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一松开,卯一丁终于得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然后看清楚了自己面前的人。 “是你,”他气喘吁吁地盯着自己眼前的人,同时愤怒地用食指朝着对方虚空一点:“是你小子。” 时川也知道自己今天这顿操作算是把卯一丁给得罪狠了,但他究竟意难平,所以只能垂首站在一旁,等待着对方接下来的臭骂。 只是预期之内的叱骂却未如期降临在头上,两人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忽然打着哈欠拉开了门,看到院子杵着的两人一盆后登时愣住了,然后奇道:“大晚上的鬼哭狼嚎个什么劲啊......哎,孩子,你是谁啊?” 杨师娘身上的温柔气质和丈夫截然相反,时川看看着她,只觉得自己眼眶和心头都是一软。白天被卯一丁为难的委屈悄悄放大,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对她说道:“这么晚打扰二老真的很抱歉,但我真的有急事想来问问您二位,是不得已在这么做的。” 时川顶着女人探寻的目光站在院子中央,忍不住悄悄红了面皮。 其实他早就从卯一丁对游洲刻意维护的态度之间隐隐约约猜到了几人之间的关系,这也导致时川并不介意老头子对待自己的糟糕态度。 只是在第一次正式面见游洲重要的家人时,自己不应该这么尴尬的。 时川知道自己现在这副样子又多狼狈,毕竟他虽然叛逆,但在上学时还是个遵守校规的标准好学生,翻墙逃课之类的事情一概并不熟练。 因此刚才翻墙的时候,时川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自己的裤腿被铁丝钩住发出一声脆响,加上顶着一头乱发半夜私闯民宅,他生怕给杨师娘留下不好的印象,心里简直要多懊恼有多懊恼。 没想到杨师娘要比他预期的要冷静不少,她面色沉静如水,默然打量时川片刻,然后忽然叹了口气,“你是小时吧。” 时川错愕了一瞬,然后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和自己素未谋面的女人。 看着他脸上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孩子气,杨师娘的眼角浮现出一丝笑纹,很浅,稍纵即逝。 “你就是和我们家小洲结婚的时川吧,真好,我一眼就认出你了。” 说着,她像是不经意地瞥了眼时川身上单薄的西装,“晚上这么凉,冻坏了怎么办,进来说吧。” 卯一丁在后面气得捶胸顿足,奈何老婆才是这个家真正掌握话语权的人,他再不情愿也只能踢一脚水盆出气,然后默默跟在两人身后走进屋内。 屋内不大,家具也是上个世界的简朴风格,但在暖黄色灯光的照射下却莫名给人一种温馨的感觉。 时川不着痕迹地在家里扫了一圈,然后意外发现屋子里最亮的地方放着一张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书桌,上面还摆着几本高中的辅导资料。 他下意识想到游洲当年可能就坐在这上面学习过,心口登时就是一软,下意识摸了摸那张上了年头的桌子。 杨师娘注意到时川的小动作,笑了下,然后领着他在硬邦邦的沙发上坐下,沏了杯茶水,然后才温和开口:“小时,你刚才说找我们两个有事,现在说说看,到底是什么事?” 卯一丁还念着自己刚才被时川吓得跌了面子的事情,花白头发颤了颤,忍不住很幼稚地抢白道:“他能有什么事?哼,白天就来刻意套近乎,我都看出来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杨师娘笑眯眯转过脸,然后在看向丈夫的一瞬间变得皮笑肉不笑起来,“你闭嘴。” 面对这一幕,时川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然后说道:“我今天过来是想向您打探一个人。” 杨师娘秀眉微挑,示意对方接着说下去。 “我想问问......您听说过陈述和这个人吗?” 这话一说出口,杨师娘原本还算温和的笑容登时僵在了脸上,卯一丁瞥了眼时川,满脸写着“你看我说什么吧”。 三人在不大的客厅中沉默相对良久,然后杨师娘抬头叹了口气,望向时川的眼神中既有不解也有无奈,“孩子,你为什么非要打听这个人呢?” 卯一丁面色铁青地别过头,像是仅仅听到这三个字就会脏了自己的耳朵。 面对这样的眼神,时川第一次生出了手足无措的感觉,思忖片刻,他还是说出了本来想一直瞒着两个人的话。 “其实通过这几天的拜访我也能看出来,无论是您还是卯师傅都不愿意提起过去的这个人。我能理解你们的心情,更何况于公,我不该一直向您二人盘问这段过往;于私,你们是游洲这个世界上最信任的人,我也不愿意为了这个人来给您和卯师傅添堵。” 杨师娘的脸色缓和不少,时川在卯一丁的一声冷哼中继续开口:“但是今天,我实在有一个不得不来麻烦您二位的理由。” “几周前,有人在游洲的刹车片上动了手脚,虽然我派去的人已经解决了这个麻烦,但我担心这只是个开始,并且这件事和陈述和有着直接的关系。” “我其实对这个人早有怀疑,但他背后的势力比我想的还要强大。说实话我不是没调查过这个人,可是结果一无所获。现在看来,也许他今天能在游洲的刹车片上动手脚,明天就敢在街上直接绑架他。” “我知道他曾经在这里就职,所以希望您能完完整整地告诉我他这些年究竟做过什么,以及他是怎么盯上游洲的。” 在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时川倏尔抬眼望向自己面前的卯一丁,眼神在昏黄的光线下熠熠生辉,“因为我不能承受任何失去他的可能性,哪怕是万分之一。”
