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以为导演夸你几句就了不起。” “……”喻晗从镜子里看见了跟过来的苏羊。 刚才那场戏重拍七次了,因为主演丁易琛一直进不去状态,被脾气上头的甘朗骂了,现在外面气氛僵得很,喻晗不想掺和,便躲来了卫生间。 喻晗捏捏眉心:“你怎么阴魂不散?” 苏羊这个人还挺有意思,说他不坏吧,他想当第三者,说他坏吧,又没干什么实质性坏事,还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能叫人一眼看透。 苏羊本来应该是想说别的,却被喻晗一句话气红了脸:“你才阴魂不散吧!我可比你先进组半个月!” 苏羊在戏里饰演男三,比喻晗的戏份略多些。 “没有贺导你什么也不是。”苏羊显然觉得导演是看贺平秋的面子才让喻晗进组的,想到葬礼那天喻晗一滴眼泪都没掉就来气,“人都死了还吃人血馒头。” 喻晗敛去温和,逼近咄咄逼人的苏羊,眼底的冷漠几乎与贺平秋如出一辙。 苏羊下意识往后退了步,色内厉荏道:“别装腔作势啊,我、我才不怕你。” “你说我吃人血馒头,可谁叫他爱我呢。”喻晗凑近苏羊,在耳边呢喃:“他乐意用他的血肉滋养我,你能怎么办?” 这句话大抵是戳到苏羊痛处了,他一声不吭掉头就走,刚跨过门槛又停住,回头说:“你最近跟贺导有点像。” “?”喻晗顿了下才反应过来,苏羊是说演戏的时候。 “你有一点点爱他吗?” 喻晗觉得这个场面很有意思。 一个自称亡夫情人的人执着于他爱不爱亡夫,爱又怎样,不爱又怎样,对苏羊来说有什么意义? 在失去心上人后找个能报团取暖的人? 见喻晗在走神,苏羊气恼地说“算了”,头也不回地说:“别自作多情了,他才不爱你,他要是爱你他还会找情人吗!笨蛋!” “……” 苏羊的话并没有在喻晗心里掀起太多波澜。 他真的不爱贺平秋,否则情敌在自己面前张牙舞爪的时候怎么会一点都不生气,甚至觉得有些好笑? 但那句“你今天有点像他”还是让喻晗回头看了眼镜子中的自己,苍白的肤色,发青的眼睑,藏着暴躁的眉头,阴郁的神态……确实有点像。 - “调整好了?今天最后一场。”甘朗看了眼时间,拍拍喻晗的肩,“正常来说每周一我们都会停工半天,我们今晚出去喝一杯?” 喻晗:“行啊。” 明明心里并不这么想,他只想拍完戏回去睡觉。但甘朗眼里时不时冒出的忧色、以及嘴上的欲言又止还是让他应了这个约。 “灯光、道具、录音、摄像准备开始。”甘朗一声令下,大家各就各位,“二十九场一镜一次!” 喻晗饰演的角色叫孟霖。 这场戏是躺在病床上的孟霖,刚得知下半辈子就要在轮椅上度过一生。 “你要有这个心理准备。” 孟霖死死盯住医生:“你再说一遍?” 医生叹了口气:“我想你可能需要家人的陪伴,给他们打个电话怎么样?” 孟霖咬着牙,挂着点滴的手用力抓着床单,他克制着,拼命才挤出一句:“滚……” “滚啊!” 医生也没生气:“你好好休息。” 医生走后,孟霖依旧没有停止发泄,他拔掉针头,掀开被褥,打翻旁边的水杯——直到他发现自己的双腿真的无知无觉,不再受自己的掌控。 他像是静止了一般保持着将要下床的姿势,一动不动。 几秒后,他摔下了床,脸朝地,能动的只有上半身,手臂却借不了腰部的力量。 他胀红了脸,脸都被地面挤变了形,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试图自己撑起身体。 他跌倒在这里,永远起不来了。 “卡!” 这场戏顺利地过了,副导演也忍不住跟甘朗耳语:“你从哪找来的?演技真不错,进状态也快。” 就怕不是进入状态快,而是从来没出过状态。 甘朗总觉得能和贺平秋相处七年的人精神也不见得有多正常,但人前他也只是笑笑:“不错吧?我选的人能有差?” “给你得意的。”副导演摇摇头,“下场戏就是祖宗的喽,有的磨了。” 祖宗就是男主演丁易琛,演技不怎么样,架子倒是大,要不是投资商指定加上他的外在形象确实符合男主……主要是投资商指定,不然外在条件再好也要换掉。 收工后,喻晗和甘朗也没掩饰要出去喝酒的行程,大大方方的倒不会有人多想,遮遮掩掩反而更叫人惦记。 主要甘朗这个已婚人士都不在乎名声,他一个鳏夫怕什么。 两人随便路边烧烤摊,甘朗一口气点了大半菜单:“我看你晚上的盒饭也没怎么吃,不合胃口?不行下次换家餐厅订。” 喻晗摇头:“挺好,我不挑食。” 挑食的反而是贺平秋,这个不吃那个不吃,老话总说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要喻晗说,唯小人和贺平秋难养也。 但没事,反正也不是他做饭。 甘朗又点了几瓶啤酒,在喻晗要拒绝之前说:“小酌怡情,没事的。” 甘朗跟喻晗碰了一杯,烧烤辛辣,酒水微凉,配合着冷冷的寒风显得极为萧瑟。 他俩不算熟,仅仅是知道有对方这么一个人,聊来聊去也就圈子里的八卦,自然也会不可避免地提到贺平秋。 甘朗一口气喝了大半杯:“就丁易琛那垃圾演技,要不是投资给得够多,我这辈子都不想跟他合作。” 