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语气如常,却变得温柔多了:“我喜欢它的盛开。我不喜欢凋零,也不喜欢看着它在痛苦中枯萎,我就要它盛开。” 藤原小枫冷冷盯着他:“你有勇气去盛开么?柳城立夏君。” 立夏愣住了,就连林舟都不禁侧目,这个女孩单手叉着腰,姿势看上去那样的御姐,仿佛花园里照料花草的园丁,谁在她眼皮子底下采花就会被她一铁钎撂倒。 “我……明白了。”立夏突然俯身鞠躬,转身向时装店的门口跑去。 林舟望着立夏离开的背影,轻轻叹了一口气。 “社会环境未必能接受他的想法,”林舟说得很慢,“你这样鼓励他,说不定真的会去做性别重置手术。如果他死在手术台上,你能接受与承担这样的结局么?藤原小枫。” “你还是不懂,”藤原小枫抱着怀里的小羊,手指抚摸着它柔软白皙的绒毛,“如果一直持续下去,犹如陷在一片迷雾中,既找不到出口又看不清眼前的方向,立夏还是会选择自杀的。” “那是个敏感而柔软的孩子,”藤原小枫抬眼,目光直视林舟,“死在手术台上,对他而言并不是最糟糕的结局,甚至可以说是个温暖的结局,至少他盛开过。” “你假设一下好了,”藤原小枫淡淡看着他,“你的身体的生理结构是男性,可你的心理不那样认为,你觉得你更像个女孩子。那么林舟同学,卫生间你是去男性卫生间,还是女性卫生间?” “……这,”林舟迟疑了,觉得不管说哪个,都有点不太舒服。 “理解了么?如果立夏敢走进女卫生间,那就是性骚扰,流传到网络上人们会对他口诛笔伐。没有人愿意一个身体结构为男性的男孩,走进女性洗手间。而这也是不被主流认可的。” 藤原小枫伸出第二根手指,“可如果立夏去男性洗手间,他的内心只会更加痛苦。生理性别与心理性别的认知不同,对于立夏来说,没有比这痛苦的事情了。” “如果建立跨性别者的洗手间呢?比如第三性别洗手间。”林舟说。 “可立夏只是觉得,自己属于女性,而不是第三性别。”藤原小枫摇了摇头,“你要如何证明这种第三性别的洗手间,是不会引起社会上的歧视?” “……”藤原小枫顿了一下,“觉得很困难吧?可这就是他们面临的现状。你能接受的东西,不代表其他人能够接受。” 林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去给藤原小枫一个合理的反馈。他现在只觉得脑袋一跳一跳,疼得心烦。 “虽然说是那样说,”林舟最后说,“我还是希望立夏可以做自己。性别重置也好,维持现状也好,我想看到立夏的盛开和绽放。” *** 立夏低着头,沉默地坐在餐厅的沙发上,手指拉着裙摆,心里紧张到说不出话来。面前的青年翻看菜单,轻声询问立夏想要吃点什么。 “我刚刚在陪朋友逛街,吃了不少东西,现在不怎么饿。”立夏低着头摆弄手机,有点不敢抬头去看对面的人。 “立夏,抬起头,”水月神音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声音里带着命令的意思,“抬头,然后看我。” 眼前的少年和记忆中的模样分毫不差,半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足以改变一些事情,也足以水月神音去探寻内心真正的想法。 “为什么发的邮件,到最后你就不再回复了?”立夏抿唇。 失去联络在立夏的心里始终是一根尖锐的刺,当年的那个临时标记早已消失,他所熟悉的玫瑰信息素也早已消融在血液之中,再也不见。 但他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带着他远离黑暗的那个人,就这样轻轻松松挑了个明媚的日子,转身就消失在他的生命中。 “那个时候我在困惑,”水月神音笑了,手中握着咖啡搅拌棒,“我不知道我所喜欢的究竟是哪个立夏。也不知道,你到底因为什么而喜欢上我。” “还记得以前学校的文化艺术祭典么?” 立夏嗯了一声。 他怎么不记得? 当年他会被校园暴力,文化艺术祭典功不可没。他读的艺术高校,而东京艺术高校,每一年都将文化艺术祭典视为重中之重。 在这一天的学生们不需要上学,而是在操场上支起小车,售卖各种食物或者艺术品。在那一天,有的人卖薯条汉堡赚了不少收入,也有卖大阪烧、章鱼烧或者太妃苹果糖。 当然也有一部分艺术学生对此嗤之以鼻,选择贩卖更有艺术性的产品。 起初只是有人突发奇想,想在文化艺术祭典穿着旗袍买咖啡,不知为何话题一转就转到了立夏的身上。有人起哄要立夏在文化艺术祭典上穿上旗袍,也有人起哄说立夏更适合女仆装。 最终玩笑变成了流言蜚语,文化艺术祭典演变成了一场继续了三年、不曾间断的漫长霸凌。 他被男生们扒掉衣服检查身体,按照他们的要求穿上了黑金色的旗袍。流言蜚语愈演愈烈,他在艺术高中终于变成了一个彻底的笑话。 水月神音的出现,在最开始并不是一道光,而是涂了漆黑颜料的月光。 一个负责任的风纪委员可以帮助那些被霸凌的学生,可如果是一个纵容一切的发生,站在悬崖之上笑着隔岸观火的风纪委员,也可以助长霸凌者的气焰。 水月神音最初并没有插手的意思。他没有那些与生俱来、遇见不平一声吼的正义感,成为风纪委员也只是因为他是老师眼中的宠儿。 他像一个观众,又仿佛高高在上的神明,亲眼目睹立夏的痛苦,在内心恶劣地好奇他还能坚持几天。