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前夕,住校地学生开始收拾东西回家。 余景去找了徐杨,一个寝室就他还没搬走。 他没多少行李,最多的东西是课本和练习册。 衣服就那几件,跟条小野狗似的,什么都没有。 余景帮他大概收拾了一下,想带他回租的房子那儿住两个月。 毕竟还是个未成年,没人看照总不放心。 再说说到底那地方也得算是凶宅,他怕徐杨一个人闷在那儿胡思乱想,搞不好别给弄出点心理问题。 不过徐杨不是很在意,直接拒绝了。 “我一人住自在,也不会总被人看着写作业。” 余景:“……” 好像被内涵了。 “而且我找了份兼职,在网吧当网管,管饭。” 余景没想到对方早有打算,且行动如此迅速:“这算童工吗?” 徐杨面无表情地看他:“以后不告诉你了。” “……” 余景最后尊重了徐杨的选择。 两人在小巷口分开,余景兜里准备好的现金愣是没给出去。 他在这个十七岁的少年身上看见了祁炎的影子,好像只要他愿意,没什么事情是做不到的。 “老师。” 徐杨突然叫住他。 余景还没走两步,转过身来。 “我期末考的还行吧?” 余景眨了下眼,在脑子里搜索着前几天批改试卷的大概印象:“应该还行。” 徐杨冷冷地“哦”了一声:“好的。” 小孩还挺臭屁。 - 安顿好徐杨,余景回到家里。 大概是情景类似,他总忍不住想到祁炎。 十几年的回忆太多了,像一部漫长而又精致的老电影,每一帧都值得倒带反复品味。 余景屈膝坐在卧室床边的地毯上,从衣柜的最下方拿出一个颇有年代感的红木箱子。 箱子是很久以前和祁炎一起出去旅游时买的,据卖家说是纯手工雕刻,在他们村里,是给未出阁的姑娘家放首饰嫁妆的。 当时余景并没多感兴趣,但祁炎一下就来了劲头。 他非拉着余景挑了一个,说以后挣钱了给你买好多好多首饰放里面,等到箱子满了,就娶回家。 卖家是个年纪大的老奶奶,没什么见识,只当这男人胡言乱语开玩笑。 而一旁的余景却尴尬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拉着祁炎就要走。 “不行不行,”祁炎笑得开心,“今天必须给你买一个。” 后来,箱子买回来了,祁炎也挣到了钱。 他给余景买过不少东西,但也没真像他说的一样都往箱子塞。 当初不感兴趣的余景反倒记着那几句玩笑话,小心翼翼地收着这个箱子,权当一个收纳盒。 只是里面收着的,都是和祁炎相关的东西。 他拨开插销,最上面的是一本红色的结婚证。 那是祁炎画给他的,有两本,另一本不在这里。 余景翻开来看,领证日期是七年前的某个冬天。 他记得,那是他们毕业后几个月。 大学期间他和祁炎一起攒了不少钱,工作稳定下来后就直接在附近买了房。 当时付的全款,只写了余景一人的名字,搬进新家的第一晚,祁炎跟他求的婚。 “当当——” 祁炎变戏法儿似的从玫瑰花束里掏出两个小本本,献宝一样递到余景手中:“以后你就是我祁炎合法的老婆了!” 余景被他抱着,收着手臂把结婚证打开看,哭笑不得:“你这是哪门子合法?” “我的法,”祁炎捧着他的脸亲了好几口,“老婆,以后我一定对你好。” 余景被臊得不行,连忙打住这个称呼。 大家都是男人,什么老婆老公的,他实在是叫不出口。 “那就阿景,宝宝,宝贝,你想听哪个?你想听哪个我叫哪个……” 祁炎顺着他的习惯改了口,他一直都顺着余景来。 “啪嗒——” 一滴眼泪掉在了结婚证的右下角。 余景连忙用手指抹掉,却不小心晕开了那一小块的墨水,日期堪堪被擦掉了月份。 他盯着那一小点无法修复的模糊,仿佛连带着看见他和祁炎的未来,也就这么模糊了下去。 不知道怎么办。 - 假期伊始,是余景最忙的一段时间。 面对学校,他要批改试卷,统计分数,岗位培训。 面对家长,他需要进行安全宣传,以及假期监督。 差不多就是把办公室里的活搬出去了,人该忙还是忙。 不过有一点好,他就在家里,遇不着连珩这个大麻烦。 但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这种方法也就奏效了几天,麻烦找上门了。 隔着一条门链,连珩心情复杂。 “你就这么防我?” 门缝里的余景眯了眯眼:“有事?” “有,”连珩提了提手上的保温饭盒,“我妈炖了排骨汤,要我拿来给你。” 饭盒很大,门缝里递不进来。 余景充分怀疑连珩是故意的,但没证据。 他犹豫了一会儿,实在没办法把“你放门口吧我自己拿”这种话说出口。 然而余景拉不下来的脸连珩能拉的下来。 就在门被打开的后一秒,连珩直接握着把手往后一拉,把自己整个人就给塞进了房间。 余景:“……” 他就知道! “砰”一声关上了门,连珩往屋里探了探身子,仔细观察了一番。 “金屋里的娇呢?藏哪去了?” 余景无语,把连珩手上的饭盒拿过来走去厨房。 连珩换了拖鞋,一路跟过去:“真没人啊?” 