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外的早餐铺排着长队,梁渡来得早,这会刚买到,正往回走,路过后面不成队形的一片人,听到一声意味不明的:“啧啧,要是有人也能给我跑腿就好了。” 他充耳不闻,提着早餐步履又快又稳,刚迈开几步,又听那人用嘲弄的语气说:“培培啊,你觉得呢?” 闻言,梁渡脚步微顿。 他扭头一瞥,果然看到那一团校服乱穿的人里面,张培培背着价格不菲的皮质书包,被一只手按头低下,缩着脖子什么也没说。 非常典型的欺凌现场。 梁渡看了一会,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忽然笑了。 “哇塞,学霸不会在看我们吧?” “好荣幸诶,我女朋友可天天在我面前吐槽他有多高冷,现在看来也就那样嘛。” “他明明是在瞪我们啊哥?” “真的假的,我明明冲他笑了啊,为什么瞪我?” “要不我们去问问他吧?” “好主意。” “培培,那哥几个的早餐就拜托你了,爱你哦。” “………” 听着他们放肆嚣张的对话,梁渡先是朝远处扫了几眼,似乎是在确什么,然后快步朝他们走过来。 “张培培,” 脑海迅速闪过几个片段:徐文杰吐槽过张培培最近交了新朋友就不和他们一起吃饭了、老吴教训过张培培年级排名忽然倒退了一百多名……… 虽然不多,但梁渡还是迅速总结出一点:张培培被人找麻烦了。 到底是同班同学,梁渡没办法视而不见:“你吃煎饼果子吗?我刚才正好多买了一份。” 他语气温和,但语速很快:“可以直接卖给你,就不用排队了。” “我………”张培培张嘴,被旁边的人掐着脸抬起头,眼底因为疼痛泛起一丝水光。 “看来只要有钱,”有人嬉皮笑脸,“谁都能使唤学霸啊。” “不过一份怎么够?” “我数数,这里还有……唔,五个人呢,你觉得怎么办好?” “………” 梁渡不想浪费时间,无视他们,只垂眸看着张培培:“所以你买吗?” 没等张培培吭声,周围的人已经逐渐把梁渡围了起来。 “哈,你这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怎么老喜欢自说自话?” “缠着陈余南一个还不够?” “搞什么,一句话也不答,好像我们才是坏人一样。” “………” 梁渡两手提着早餐,被人一人一句左右推搡,好在这家早餐店的豆浆打包得很严实,没洒。 而张培培转身继续排队,五指将书包肩带攥得死死的。 梁渡深吸一口气,冲他背影提高音量:“张培培………” “够了!” 张培培突然叫了一声,回头目光愤恨地骂:“梁渡,你有病吗?能不能别假惺惺了?” 梁渡微微一愣:“什么?” “你明明讨厌我,”张培培眼睛下面乌青一片,小脸惨淡,“你比谁都讨厌我,不是吗?” 面对着他笃定的目光,梁渡第一次有了一种被人看穿的感觉。 为什么呢? 他奇怪地想。 一直以来自己的敌意掩饰得还不够好吗?到底是怎么被发现的呢? 是啊,梁渡确实讨厌张培培,不然也不会观察他,但那不是针对张培培本人,只是因为他不喜欢张培培和陈余南关系好。 说来其实挺无厘头的,和陈余南关系好的人又不止张培培一个,可他独独讨厌张培培。 因为这一恍神的功夫,梁渡猝不及防被人从后面故意狠踢一脚膝弯,重心不稳,向前趔趄了好几步。 张培培愣着看他,有一瞬间想要伸手去扶,可很快又咬咬牙,往旁边避开,任由梁渡差点摔倒的模样被人哈哈大笑。 一份煎饼果子掉在张培培脚边。 “我讨厌吃这个。” “我也讨厌你这种人,”张培培偏开头低声说,“跟我哥一样……” “都特虚伪。” 梁渡身形刚稳,目光忽又凝住。 ………虚伪? 他曾经用这个字眼形容梁则行,这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自己,真是既熟悉又陌生。 原来在别人眼里,他其实和梁则行是一类人吗? 事实可能也确实如此。 不然为什么,他看到地上那份煎饼果子被一个人踩住的时候,分明感觉大脑要炸开了,恨不能将手中滚烫的豆浆从头到尾将那人浇个透彻,听他痛苦地哀嚎…… 他分明,想要发火来着。 但他最后还是一声不吭地走了,甚至神色如常地出现在和陈余南汇合的地方,微笑着冲陈余南招手。 其实对于之前运动会的事,梁渡心里始终有一团挥之不去的阴影。 他遵从内心让别人下跪的时候,陈余南的心里真就毫无芥蒂么?周围人的表情梁渡当时看得清清楚楚。 惊恐的、畏惧的、反感的…… 他很后悔没能看到陈余南的表情,因而很长一段时间会反复梦到一片幽深的雾,散开后是陈余南的脸。 他有时面无表情,有时眼神又充满厌恶……总能让梁渡惊醒。 ——梁渡不得不虚伪。 他是什么样的人,做着什么样的事,谁都可以知道,谁都可以造谣,唯独在陈余南眼里,他希望自己是美好的。 . 梁渡在原地等待,他当时没想到陈余南失去了理智。 人是跑过来的,没有司机接送,浑身都是汗,一巴掌扇过来时,耳边甚至呜呜生风。 