第81章 彰往考来(六) 话音落下,时川没等到两人的回复,却突然听到自己的身侧传来一声巨响。 悚然望去,才发现卯一丁一拳捶在桌面,旁边的茶杯随之摔下变得四分五裂。 “畜生!”卯一丁浑身上下的血都涌上了头顶,他背手起身,在屋子里开始转起圈,同时口中喃喃自语道:“畜生都不如的东西,这个混蛋,竟然还敢回来!” 不断在脑海中上涌的往事让他变得口齿不清,甚至忘记了此刻还有时川这个外人在现场,差点抄起自己放在旁边的坎肩就要冲出门外,“他人在哪儿?我现在久过去揍他一顿!看他还敢不敢做那些下九流的龌龊勾当!” 杨师娘看见他的样子终于坐不住了,又气又心疼地站起身,同时示意时川一起把他拉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再轻车熟路地往自己丈夫的嘴里喂了把降压药。 时川默默地将两人的反应尽数看在了眼里,心情有点复杂,又有点酸楚。 片刻后,卯一丁终于在椅子上冷静下来,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时川。 两人僵持片刻,最后还是卯一丁率先败下阵来,他叹了口气,然后缓缓开口问道:“你真有这个把握帮他解决这件事?” 时川抬眉对上他的眼睛,“我会尽全部努力。”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然后杨师娘转脸看向时川,“好,小时,那我问你,你对游洲之前经历过的事情......究竟了解多少?” 顷刻间时川的脑海中浮现出无数过往记忆,从储物室里不见天日的五斗橱到那天被保镖拿到自己面前的录音,心脏闷闷一紧,谨慎起见,他答道:“知道一些。” 杨师娘顺着他的眼神看到客厅里面的那个书桌,像是因为回忆起了往事,目光变得格外悲悯而幽远,“我们家小洲啊,实在是个苦命孩子。” “我现在还能想起他第一次出现这里的场景,”杨师娘停顿了一下,然后转脸看向卯一丁:“你还记得那天吗?” “当然记得了,”卯一丁悠悠答道:“我还记得那天冬天下了好大的雪,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好像是十月份的时候,小洲他爸把他从家里赶出去了。” “赶出去了?”时川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一瞬,立即追问道:“当时发生什么了?” 杨师娘慈祥的面容上难得出现一丝讥讽的神情,“还能发生什么,没本事的男人除了知道把气撒到孩子身上还会做什么?” —— 游洲这辈子都不愿意回想起那天,但他的心却一遍又一遍地逼迫着他重复着。 其实在事发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游洲看见性情大变的父亲,心中都会忍不住生出一种夹杂着愧疚和同情的复杂情绪。在这种情绪的牵引下,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常常不敢和父亲那双尝尝燃烧着怒火的眼睛对视。 长此以往,游父的控制欲因为儿子无缘由的听话而滋生,又因为他的顺从而迅速蔓延膨胀,而渐渐的,他开始逐渐熟悉通过折磨游洲来满足自己那点浅薄可笑的自尊心。每每当他喝得酩酊大醉的时候,便是游父的控制欲达到顶峰的时刻,同时也是他最忘乎所以的时刻。 看着儿子那张与母亲相似的面容,游父止不住联想起那个曾经背叛自己的女人,仿佛通过折磨游洲就会抚平她离家出走带来的创伤。 经年累月的酒精逐渐让一个家庭分崩离析,也渐渐将他为数不多的责任心消磨殆尽。几个月下来,祖传的玉器店也快被他挥霍得差不多了,走投无路之下,游父选择铤而走险倒腾起了假货。 游洲在知晓父亲的所作所为后曾经鼓起勇气劝诫过他,但招来的结果一如往昔。 可惜彼时游父还不知道,越是像他这样把面子看得高于一切的人,眼中才更加容不得沙子;同样,越是对自己身份敏感的人,也更加容易邪火上窜。 终于在某天,一个发现自己买到假货的客人阴沉着脸找上了门,而已经烂醉如泥的游父不仅不承认,反而径直坐在地上撒起了泼。几番纠缠下,客人终于彻底生气了,忍不住拿出当年的事情来讥讽他。 旁边的发现事态不对的帮工急忙上前拉开两人,但为时已晚,等他撕开打斗的两人时,游父的手已经被人拿旁边的刀子捅了一个对穿。 虽然事后被紧急送到了医院,但他再也不能拿起刻刀了,同样,他也再也没有资格继续经营“玉六珍”了。 “几个月之后,我出钱盘下了这家店,”卯一丁对着茶杯口的热气呵了呵,忽然冷笑一声:“我搬进来的时候,还有个邻居在旁边说风凉话,说什么这地方风水有问题,谁是冤大头谁才会来这里做买卖。” 杨师娘在这件事上和丈夫保持着相同的意见,“一派胡言,我记得他儿子到现在连工作都没找到呢,我们家小洲都已经成了大学老师了,哼,谁门前风水不好还不一定呢!” 两人回忆起往事便忍不住你一句我一句地伴着嘴,时川坐在旁边一言不发,殊不知,只有沉默才能掩饰他此刻的心情。 “那.......他被赶出家门也和这件事有关系吗?” “唉,就是这件事导致的,”卯一丁微微摇了摇那颗灰白色的脑袋,表情分外哀戚:“其实要真正说起来的话,我也不好。如果早知道转让这个店铺能让他受到这么大的刺激,我或许也不会那么急着开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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