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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施琅眉头紧皱：“师兄，你这样说，简直对不起老师的一片栽培。” “栽培呵呵，是啊，我看陈所长对你最栽培。”王铜隔空指她，“辛施琅啊辛施琅，你就是一个绿茶婊！论文不过你跟导师睡，进了研究所，你又巴结我师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表面忠心耿耿，背地里比谁都想跟陈汝上床；现在我走了，往后啊，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再没人挡你俩的道！” 笑容收起，他举起茶杯，冲陈汝一敬：“师父，你我之间到此为止。往后，我王铜不伺候了。” 众目之下，茶叶水浇在桌子上，四散而流。 气氛降到零下，没人说话，只有那水落在地上，啪嗒，啪嗒地响。 一案之隔，陈汝看着这个自己亲手带起来的徒弟。 往事历历在目，他眼睁睁看着一个敏儿好学的眼镜小胖子，一天天从最下层爬到他身边，成为大弟子，拿到名利，换上好车，娶了媳妇，买了新房。 再到现在，他六亲不认，踩着自己的肩膀往上，要跟他割袍断义。 水止，人情散。他白白指望一场，如今被人当面断绝师徒情谊，陈汝跟痛失儿子没区别。 要真说起来，他反而比丧子之痛更难受。 起码丧子是人不在。 而王铜却是亲手给他一个耳光。 让他知道，这一切都是他认人不清，几十年心血养出来一条白眼狼。 研究所其他人低声在哭，为狼心狗肺之人，为惨遭背弃的师父，更为这摇摇欲坠的大好前程。 王铜爽快了，笑的开心舒坦，转身要走。 陈汝叫他：“等等。” 他一愣，心里头发怵，怕师父真要揍他。 脚步却是停了下来，“陈所长，还有事儿？” “我去年就写好了，本来打算今年过完年给你，现在看来，用不上。”陈汝从柜子里头拿出一只牛皮袋，王铜一只手要接，陈汝隔空一抛，文件打个转，飘飘悠悠落他脚边。 “你埋怨我偏心，说我对你不好，没尽到一个师父的责任，这罪名我不认，也认不起。”陈汝说，“我坐这个所长位置十几年，你们哪天入职，工号多少，我都记得一清二楚，甚至现在就能报给大家听。” 他看着王铜，“我不是无情无义的伪君子，可你要当小人，那就别怪师父招待不周。” 负心徒弟心脏一咯噔，“什么意思？” “打开看看吧。”陈汝面容平定，“希望你不要后悔。” 众人注视，王铜一圈圈绕开绳子。 他颤抖着拿出文件，瞧见上面几个大字，一屁股坐在地上。口舌麻木，满脸痛彻。 辛施琅跟露露对视一眼：“研究所，新任所长委任书……” 几个字，滚滚天雷从头劈开，群人大惊。 “王铜，你埋怨我偏心，说我对别人好不照顾你这徒弟。可你根本不知道，从睡眠舱这项目建立起来，我就做好了打算，只要你全心全意好好干，干出点名堂，来年我一退休，所长这位置就能让你接任。”事境如此，陈汝敞开胸膛，“我不怕各位埋怨。我自己带大的徒弟，确实各方面都着重考虑他一些，他平日犯了错误，我打骂的严，各位也看在眼里。” 他停了停，看向那地上悲哀，“可惜啊，我千算万算，没算到人沾上名利二字上会变。你做这样的选择，我不拦着。但我作为师父，最后劝你一句，去自首吧王铜，不要把我们师徒几十年的最后一点情分败光。” 王铜神色喃喃，抬头看向陈汝。 反应过来，早已泪流满面。 …… 那天是一年中最冷的一日，研究所发生了两件大事。其一是他们的主要负责人王铜因为新型的保密医疗事故被抓走。 其二，则是陈汝决定关停睡眠舱项目。 因为他熬了几个大夜后终于发现问题症结所在——所谓的梦境干涉，和让癌症病人吃吗啡止痛一样，都是会让人上瘾的。人这个物种非常奇怪，一旦过分沉浸于某种特定的美好或者可操控的快乐，他们就会自然而然的选择逃避苦难。而那只会增剧他们对现实世界的恐惧，造成精神创伤。 说白了，人要是只吃糖不吃苦，定会自作孽而亡。 创造这个世界的上帝之所以安排苦难与幸福对等，为的是让人能够清醒自知的活着，当这种平衡被打破，他们就会成为行尸走肉，被眼前的一切所蒙蔽。 幸福者更加幸福，对法律不再忌惮，对人民不再同情。 而痛苦者会更加绝望，走投无路，他们只能选择结束生命。 陈汝曾以为睡眠舱的根本意义是止痛。现在他才明白，所谓止痛，止的不仅仅是肉身，更是精神与灵魂上的痛苦。所以更多人需要心理医生，而非“我没病”“你没病”“他们一点病都没有”“父母不允许存在病况发生”。 所有项目数据打包上传，被有关机构的人带走调查，永久禁封。 所里的人忙活了那么长时间，最后换来这样一个结局，大家心有不甘，却无能为力。 国内的医疗技术越来越发达。 如果陈汝找不到新项目，就意味着所有人即将倒退回去，无事可做，无奖金可领。 而他们不想活的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样。 事到如今，又能如何？ 这一行，复杂极了。能否有所成就赌局一半，就如沉石入水。