丁易琛就是男主演,今天很简单的一镜戏ng了十几次,把甘朗气得够呛。 喻晗说:“黎老师脾气不错。” 黎思良是这部戏的女主演,不算很端着,也不是很亲民,性格还可以,谁都不得罪。即便被牵累重复了二十多遍戏,台词都要说冒烟了,她也没拉脸色。 “哪里是脾气不错,她是想跳槽。”甘朗搓了根五花肉,“黎思良跟上家快撕破脸了,现在急着找下家,丁易琛是蜂王传媒力捧的一哥,她当然想打好关系,也不知道现在的公司力捧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喻晗忽略了最后一句:“孤家寡人想在这个圈子立足挺难的。” “可不是,不仅演员难,导演也一样。这圈子就这么大,资源都掌握在小部分人手中,有些人握着好剧本,却拍得一塌糊涂,有些人拿垃圾剧本跟流量演员当宝,真正有能力的人反而很难出头。” “当初,平秋……”甘朗看了喻晗一眼,放缓了语气,“你是没见过二十来岁的平秋,那会儿我还在带他,脾气那叫一个傲啊,死倔,有时候我为了拉投资不得不接受一些剧本的修改和垃圾演员,他都敢跟我上脸色。” 喻晗抿了口酒,垂眸:“他还有这么有活力的时候?” “可不,那会儿还没这么闷。”甘朗摇摇头,“所以他这脾气难出头啊,硬搁我这熬了好几年,才踩上风口尖打出了点名气。” 喻晗知道那部让贺平秋一战成名的电影,他还在家里看过。 贺平秋发现后还不给他看,也不知道在扭捏什么。 甘朗一顿:“早期我给他介绍人,他连低头给人家敬杯酒都不乐意。” 喻晗不置可否。 可不,结婚后他们吵架冷战了,贺平秋连道歉都带着别扭与脾气。 甘朗嗦了口串儿,好似无意地说:“也不知道你撞上他是倒了几辈子霉。” 喻晗说:“是走运。” 甘朗看过来,很意外他会这么说。 喻晗眼神有一瞬间的放空:“没有他我妈早就死了,我也早就死了。” 甘朗虽然不清楚事情具体经过,但还是从喻晗三言两语中拼凑出了大概。 他叹了口气,挟恩图报的结局往往都不尽人意。 “如果他性子正常点,当初好好追你——” “我恐同。”喻晗半真半假道,“他要是正常点追我,我可能早就躲远了。” 正是因为贺平秋不正常,所以喻晗躲无可躲。 甘朗的酒量是出了名的不行,天生的,这会儿已经醉了。 “那还真是孽缘啊……这混账真的是,喜欢他的人特别喜欢,讨厌他的人特别讨厌。” “还有剧组里那个苏羊,你也别太介意,当初那个绯闻就是媒体捕风捉影瞎造谣,说苏羊单恋还差不多。” “他就傻子一个,也没情商,你别跟他一般计较。” 单恋? 苏羊可不是这么说的。 喻晗没说什么,跟甘朗碰了一杯,一饮而尽。 “你不信是不是?平秋是真喜欢你啊,怎么可能出轨……”甘朗拍拍桌子,醉得不轻,“他可能用错了方法,可能极端了点,但他爱你。真的,他爱你的。” “我之前推荐了亲戚家的小鬼嗝……推荐去跟他的组学习,听小孩讲,贺平秋一拍戏休息下来就会带着耳机……有次小鬼好奇瞄到过,说贺平秋听得是和一个、一个叫老婆的人的语音聊天记录,我一听就知道是你……” 喻晗一顿,他很少看贺平秋的手机,因此还真不知道贺平秋给他的备注。 贺平秋也从来没当面这么叫过他。 甘朗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一会儿说贺平秋人怪,一会儿又忍不住给贺平秋说好话,矛盾得很。 喻晗虽然前七年被贺平秋管着没怎么碰酒,但最近一个多月喝得不少,酒量还是比甘朗好点的。 他扶着人往酒店走,听见甘朗低声说:“我这些天看着你,有时候会想是不是不该让你来。” “什么?”喻晗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要是恨他,来这反而膈应,倒不如趁这个机会断掉所有牵系一走了之……”甘朗这会儿又不像醉了,“可你来了,还瘦了。” “那天我在葬礼上看到你,还在想你要演这个角色得减点肥,得有病人的消瘦感,可那天试镜看到你,又觉得你瘦得不成人样了。” “你说你不爱他——”甘朗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小晗啊,你是为这个角色减得肥?” 身边的人一直没说话,气氛安静下来。 他们走进电梯,一直把人扶到房间门口喻晗才道:“可能是因为家里的厨子走了。” 甘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奢侈,我都没舍得请厨子……” 喻晗没接话:“您早点休息。” “嗯。嗯……” “对了。”喻晗走了两步还是回头问,“您知道他得癌症的事吗?” “平秋?”甘朗扶着门框也回头道,“知道啊,他那天来找我,说自己没几天可活了,要给自己安排后事……” 后面的话喻晗没太听进去,贺平秋只是因为得癌症才自杀吗?喻晗不知道,也无从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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