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吹来一阵风,夹着树梢湿冷的空气,隐隐约约还带了一缕饭香。 安思远用力地吸了吸鼻子,抬头去看他的叔叔。 可惜安陆太高了,安思远踮起脚尖也只能望见一截弧度完美的下颚线。 ——还有一片又薄又轻的嘴唇。 “怎么了?”安陆低下头来看他。 安思远看着安陆的眼睛,渐渐出了神。那一刻,他总觉得自己望的不是人。 而是一轮清朗的月亮。
第9章 “没……没什么。” 他有些慌张地移开视线,心跳狠狠地漏了一拍。 小区门口有一条窄小又隐蔽的胡同,从这里穿过去可以直接通到大街上。但由于这条道上没有路灯,晚上看上去暗摸摸的,正常情况下安陆都不会允许安思远独自一人走这条路。 但今天另一条路恰好被辆工具车给堵住了,安陆便只好带着安思远从这条黑漆漆的胡同抄近道了。 整个胡同没有一丝灯光,只靠着上层住户家里微弱的光才能看清前面的路。安思远趁机揩油,踮起脚抱住他叔叔的腰,挂在安陆身上慢吞吞地往前走。 他偷偷把头埋进了安陆的胸口,像个小变态似的,陶醉地嗅了嗅。 ——叔叔的大衣也是香香的。 “小远,好好走路。”安陆轻声警告他。 安思远笑嘻嘻地松了手,转而又像八爪鱼一样攀上了安陆的手臂,将毛茸茸的小脑袋倚在上边。 白色的雪花无声无息地落在他的肩头,又迅速地消融开,化成了一滴小小的水珠。安思远回过头,莫名地想看看他和安陆的影子,却发现他们的影子早就在黑暗里融成了一团。 分不清谁是谁了—— 到了马路上,方才的寂静逐渐被街道的喧嚣给替代了。 公共汽车轧过雪地的裂声、行人谈天的笑声、交警指挥交通的口哨声…… 一瞬间,整个世界又被各种鲜活的声音给填满了。 “过几天给希尔先生打个电话,问问他什么时候有空闲,我们得去向他问个好。”安陆低头跟安思远说话。 “可是——可是希尔先生又不是中国人,我们为什么还要去他家拜年呢?”安思远好奇地问道。 “这是礼节。”安陆耐心地回道。 “希尔·伯特先生,对我们家有恩……” 希尔先生成了安思远半个钢琴老师,看上去是件不轻不重的事。但却给圈子里直白地传递了一个信息——希尔·伯特决定与安家交好。 这一年的冬天过后,安家的名声、地位便与以往不再相同了。 “这个是什么! 到了卖烟花的小摊,安思远像个刚入凡间的小妖怪,看哪里都觉得稀奇。 他掂了掂这根烟花棒,又瞅了瞅那根,每一种都爱不释手。 “这种叫‘火尖枪’,握着它可以往外喷红色的火焰。” “这种是‘银色喷泉’,点燃了放在地上就可以喷出好看的银色烟花。” “还有这种‘地陀螺’,着起来可炫了!在地上不停地‘咻咻’转……” “哇——” 安思远的小脸上露出了神往的表情。 “那那种呢!在天上‘嘭’的一声炸成花的那种!” “哦,那种是大烟花啦,看你要买几发的。我这里有十六发的,还有四十发的。”摊主笑眯眯地介绍道,“你们想要哪一种啊?” “要颜色多一点的。”旁边沉默的安陆兀地开了口。 “品相好看的,能放持久一点的。” “诶,好咧——!” 回家的路上,安陆左手满满的一大袋、右手满满的一大袋,里面装的全是各式各样的烟花。安思远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盒仙女棒,时不时拆开拨弄几下。 “叔叔,我想先拆开来放一根……” 安陆瞥了他一眼:“不是说好后天和薄林表哥一起放吗?” “可是后天就成了我们三个人一起放烟花了!”安思远总有自己的理由。 “我想和叔叔两个人一起放一次嘛……” 他趁机从盒中掏出了一根细长的铁丝棒,在安陆面前晃了晃。 “就放一根!好不好……” 安陆默默地看着他,叹了口气,指了指路口的标识。 “这块区域禁燃烟花爆竹。” “我就放一根——就——就在垃圾桶前面放!”安思远沮丧地低下头,摇了摇他叔叔的手。 “叔——叔——” “安陆叔叔——” 安陆实在拗不过他,只好先把那两大袋烟花放在旁边的地上,从口袋里掏出了打火机。 “哇——!!!” 洁白的烟火像飞溅的瀑布一样,从手中华丽地炸了开来,细碎的火星像尘埃一样四处散落,最后与那飞舞的雪花一道,还未落地便在半空尽数陨灭了。 “好像一朵白白的花哦。” 安思远惊喜地瞪大了眼睛,不自觉地把嘴张成了“O”型。 “而且它的声音是‘呲呲’的,所以它的名字是——‘呲呲花’!” “虽然‘呲呲花’很好看,但是燃的时间好短哦……” 手中的银丝很快烧到了尽头,只余下了一段焦黑的痕迹。 安思远又看了一会,有些失望地把它放进了垃圾桶里。 方才被照亮了一瞬的角落又恢复了最初的黑暗。 “走吧。” 安陆转过身,重新提起了那两大袋烟花,安思远立刻小跑着跟上他叔叔。 “叔叔——” “叔叔!” “你觉得——刚才的烟花好看吗!”安思远的兴奋劲还没过去,抱着安陆的腰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它‘chua’地一下窜出来,又‘嘭’地一声爆开来……” “你今天好像很开心?” 被安思远没停没歇地吵了半天,安陆终于忍不住地开了口:“小心今晚兴奋得睡不着觉——” “叔叔刚才难道不开心吗?” “……” 安陆看着安思远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睛,突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小孩不知道,成年人的快乐总是比他想象中的难得多。 “我很开心噢!” 安思远笑得没心没肺。 “因为刚才是——” “是我和叔叔两个人一起放的第一束烟花——”