第62章 62“未平” 陈汝眼睁睁看着王铜失魂落魄被带走，没说一句。 辛施琅和露露想安慰他，最后没去。她们想，也许陈汝消化这一切，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毕竟他这样一个有作为的巨匠，能够亲手将自己的一切敲碎磨平已经足以勇敢而伟大。旁人再说什么，又能起什么用，那无非雪上加霜。 研究所的人三五散去，陈汝一个人在睡眠舱里坐了一个晚上。 当初花大价钱购买设备。那一日他又何曾想过，这一切都将成为医疗废物？只是事不由人，如今已经这样，再说什么都没有用。 天明之际，他掏出手机。 用力搓了搓脸，给霍枯打去视频，想看看儿子：“枯崽。” 刚叫一声，霍枯面色刷白，双眼哭的发红发肿，跟个小孩找不到爸爸似的，一个受了委屈欺负的可怜胚。 陈汝猛地站起来：“你怎么了？怎么弄成这样？” “爸爸……”霍枯才叫一叫他，就受不了了，哭着说，“我终于弄明白自己为什么在睡眠舱里会遇见一个怪物了……那颗石榴树还有墙上的照片。是渔岛村，是我小时候住过的地方。那个怪物是小时候强奸过我的佝偻龟背。我之所以把他当成是你，是因为我太害怕了，我渴望……渴望你能早一点抓住他，不能接受除了你之外的所有人在场……” 陈汝听儿子说这一番话，五脏俱溃。 他打霍枯小就一直让他忘掉这件事。就像做了一场噩梦，儿子真的很快就忘了一干二净，连这里都想不起来。他以为此生已经跨过这一劫，没想到霍枯还是想起来一切。 悔恨、难受，先把一种情绪萦绕在心头，混成一个火团，笔直地从心室壁一路往血管里烧。 陈汝听着儿子的哭声，思绪被带回那一年。 他看到一个禽兽在侵犯他的儿子，听到儿子的哭，是那样激烈敏感。 事后他不知道用了多长时间才真正将霍枯安抚下来，这孩子每晚都会在他怀里做噩梦，一遍一遍的惊惧出汗，发高烧尖叫。这样让人心痛的流程，反反复复持续了两个月才终于减轻一点。而现在，一切又变回了从前的样子。 霍枯不再是小孩，可那阴影会随他年纪增长，从小小一个圆变成大大的一座长亭。 笼罩下来的阴云一生挥之不去。 陈汝声音发颤：“儿子，爸爸现在回家，现在就回去——你待在家里哪儿都不要去，锁好门，等着我，我马上就到了。” 他抓起车钥匙，棉袄顾不得穿，只身闯进寒风。 坐进车里启动油门，陈汝没开暖风，仍一头汗。 他没挂掉视频，手机固定在仪表盘上，一边和儿子说着话，一边将油门打到最高。 车程好像变得很短，顺路许多。 陈汝车子刚进渔岛村，几个管事的围在一起，满脸愁云。 这边道路变窄，他只能减缓车速，一边鸣笛示意碍事的人群让开。 结果走一半被村委会的人拦下来：“老陈啊，出事了。我们实在商量不出结果，就想着问问你吧。” 陈汝脸色严肃：“有事回头再说，我现在着急回家。” “没回头了，现在就得办。”村支书说，“还记得武老三不？当年那个被你打死的汉子，他姐死啦！就在刚刚！” 陈汝冷笑，双眼射出光芒：“她死了是罪有应得，跟我商量什么？让我给她出钱买棺材？” 当年在霍枯身上发生的事，渔岛村的人都知道。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陈医生打人，就像一头发火的野兽，浑身上下全是血性，谁也拦不住，可怕的让人不敢靠近。 他们同情这孩子的遭遇，也憎恨武老三一辈子老光棍。老了老了，做出这等上进天良之事。 按理说几十年的孤立，已经足够惩罚那老太太。可毕竟她们一家子欠陈汝父子俩太多，于是她咽气，他们横竖还是想着问问陈汝意见。 “这武老三按辈分你还得叫一声大爷哩！咱这儿都是武家人，那武老三做了坏事缺德的事，生前不得善终，没把他埋进总分，可他姐姐怎么说也是无辜的——”有人嚷嚷了一句，村支书没办法，只好挑明了说，“武老太是渔岛村的老人，按照家族规矩应该把她后葬进祖坟，供到祠堂里头。我们是怕你不愿意，才想着问问你，打个商量。” 村支书左右为难。一边是武家人老传统，非要把老太太弄进祖坟，说这样对他们儿女好，算保佑孩子，一边又知道陈汝肯定不同意。 两边人都得罪不得，他实在拿不定主意。才想着开门见山。 陈汝看着这群人，语气发冷：“你们都是姓武的，老太太死了埋哪儿跟我有什么关系？” 村支书说：“话不能这么说，那武老三一家毕竟做了缺德事，要真把老太太弄进祖坟，还怕你不愿意。” “那就不弄。”陈汝心烦，“这不简单？” “可是不弄又不合规矩。她没做啥坏事，也没犯啥错误，这要真埋在外边，怕她安息不了啊。” “弄也不是，不弄也不是，你说怎么办？” 今儿这车是开不回去了！ 陈汝索性熄火下去，从兜里摸出烟，啪的一点燃：“我妈是姓武，也是武家人的姑姑辈，按理说，这事儿我有权发话定结论。可我要真说，你们这些亲戚接受的了吗？愿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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