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不想回忆那些如垃圾一样的过去,也就干脆一句话都没说。 因为没有回应的必要。 水月神音看着他的神情,心里已经猜出了立夏的意思。因为太熟悉了,无论是对方的眼神,还是习惯性垂眼的伪装。隐藏起自己的情绪,低垂的眼睛像是无辜,却是最真实的无情。 “你看,你从没计划过,因为在你眼里,我们只适合老死不相往来。” ——“我说得没错吧?柳城立夏。”
第40章 这是对我过去所为的惩罚吗 立夏手里握住咖啡纸杯,把脸轻轻埋进柔软的围巾里。水月神音握着方向盘,驱车沿着海湾大桥一路向北。 水月神音没说要带他去那里,他也沉默着没有开口。 车流往来,似乎每个人都很匆忙,有着自己的目的地。立夏没由来的,便觉得有些羡慕。 “不好奇要去那里么?”水月神音轻声说。 立夏摇了摇头。 其实去哪里都无所谓,东京对他来说就那么大,他的世界就只有东京那么大点儿地。无论走到哪里,眼里看见的风景都是同样的。 没觉得新奇,自然也觉不出什么快乐。就像秋天的落叶,飘到哪里,哪里便是他的世界。 “……”水月神音笑了下,“你一点都没变,还是和以前一样。” 立夏眨了眨眼,茫然看着他。 “什么意思?”立夏小声问他。 “心思太纯粹,也太自由,像飞鸟一样。”水月神音淡淡道,“但有一点,我想我需要纠正。” “其实你不是傻猴子,也很清楚水里的月亮是虚假的。” 青年顿了顿,“——可你就是那道虚假而破碎的月光。” 水月神音放下手刹,把车停在了海潮的悬崖旁。立夏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踩着厚厚的青苔走上岩石。水月神音问他的时候,他其实猜到这是一次没有目的地、漫无目的的出行。 悬崖旁冷冷清清,大概经年无人访问。本就是个危险地带,也许只有想要自杀的人才会来到这里。 立夏站在悬崖之上,湿咸海风吹拂在他的脸上,仿佛在安抚他的心。 这是出行么?与水月神音一起,也许是一次很好的出行。 但若是用‘出行’一词,就又显得太正式了。 立夏抬眼,望向身旁的青年。日落的余晖落在他的发间,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色。曾经他觉得,水月神音是个性格恶劣又阴暗的家伙。 明明是管理校园风气的风纪委员,却偏偏隔岸观火,冷眼旁观。 等他习惯了被人恶意以待,也习惯以恶意回击时,那家伙又笑吟吟地出现,揍跑了欺负他的人。 这样的人,太过精明,也太过擅长玩弄人心。 立夏握着咖啡杯,轻轻叹了口气。 果然,这只是那家伙的一次心血来潮。心血来潮,可从来都不是稳定的。 得用项圈拴住,做他一个人的小狗才行。立夏不喜欢他若即若离的温柔,讨厌心血来潮,也厌恶青年的假笑。 少年散开银色的长发,洁白的睫毛仿佛冬天的细雪,引得水月神音投来视线。 水月神音站在悬崖边上,背对着远处广阔的海域,弯了弯桃花眼笑了起来。仿佛一片浓郁的雾气、悬在天上无法触及的黑色皎月、又或者只生长在极寒之地的北极罂粟。 难以控制难以捕捉,因为生来携带剧毒。 立夏下意识磨了磨牙根,不知为何却莫名觉得牙齿很痒。他走过来,把手腕上的黑色头绳摘下来,拽住青年削瘦的手腕。 他们之间距离过近,水月神音眼神看上去无辜又纯良,像只听话的小狗一样把手腕乖乖放到了立夏的手中。 “是要惩罚我么?因为我过去的所作所为?”水月神音笑起来,神情好奇地问他。 “是项圈也是命令。不许摘下来。” 立夏点头,不高兴地重复,“这是命令。” 水月神音眼神柔软,拖长尾音笑起来:“哦——那你就是我的Master咯?” “都叫你少看点动漫了。”立夏忍不住吐槽。 “可你喜欢啊。”青年低下头,眼里满是藏不住的笑意,鼻尖亲昵地蹭了蹭少年柔软的脸颊。 青年很轻很轻地吻了他的额头,“不然的话,怎么会有共同语言?” 立夏昂着头,呆愣愣的模样看得青年忍俊不禁。 “抬起手来,好不好?”水月神音微笑,名字中带着‘神’字,落日照耀过来的瞬间,也仿佛真的如下了凡的神明那样温柔。 立夏抬起手,不知道水月神音是个什么意思。 于是就看到青年把下巴放在他柔软的手心里,低低的“汪”了一声。 “如你所愿,现在我是你的所有物了。”水月神音轻笑道,“你看,你说什么我都会听,只要你握紧我脖子上的绳子,我就是你的了。” “当然——我属于立夏,立夏属于世界。可我依然是你的。” 立夏心脏猛地一跳,手心也隐约发热,腺体滚烫。 他猛地后退了一步,面前的人仿佛恶鬼,刺人的笑会灼伤他。他曾爱过水月神音,仿佛潮汐一样爱上了他。 可潮汐是周期性的,他对水月神音的爱也像是周期性的。 漂浮往返,起起落落,永远反复。 犹如他反复地爱上同一人。 喜欢谁也不能喜欢水月神音。 那是剧毒的希望,漆黑的月光,盛开在北极的罂粟。生性寒冷,心也如冰块,没人能吞咽下他的毒液。 