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直到现在,梁渡从来没有,也从没想过要告诉她:我不是梁寻。 何昕说得没错。 他习惯了欺骗,习惯了用谎言去讨好和迎合重要的人,不管是面对梁则行还是江可舒。 从小到大他都是这样过的,并且从未觉得不妥,也就从未想过改变。 这样不好吗? 别人喜欢什么样,他就变成什么样,梁则行想要听话的,他就听话,江可舒想要梁寻,他就是梁寻。 这样到底有什么不好? 梁渡想不明白。 . 沈意在门口看见梁渡出来时的脸色,就知道这次的对话并不愉快。 但何昕给她发了消息:【麻烦告知梁总,治疗有了新进展,详情面谈。】 【沈意:谢谢何医生。】 【沈意:最近有没有时间呀?】 【何昕:嗯,我这周没有病人,具体见面的时间可以看梁总的安排。】 【沈意:不不不,跟梁总无关,就是我这两天放假啦,单纯地想请你吃饭,赏个脸吗?】 【何昕:抱歉。】 【何昕:没空。】 沈意噗嗤笑了一声,把手机收起来,跟旁边的梁渡说:“梁少爷,生活用品已经喊人给你搬过来了,你确定要在医院陪江女士半个月?” 梁渡:“嗯。” 沈意:“那行,这几天我就在附近酒店,你要是遇到什么困难,可以给我打电话。” ……酒店? 梁渡偏头看她。 沈意冲他眨眨眼,补充道:“晚上最好不要,那是私人时间。” 梁渡:“…………” . 容雪清主演的电影快放完了。 江可舒以往这时都会很兴奋,但现在却窝在沙发上,垂着脑袋。 “怎么了?”梁渡走进来,看见被她攥在手里的自己的手机。 心里咯噔一下。 江可舒讷讷地望他,眼神里再次出现迷惘、不解的情绪。 梁渡轻声:“江可舒?” “啊,寻寻………”她这才回神,有点无助地把手机递给他,“刚才有电话打过来,我不小心帮你接了。” 梁渡压着心里的那股不安,手指摩挲着屏幕边角,缓声安慰她:“没关系,你们聊什么了?” “他问我是谁,我就说了是你妈妈,”江可舒看上去有点低落,“可他却说我是骗子。” 梁渡眉心猝然一跳,按住她肩,语气不自觉加重:“他还说什么?” 江可舒被吓着了,往沙发上缩。 这是梁渡第一次在江可舒面前用这种语气说话,和她臆想中懂事爱笑的梁寻有些出入。 “……对不起,” 梁渡脸色微变,松手后深吸了一口气,放轻声,熟练地哄道:“我只是怕你受委屈,江可舒,你告诉我,他有没有跟你讲一些过分的话?” “有啊!”江可舒很快放轻松,拉住了他的胳膊,委屈巴巴地说,“他竟然说你妈妈早就去世了,这不是在咒我吗?” 梁渡沉默,没记错的话,他只跟一个人提过父母的事,说他们一个死了,一个不要他了。 不算谎话,但和实际有些出入。 毕竟他给自己找了个新妈,不能说是没妈,梁则行也不是不要他了,只是把他送给别人养了几年。 果然,点开屏幕,那个人的名字赫然出现在通话记录上:陈余南。 梁渡心脏倏地收紧。 一股难以言喻的失重感将裹挟,就在刚才强行被他从脑海里压下的对话不受控制地再次浮起。 …… “他终究会不断发现你的谎言。” “有些东西不管你再怎么掩饰也会露出端倪,如果你不做出改变,总有一天你会失去他。” “这样也可以吗?” 何昕把这些话赤裸裸砸在他脸上的时候,他是怎么说的来着? 啊,想起来了。 “会有那么一天的,”他说,“但是何医生,比较贴切地讲,我最擅长的其实不是欺骗,而是……隐瞒。” “谁都知道玻璃易碎,可人们不会因为它易碎就放弃使用玻璃,相反,他们会绞尽脑汁不断维护和强化它。” “谎言也是一样。它肯定有被人揭开的时候,但我会努力隐瞒,让那一天来得尽可能晚一点。” “晚一点就好。” “对我来说,这样就可以了。” …… 当时梁渡没想到,他精心呵护的玻璃这么快就要裂开第一道缝。 如果刚才没把手机留给江可舒就好了,如果提前告诉她不要随便接电话就好了,如果……再小心点就好了。 梁渡垂眸,掩去眼底的兵荒马乱,迅速安抚好江可舒的情绪后,把自己锁在了陪护房里。 手指好几次挪向拨号键,悬停了一会又移开,始终没能按下去。 思索间手机震了一下。嗞—— 【陈余南:手机丢了吗?】 消息弹出的瞬间,梁渡的心情顿时复杂难言,斟酌着回:【没有,】 刚才接电话的那个人是…… 【陈余南:没丢?】 【陈余南:那刚才接电话的人真的是你妈?】 梁渡默默删掉对话框里的字,重新输入:【嗯,算是,】 不过我以前跟你说的……… 【陈余南:什么叫算是,以前说你妈没了,是什么意思?】 再删。 梁渡开始头疼:【抱歉,】 不是故意骗你…… 【陈余南:道歉是吧。】 【陈余南:那之前就是骗我。】 梁渡眉头重重一跳,彻底放弃了打字,自暴自弃似的打电话过去。 “………陈哥,” 他久违地轻唤一声,像是认错,正要说什么,听到那边传来一阵强烈的鼓点声,目光忽凝:“你在哪?” 那边的手机似乎被人拿起,吵闹声变得微弱起来,然后梁渡听到: “餐厅。” 陈余南的嗓音带了些哑,淹没在歌声,呼声里,显得十分混乱。 “……餐厅?” “嗯。” “别撒谎了,”梁渡语气重了些,缓慢地问,“你到底在哪?” 陈余南嗤了声:“就准你骗人,不准我撒谎?我在哪关你什么事?说实话我真的挺讨厌被人骗的。” “我没骗你,我妈是死了,那个是我养母,我只是没有告诉你,你不能说我骗你,现在,”梁渡没想到自己这么轻易就说出口了,深吸了一口气,隐忍道,“现在能告诉我你在哪了吗?” 那边沉默了好一会,才低声说:“………酒吧。” 梁渡感觉自己胸腔下迅速积郁起一片阴霾:“你喝酒了?” “还没,”陈余南顿了顿,“正打算喝点,你来吗?” “……我在B市。” “那算了。”陈余南无所谓道。 “陈哥,喝酒对身体不好,”梁渡低声劝他说,“而且你都没成年……” “烦不烦?”陈余南不耐地打断他,“爱来不来,不来我找别人了。噢对,替我跟你妈解释一下,我可没想咒她,是你先骗的我………” 梁渡:“你要在酒吧待多久?” 陈余南:“我想待多久就待多久,你管这么多?” 不知是哪一个鼓点开始敲响,音乐骤然停下,迎来短暂的落幕—— 梁渡的声音于是忽然变得异常清晰:“那你等我。” 那感觉就跟戴耳机没意识到音量调到了最大,忽然打开声音似的。 陈余南冷不丁愣住:“什么?” “我现在就过来,”这边梁渡的呼吸有些急促,“陈哥,别找别人,等我好吗?” 话音刚落,飞快的脚步声瞬间隐没在下一首音乐中。 【作者有话说】:差点没赶上更新,好险
第六十章 要不回我家 “梁渡,你傻逼吧。” 陈余南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漫不经心地笑了:“我说在餐厅你不信,说在酒吧你就信了。未成年人不可以进酒吧,你难道不知道?” “我知道。”梁渡说。 “但我也知道有些酒吧查得不严,只要塞点钱,随便扯张身份证就能混进去,”他低声问,“你要否认吗,还是要拒绝我来找你?” 陈余南不说话,梁渡又轻轻地跟了一句:“你可以找别人,但是他们的嘴不一定比我严。” “呵,”陈余南对他这种自作聪明的威胁感到厌烦,“这么说来,我一个人待着更好。” “如果你真这么想,起先就不会给我打电话了。”梁渡简直一语中的。 他明白人难过时总是需要借由一些外物来发泄,他以前也会这样。 他明白那些无比漫长、看似自甘堕落的时间里,其实存在无数个瞬间,在等待着有一个人能拉住自己。 既疯狂,又可怜。 梁渡不希望那个拉住陈余南的人,是除了自己以外的人。 如果这时有另一个人出现,那人带陈余南回家,那人看见陈余南在哭,那人抱着陈余南轻声安慰……… 他连想都不敢想。 “陈余南,”梁渡压抑着心里不停翻涌上来的情绪,哑声道,“地址。” . 何昕从诊室下班出来时,沈意不知上哪换了身休闲装,背抵在对面的白墙上,扬唇冲她笑了一下。 “约吗,何医生?” 何昕面无表情地看她。 “就约个饭,”沈意笑容不变,主动伸出一只手,“走吧,我拎包。” 伸手不打笑脸人,但何昕上下扫了她一眼,温婉却直白地说:“沈秘书,你不是我的菜,别浪费时间了。” “但你是我的菜啊,”沈意见何昕要走,不要脸地跟上去,“何医生,要不你告诉我你喜欢什么口味,甜的还是辣的?我一定努力改造自己………” “沈意。”何昕忽然站定,清亮好听的声音打断了她。 “诶!” 沈意来不及春心荡漾,瞬间停住脚步,顺着何昕的目光,愕然地看向她们前面:一个人刚刚跑了过去。 “…………梁渡?” 他要去哪? 沈意上一次看见梁渡如此急匆匆的模样还是好多年前:七岁的男孩被丢在陌生的乡下,拔腿追向父亲的车。 本以为梁总只是要稍微惩戒一下男孩,开始沈意把车开得很慢。 后视镜里男孩的身影并不遥远,小脸上触目惊心的泪与惶恐,看得年轻的沈意心里一点不是滋味。 “梁总,小少爷好像摔跤了。”她低声提醒,随时做好刹车准备。 “那正好,甩掉他。”梁总闭目养神,如此淡然的语气,似乎并不明白这几个字对男孩而言有多残酷。 “可是………”沈意于心不忍。 “如果你不想今天被辞退的话就开快点,沈助理。” “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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