第10章 计划赶不上变化。 等安思远回到家,才知道今年他们是放不成烟花了。 “今日收到的请柬,秋家后天要在‘风波亭’设宴。” 安寄鸿倚在纯白的羊毛靠垫上,用手指慢吞吞地敲了敲桌面。 “秋家?”安陆皱了皱眉:“他们过年的家宴为什么要邀请我们?” “谁知道呢——”安寄鸿冷冷地道,“可能听说希尔·伯特回国了,迫不及待地想攀关系吧。” “可希尔先生说他已经不管事了。” “他们要的也不是那些‘实的’,仅仅是想求个好名声罢了。” 安寄鸿别有深意地看了呆怔的安思远一眼: “就像我们家一样。” —————— 安思远站在洗手台前,有些落寞地看着掌中零星的金粉。都是刚才从烟花棒上沾下来的。 安陆俯下身打开了水龙头,握着他的手慢慢地揉洗,每个指缝都检查过一遍后,再用浴巾裹着擦干净。 “叔叔……” 安思远低低地道:“放不了烟花了。” 安陆“嗯”了一声,打开了卧室地毯上的取暖器。发晦的橘光渐渐从那一道道铁丝中透了出来,在地上投下了光栅似的亮纹。 窗外又开始下雪了,安思远低着头坐在床边,动了动僵硬的脚趾,感觉到小腿肚以下又渐渐暖和了起来。 那时候日子过得很慢,“微博”与“每日新闻”这类的app还没出现,最常用的通讯设备是小灵通和诺基亚,最主要的消息来源还是那两三张薄薄的报纸。 那天晚上安陆就坐在安思远旁边,一页一页地翻着早上送过来的报纸。 “有个好消息。” 安陆看了看安思远,见小孩仍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你知道‘风波亭’在哪吗?” 安思远瘪着嘴,摇了摇头。 “‘风波亭’是一个民国时便很有名的饭店,它依山临江而建,山是城东的挽屏山,江是人民广场前的柳叶江。” 见安思远没什么反应,安陆继续缓缓地说道。 “报纸上说——” “后天人民广场会有一场空前盛大的烟花秀。” “啊!?”安思远一下子跳了起来。 “也就是说——也就是说——虽然我们不能放烟花,但是还是可以看烟花秀的哇!” 安陆把那一页报纸拿到了安思远面前,手指一指:“A国总理将于明日晚到达首都展开访问,我市将于除夕夜当晚二十时整在人民广场举办一场烟花表演,欢迎外国友人……” “!” 安思远兴奋极了,快睡觉的时候还拽着那报纸不放手,翻来覆去地倒腾,生怕自己一松手那好消息就会飞走似的。 “快睡吧。” 安陆无奈地关了床头灯,轻轻地拍了一下安思远不安分的小屁股,强制熄了灯。 …… 风波亭原本不叫风波亭,它民国时的名字叫“宝山饭店”,是当年的上层人士们最常光顾的地方。值得一提的是,此地也是“五一三惨案”的事发地,著名爱国人士许倡义与杨虎等人曾在这里相继被众军阀迫害后虐杀。 而后以徐进为首的一派文人为了讽刺那帮作威作福的豺狼,便给这个他们常光顾的饭店起了个不大吉利的名字。 ——风波亭。 ——亦是南朝抗金名将岳飞被冤杀之处。 更巧合的是,每逢秋季,风波亭后的挽屏山便会开满红叶,整座山灿烂得像被火把点燃一样。殷红的叶映着江,正好对上了岳武穆那首怒恨交加的《满江红》,令人唏嘘不已。 几十年弹指过,那些沾着血和恨的陈年遗事也随着亭前的江水一道滚滚而去了。 现在的风波亭也只是个饭店罢了。 安思远站在包厢的门口,好奇地张望着四周。 风波亭比起“亭”更像是一座“塔”,每个包间被一层一层有序地地叠起来,最高层还有个伸出去的露台,专门供客人赏景。 “咔嚓——” 耳朵旁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安思远兀地一惊,转过头去。 “你好~”一个炮筒一样的长镜头直直地对上了他的脸。 “?” 安思远傻乎乎地望着那个黑色的巨大物体,只见那后头忽然露出了一双眼睛。 “啊……你……你是……”他怔怔地看着那举着相机的少年,连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 ——那人长得太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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