立夏喉结微滚,眼神逐渐冷静。 “真难过,”水月神音垂下眼,一副被欺负了的模样,“立夏既温柔又冷漠,见到我的时候似乎很热情,心里其实一直都在盘算着离开。” “立夏,你其实从没给过我机会。你厌世、傲慢、又害怕给其他人带去麻烦。你骨子里的温柔和冷漠相辅相成,你早已习以为常。它们犹如毒瘤一般永远盘踞在你的心脏之上。你对待友人善良,可对我永远目光审度。” “——因为你从来都不相信我。” 水月神音顿了一下,像是自言自语,语气却温柔极了。 “可你知道么?我是为了你,才去学医的。如果不是你,我不会成为医学生。” “最温柔也最冷漠的人……其实是你啊,立夏。你是真正的爱情骗子。 你恨这个世界恨得切齿,却出演了一场爱情戏码,骗过了所有的人。 友情游戏好玩吗?” * 立夏放下背着的挎包,平躺在自己的小床上。他举起藏在掌心里的花,新奇地瞅着它。 这是水神音离开前,送给他的花。雪白的百合盛开在恰好的花期,带着淡淡的香气。 “立夏,为什么今天没去练舞?” 母亲闯入他的房间,冷冷地质问他:“为什么旷了课?” 立夏垂了垂眼,垂手把花藏进袖子里。再抬眼望向母亲时,少年的笑容甜得仿佛蜜糖一样,弯着眼睛似是讨好般向母亲示弱:“今天身体不太舒服,在保健室吃完药,不小心睡了一下午。那药里有安眠的成分。” “……”母亲目光不改,讽刺地笑了下:“娇气。” “明天必须去练舞室。下一次比赛,你必须争点气。” “同意你就读艺术系已经是家里最大的让步,”母亲淡淡说,“别忘了,你是个家族里最有天赋的孩子。你是芭蕾舞者而非艺术家。” 立夏笑容越来越甜,眼底带着淡淡的微光:“我明白。” “我喜欢跳舞,一直都很喜欢。” 他目送着母亲的离开,脸上的笑容并未减弱分毫。水月神音说得也没错,真正虚假的人,其实是他。 也许是扮演角色越来越得心应手,他也给自己在不同的场合安排了不同的人设。 有温柔的,可爱的,笨手笨脚的,也有像刚才那样在母亲面前示弱,扮演一个听话的孩子。 面对不同的人,他便带上不同的面具。 每个人想看的只有他们想见到的。作为一个演出者,他最擅长的就是演好每一个‘立夏’。 至于真正的柳城立夏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又有谁在乎、又何必在意呢。 立夏望着窗外沉寂的夜色,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他非常想见到林舟。 现在就想见到他。 但是不行,见到了就会心软。 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他们是最好的伙伴。和水月神音不一样。如果时间久一点、再漫长一点儿,立夏有信心在未来成为林舟心里最好的朋友。 友情是珍珠,也是钻石。可惜他的时间支撑不到那个时候了,他太疲倦了。每个人都向他索取,可他付出的是仅有的生命力。 药片太苦了。咽进喉咙的时候,会觉得劳累。哪怕只是吃药,都觉得疲倦。陪伴他最漫长的从来都不是某个人类,而是苦苦的氟西汀。 现在他一粒药都不想吃了,还有点害怕见到林舟。如果见到了,他就不敢死了。 水月神音说他是破碎的月光时,他只想发笑,忍不住地想笑。因为见过真正的月光是什么样,便会觉得自己只能算是伪劣的造物。 他爱过水月神音,也真的恨透了他。恨他的隔岸观火,恨他永远游刃有余。 立夏垂目。也许自己真的虚伪,可他心里很清楚,认识林舟的时候,他真的抛弃了面具。 待到月夜浓郁,待到母亲沉沉睡去,立夏按耐不住心思,向林舟编辑了一条短信。 「这个世界是一场盛大的谎言,狡猾的兔子会骗过所有人。 也许林舟就是我的双生。 只是你我都不知道。 ——立夏」 立夏站在悬崖边,眼神难得柔和了许多。 过了许久之后,又充满恶意地编辑了另一条消息,发给了水月神音。 「好玩啊。友情游戏,再玩一百年也不会腻。」 他没有编辑姓名,却又无比肯定那家伙能够认出他。哪怕他们断联多年,甚至直到现在都没有交换过新的联络方式。 因为不想,因为不信任。 发完最后一条短信,心情却突然就轻盈起来了。原来恨才是最长久的,比爱还要深刻,比任何感情都要浓烈。 立夏站在悬崖的边缘上,心情愉快地等待着什么。 直到眼角的余光之中,突兀地出现某个向他奔来的仓促身影。 要恨就要最浓郁的恨,爱也是。 立夏面朝那道身影微微笑起来。他歪了下头,眉眼柔软,笑容绮丽。 “我要你的爱,停留在对我最浓烈的时刻。这就是我对你的报复。”立夏轻声说。 他俏皮地笑起来,踮起足尖旋转着起舞,仿佛枯叶一样轻盈。漂亮的舞姿像只白色的蝴蝶,飞入友人今夜温暖的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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