东京艺术高中富家子弟太多,仿佛一个小社会一样,没权没势的孩子就算受了委屈,老师也是不敢过多插手的。 他们只会打个哈哈,充当和事佬的角色。 除非学生向他们塞钱进行所谓的桌下交易,他们才会上报上层。 正是因为老师不敢管,风纪委员才更算得上是个比较特殊的角色,它位于白与黑的中间线,在学生之间甚至能拥有一定的话语权。 所以,水月神音非常好奇,立夏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来找他。 但当他们真的相遇时,立夏的表情却非常冷淡。他似乎没有意识到谁是风纪委员,谁是可以帮助他的角色,从那一刻水月神音便明白了,在立夏的眼中全校皆敌。 没有朋友,只有敌人。 没有人可以帮助他,正如没有人可以把他从漆黑的井水里捞出来,而他却还是像个企图捞月的傻猴子一样,试图朝向月亮奔赴。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水月神音主动出现在立夏的面前。 立夏抬眸,淡淡瞥过去一眼,眼中并没有太多情绪,仿佛只是在判断这是否会演变成另一场风波。水月神音却把浑身带伤的男孩背起来,送他去了保健室。 高中这三年,就连水月神音都记不清楚,自己到底送立夏去了多少次保健室。吃药如喝水的少年把它看成日常,对此不以为然,甚至不配称为噩梦。 “你为什么要保护我?”立夏嘴里含着药片,进了水房接冰水,“之前不一直都隔岸观火么?看戏不好玩?” 水月神音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独自在日本生活,一直与父母之间的关系寡淡,每月父母都会往他的卡里打足够的生活费,水月神音也觉得这就足够了。 有没有爱不重要,只要能活下去,就比什么都重要。 “知道猴子捞月的故事么?”水月神音背靠着门,漫不经心说:“那些猴子想要得到月亮,就一只勾着一只,上一只拽着猴子的脑袋,下一只就抱住猴子的尾巴,十几只猴子连成一条直线,只为了从水中捞月。” 立夏含了一大口水,把嘴里的小药片咽了下去,“所以……你想说的到底是什么?” “立夏,”水月神音抬头看着面前的少年,微笑着问他:“你觉得在这里,你是那只傻猴子,还是那虚无飘渺的水中月亮?” “……”立夏轻哼一声,“毫无意义的笑话。校风纪委员来找我,就只是来和我讲个冷笑话么?” “当然不是,”水月神音上前,把立夏杯子里接的冷水倒掉,换上了常温的水:“我是来向你提出申请,来成为你一人的月亮。” “没有任何人值得信任,也没有任何人值得期待。尊敬的、高高在上的风纪委员,你如果只是想利用我来找些乐子,以免高中生活过得太过单调,那我不需要任何人。” 立夏垂下眼,从台子上拿起水杯,转身离开。 “可你很喜欢那件旗袍,不是么?”水月神音忽然说。 立夏的脚步一顿,皱了皱眉,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你说什么?” “——你很喜欢那件旗袍,那件黑金色被你穿在身上的旗袍。” 立夏脸色微红,张了张嘴,目光透出几分无措,他没想到自己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心思,就这样被一个陌生Alpha戳穿了。甚至他从未和对方有过交集,也从没有交谈过。 他喜欢那件旗袍是是事实,可这件事谁都不知道,就连霸凌他的那些人也都毫不知情。水月神音却只是看着他的眼神,就轻而易举推断出他的秘密。 “立夏君,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帮你,”水月神音面上纯良又无辜,仿佛一只柔软的小绵羊,“做人最好还是坦率一点儿,会更快乐喔?” *** “……”立夏沉默了一会,突然说:“我要喝香草拿铁。” 坐在对面的水月神音闻声一笑,用手机帮他点了一杯香草拿铁。 立夏坐在沙发上,把手机闭了屏幕,目光径直望向水月神音。 “当年说的话,还算数么?”立夏看着他。 “当然,”水月神音点头,“我从不对你说谎,这一点你是知道的。” “那就走过来,”立夏翘起腿,微微眯起眼,命令道:“——然后,标记我。” “这是你欠我的标记,你也必须还给我。” 水月神音一怔,不禁笑了。或许立夏不知道,但在他的眼中,立夏既傲慢又可爱。 立夏起身,一把拽住水月神音的衣领,指尖沿着青年的唇瓣探了进去。紧接着俯身,吻上水月神音温热的唇。 “逃是不被允许的,而我不允许的事情,即便是神明也无法拯救你。” “你说的对。”水月神音的指尖按在少年柔软而敏感的腺体上,眼底露出明晃晃的笑意。 “不过立夏,有句话你可能没听过。有人说,如果喜欢谁,就总会想见到谁。” 水月神音沉默了一下:“你想见到我么?” 立夏皱眉,只觉得眼前这人像个疯子。想见到对方?这种问题他从未想过,甚至连计划都没有过。 也许默认了对方的离开就是永久的。离开的人,是不会回来的,就像父亲离开了母亲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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