余景找了个汤盆,拧开饭盒把排骨汤倒出来。 没搭理连珩的玩笑,问道:“你怎么有空回来?” “活干完了呗,也没那么忙。” 余景瞥他一眼,不太信。 在他印象里,连珩是个忙得一年到头见不了几面的人。 想跟对方吃顿饭,还得趁着过年提前预约,不然都排不上号。 “那不是装的吗?不然你过年能记得我?” 余景有那么片刻的无语:“装的?” “天天见面不就没新鲜感了吗?再说我回回见你你都带着祁炎,吃顿饭还不够我生气的呢,有什么好见的?” 余景连饭盒都不洗了,扭头看他。 连珩飞快地眨了两下眼睛:“惊呆了?” 水声哗哗,余景回过神来,把水龙头关掉。 他的确是有一点惊呆了,但也要做出一副非常淡定的样子。 拿抹布擦干净饭盒,重新递到连珩面前:“以后别说这种话了。” “什么话?”连珩并不去接,“我又不是外卖小哥,送完东西你就撵我滚蛋?” “你不用跟我说这些暧昧不清的暗示,就算祁炎出轨,我跟他也分不掉。” “分不掉?”连珩没弄明白,“你要守着一个出轨的人过下半辈子?” 余景顿了顿,把饭盒搁在料理台上。 偏头盯着上面的图案沉默片刻,这才开口:“他是出轨了,我现在也接受不了他,但就这样了,你懂吗?” 连珩不懂。 可能余景自己都没怎么懂。 “连珩,祁炎和你是独立的个体,他出不出轨影响不了我拒绝你,而我拒绝你,也不等同就要继续和他在一起。我就一定要和谁在一起吗?下半辈子我就不能守着我自己吗?” 连珩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他非常缓慢地摇了摇头,斟酌许久,这才启唇:“余景,你不会的。” “你吃软不吃硬,耗不过祁炎,只要不是彻底决裂,他迟早有一天会把你重新哄回去。” 放下一段感情有两种办法,要么新欢,要么时间。 前者大刀阔斧开辟出一条新道路,后者细针密缕一点一点消磨殆尽。 连珩不信后者。 当然,也跟他想当那个新欢有一定关系。 余景:“不会的……” “会的,”连珩笃定道,“你到现在还在说分不开,有什么分不开的?他都背着你找女人了,你还在这边心心念念放不下?” 余景一听连珩说这些就头疼:“我和他患难与共这么多年你根本不知——” “你哪来的难呢?!” 连珩打断他的话。 “你家庭幸福父母和睦,衣食无忧成绩优异,你为什么要去患那个难?!” 余景哑然。 “你十八岁前患过难吗?你吃的所有的难不都是祁炎带给你的吗?” “他是什么家庭什么父母?他半个身子烂在泥里,是你把他拉了起来,让他踩着你往高处走。” “而你呢?众叛亲离,什么都没了。” “你曾经的梦想呢?都忘了吧,祁炎有问过你吗?” “余景,没什么患难与共。因为患难的,一直就只有你一个而已。” - 余景曾经想当宇航员。 就是喜之郎果冻广告的那个,爷爷奶奶可高兴了的那个宇航员。 但是他有点近视,余母打算高考结束带余景去做个矫正手术。 以他的成绩,实现梦想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只可惜中途出了点意外,这个手术没做成。 余景报了外地的一所理工大学,其实也不算差。 但到底和曾经的梦想完全错开了。 余景很少去想这些不能改变的事。 而且相比于祁炎来说,当宇航员似乎也没那么重要。 今天猛地被连珩提起,他甚至还恍惚了半秒,去想曾经的梦想是些什么。 然后紧接着的反应是:原来还有人记得。 连珩一直都记得。 那些高中之前在家里的日子好像都离余景太远太远,中间隔了个祁炎,看不真切。 他开始反思,如果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自己的确像一个被祁炎下了蛊的失心疯。 少年人的爱意赤诚,喜欢就是喜欢,胆大到愿意押上一切。 他什么都没有了,只有祁炎。 于是就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对方身上,陪他白手起家,艰难创业。 可到头来,又获得了什么? 余景非常不想把“恋爱脑”这个头衔挂在自己头上,但是眼下却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有一点。 不对等的付出,从前或许还能用爱意弥补。 现在呢?什么都没了。 余景觉得自己可笑。 理性上他赞成连珩的说法,可又明白人到底是个感性动物。 及时止损是个好办法,但谁又能那么果断决绝,放弃十多年的沉没成本。 余景一时半会儿做不到,但意识上已经开始努力了。 只是这种努力的效果微乎其微,特别是在见到祁炎时,好像一切重新归结为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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