地睁开,他左手着急地扶着桌,从那小板凳上窜了下来,踉踉跄跄地奔向门口,瞬间就把什么桂花糕香芋糕抛之脑后了。 “安陆叔……” 等门开了之后,安思远咧着嘴的表情却忽然滞住了,门外站着的不是他的安陆叔叔,而是安家雇来做饭的保姆吴妈。 吴妈左手右手提着两大袋菜,好像不懂小安思远为什么突然这么失落。 “小安少爷怎么啦?” 她低着头换拖鞋,却突然看见安思远的脚上少了一只鞋。 “呀!什么事情这么急啊,连鞋子都不要啦?” 安思远回头看了看被自己跑丢的那只拖鞋,又看了看提着菜的吴妈,心里一阵委屈。 “没什么——”他闷闷地道。 吴妈见状,忙连声安慰的道:“没事啊没事啊,阿姨今天给你做好吃的,买了小远少爷最喜欢的牛肉……” “想吃什么阿姨都给你做哈……” 半晌,安思远垂着头走到客厅,把刚才跑丢的那只塑料拖鞋重新穿上了。他看着厨房的灯“啪”地亮了起来,看着客厅的莲花吊顶灯也“唰”地亮了,整个家被映得明晃晃的。 他的心却有点难过。 将近十点时,安陆才披着一身疲重的夜色从外面回来。 最近参加的几个项目竞标的风险都很大,有些公司内部员工的心思也开始浮躁了起来,呈上的报表也是纰漏百出。 该找个时间好好找他们谈谈了—— 安陆叹了口气,重重地关上了车门。 秋露阴寒,皮鞋“嗒嗒”地踩在回家的石子路上,仿佛都被道边杂草上的水珠给氲湿了半边。安陆吸了吸鼻子,恍惚了一瞬。 清冷的空气中,他仿佛闻见了一缕花香。 等安陆到家之后,发现吴妈已经回去了。他便随意就着冷菜扒了几口饭,洗完热水澡后就打算去书房继续办公。 走道里一片灰暗,只有角落的房间里泄了丝微弱的光,像某种透亮的蛛丝网。安陆握着热咖啡的手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 方才在客厅吃饭时,小孩好像偷偷跑出来看过他一眼,但估计是见他心情不太好,便又灰溜溜地躲回了房。 安思远这孩子,心思比同龄人细腻得多。见安陆冷着一张脸,便知道他叔叔这是不开心了,自己乖乖地把陪床小被子给搬回了房,不去打扰安陆工作。 他就像只患得患失的小流浪猫,一边舔着爪子,一边小心翼翼地窥视着安陆的动静,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就会被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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