梁渡本来是躲得掉的,他远远就察觉到陈余南的不对劲。 但他心里挣扎了好久,甚至诡异地有种跃跃欲试的感觉。 真的打得下去吗? 如果停在半空,是不是意味着我对他很重要呢? ……… 啪的一声响起。 梁渡被脸上传来的力道打得后退一步,头撞在了树上。 “你不是说会好起来的吗?” 陈余南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嘶哑地对他吼:“什么都没有好起来,一切都很糟糕,你这个骗子!” 嗒。 梁渡手中的早餐掉在了地上,仿佛一盆凉水从头泼到脚。 那晚原来他是醒着的吗? 为什么不说话? 很糟糕……又是指什么? 好多复杂的问题争先恐后涌入梁渡的大脑,可他一个答案都找不到。 几秒后彻底死机,只剩下: 「真疼。」 梁渡出于本能,怔怔地问:“为什么你能做到一点犹豫都没有?” “为什么啊?” “你是觉得我不会疼的吗?” 艰难地说完这句话,他意识到自己的嘴角依然上扬着,装得太久,都快忘了发脾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 ………要是有顶帽子就好了。 梁渡真想把脸遮住,遮住那可怕的巴掌印,以及他那努力迎合却得不到任何怜悯的表情。 遮住外人惊异的目光,以及这个滑稽又丑陋的自己。
第五十八章 会失去他 梁渡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对陈余南而言,一点都不重要。 也许最初并不是这样,但是从那天晚上,他们从游乐场不欢而散后,一切都变了。 就算梁渡这段时间以来再怎么自欺欺人,说陈余南的冷漠是因为生气也好,是因为家庭问题也罢…… 但今天这一个巴掌,毫不留情地打破了所有看似牢固的借口,露出充满裂痕的真相。 梁渡这才明白—— 陈余南是真的开始讨厌他了。 所以要用钱撇清两人的关系,所以自己再怎么讨好也是白费心思。 是啊…… 不会好起来了。 他们终会渐行渐远。从来不被谣言动摇的人,现在因为这个简单的事实感到难以呼吸。 看了那么多次陈余南的背影,梁渡第一次率先离开。 . 两人的关系到了冰点。 有那么一段时间,梁渡对外界仿佛无知无觉,有时坐在窗边,热辣的阳光照在身上,他依然觉得很冷。 直到某天路过教室后面的黑板,看见上面写着:距离暑假还有4天。 中间两个字奇丑,与其他字明显不在一个水平,一看就是有人把学委写的“考试”故意涂改成了“暑假”。 梁渡不是很认真地瞧着这个用白粉笔写的、棱角分明的“4”。 他对时间的印象,好像还一直停留在同一天:初来这座城时,看着漫天白雪从不知多远的天空落下……总感觉一切都很漫长。 可实际上,那天轻飘飘的雪下着下着就变成了沉甸甸的冰雹,在整个城市里飞速坠落。 梁渡才恍然惊觉。 这几个月过得竟然这样快。 消失的知觉终于伴随着这一认知回归四肢百骸,与此同时,似乎还有一种格外强烈的情感。 像是不舍。 期末考完那天,对着窗户欣赏完放学时的黄昏,教室都空了,梁渡转头,主动跟向来最晚走的陈余南说了半个月以来第一句话。 “你爸妈怎么样了?” 陈余南当时正趴在课桌上,他本以为只剩下自己,猝不及防抬起头。 夕阳的余晖落在两人身上,一个偏头垂眸,一个仰脸愣住。 有什么东西似乎悄然冰释。 “……八月五号,”陈余南下意识揉了揉眼睛,“去民政局办离婚手续。” “高二会不会转学?” “不,我跟着陈明峰。” 沉默了两秒,梁渡低声问:“你讨厌这个结果吗?” “你说呢?”陈余南撑着下巴,忽然定定地看过来,“留下来是我自己选的,是我不想转学,才跟的陈明峰。” 梁渡一怔。 胸口像是被什么烫了下,然后就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热。 他在脑海中荒谬地想,或许自己从不向陈余南发脾气不是因为虚伪,只是因为每次陈余南看着他时,他就没办法发火。 梁渡从来都不是一个心软的人,但他好像总能轻易地就原谅陈余南。 不需要对不起,不需要示好,只要看自己一眼,或者说一句话—— 梁渡就拿这人一点办法也没有。 真的,毫无办法。 回过神,陈余南已经站了起来,手搭在书包上,离开前居高临下地看向梁渡:“还有什么想问的? “没了。”梁渡摇摇头。 其实有,而且有很多问题,比如你那天晚上到底是不是醒着的,比如你为什么不想转学……… 可他没问。 陈余南的态度如此冷漠,梁渡觉得现在还主动冲对方笑的举动多少有些伤自尊,但仍情不自禁地笑了,他弯着唇角,轻声说: “陈余南,下学期见。” 之所以不问,是因为脑子里已经形成一个非常可笑的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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