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院在喻晗家所在的城市,因此才需要坐高铁回去,不过也就一个半小时的路程。苏羊提前租了辆车,因为两人一下列车就能直奔剧院,刚好赶上开场。 话剧的名字叫《衔一朵玫瑰》,看的人挺多,观众席基本满座。 苏羊别别扭扭地坐在喻晗旁边,等待话剧开场。 它只有两个主演,一男一女。 开场下着大雪,女主站在影院门口的路灯下,面无表情地看着手机。 过了一会儿,一个男人顶着鹅毛大雪冲过去。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你知道我从来都会迟到,为你准备惊喜!”男主以变魔术的方式,从掌心抽出一支沾着雪花的玫瑰。 “喜欢吗?我的红红。” 不少人都笑场了,因为女主的名字叫小红,男主叫小明。 整个场景就围绕着电影院门口的路灯展开,看起来十分俗套,一对小情侣互相数落着对方的缺点,中间夹着一些常见的笑梗,以及女主中间重复过无数次:“我不喜欢红玫瑰。” 喻晗撑着扶手,托着下颚,安静地看着。 或许是笑起来太累了,他有点扯不动嘴角。 家里桌上的玫瑰应该已经枯萎了,虽然他进组之前换过一束。 舞台上的剧情转折点在后半场,突然有一对母子路过,小孩指着路灯旁的男主说:“妈妈,那里有个神经病,他对空气说话!” “嘘,我的宝贝,可不能这么不礼貌。” 舞台随之一黑,再亮起,路灯下的女主不见了。 只剩下男主对着空气说:“嘘,我的宝贝,别说话。我知道你不喜欢红玫瑰,所以为了惊喜,我还准备了白的,黄的,粉的,五颜六色的!” 他做了个夸张的半跪姿势,冲一团空气笑得得意。 而观众席的笑声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男主在台上对着空气自说自话,雪花在路灯的光晕下透出了形状,仿佛那里真的站着一个笑容明媚的少女。 最后,这场话剧以一段半说半唱的台词与舞蹈落幕,舞台一半阴影一半阳光,女主站在光下,男主站在阴影里。 “我的人生已至落幕,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红红……” “请不要因悲伤而哭泣,我只是衔着一朵玫瑰去了火星。” “可你的离开让我无暇顾及。” “如果真的想要哭泣,也请伴着欢笑,不要因为死亡垮下眉梢。” …… “亲爱的,你要充分的悲伤,也要充分的欢笑,这样才能将生活前进到见到我的那一秒。” 最后,男女主相互伸手,在阴影与光明的交汇处,他们的指尖并没有碰到,最后女主慢慢消失在了光里,而男主永远留在了阴影中。 苏羊哭得稀里哗啦,眼前多了一张纸,他没多想就接过了:“谢谢……” 一看递来的人是喻晗,他又哽在了座位上。 “你就没点触动?” “触动什么?”喻晗说,“我都快奔四了,已经过了什么事都要掉金豆豆的年纪了。” “你就是没有心!” “行吧,那换种说法。”一起走出剧院,喻晗眯着眼睛看唰唰直下的雪幕,“也可能是过去那些晚上流干了,你可能不知道,他在床上特别凶,还很变态,非要我哭出来才肯罢休。” “……才不是。” “哦?那他和你上。床是什么样子?” “说明他不爱你。”苏羊维持着之前的说法,“贺导很温柔,会照顾我的感受,才不会凶,还会咬着耳朵说情话……反正不是这样。” 苏羊声音越来越小,逐渐底气不足。 “苏羊,如果你想象中的恋人是这样的,那还是趁早对他死心吧。” “你胡说什么……” “我告诉你他在床上什么样的,他一声不吭只会埋头苦干,你吃痛他也不会停,一句情话不会说,像头牲畜,偶尔想起来了才会跟你接吻,跟他睡一次你可能会当场报警。” 苏羊因话剧而掉的眼泪还没擦干。 “贺平秋也不喜欢腰细腿细会撒娇的小男孩,他喜欢不会扭的,身体板硬不懂回应会喊他滚的——” 贺平秋喜欢喻晗。 “你别胡扯了。” “苏羊,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执着冒认情人的身份,但你演技其实挺烂的,不如早点改行吧。”喻晗嘴巴有时候也挺毒,“去夜店扭两下应该比当演员赚得多。” “你闭嘴吧!他瞎了眼才看上你!”苏羊用擦过鼻涕的纸团砸喻晗,怒气冲冲地走了。 “怎么还乱扔垃圾呢?” 喻晗叹了口气,抽出一张干净纸巾垫着捡起苏羊扔下的投进垃圾桶。 苏羊没走远,蹲在远处的台阶上生闷气。 他头也不回地问:“你在乎贺导有没有出轨吗?” 喻晗想了想,还真不是很在乎。 至少当下不在乎。 “如果贺导想出轨的话,第三者能从城东排到城西。”苏羊对贺平秋的滤镜很深,语气夸张道,“很多好看的演员都想爬他的床,想被他潜规则,但他跟所有人保持距离,他永远戴着婚戒,他喝醉酒被人算计都不忘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老实地给你打电话——” 听到苏羊用“老实”这个词来形容贺平秋,喻晗没忍住笑出了声。 恋爱脑的感情之深来源于他充分的想象力。 “他那么好,可你不珍惜。”苏羊都哽咽了,“他都死了,你为什么都不能表现得对他好一点啊?” “他要是知道你一滴眼泪都没掉得有多难过?你以前好歹也算半个演员,哪怕就演一下呢?那他死也能瞑目了。” 喻晗扯了下嘴角。 他在苏羊这个年纪还在大学里熬夜打游戏,好像也有过对他人朦胧的好感,却没有真真切切的喜欢。 喻晗指了指远处:“那边两个人在看,好像认出你了。” 苏羊哭声一滞,拔腿就跑。 喻晗这才抬腿走向苏羊相反的方向。 他从群里找到苏羊的账号加上好友,对面秒通过。 ——你先回剧组吧,我还有事。 ——注意安全。 苏羊没有回复,喻晗也没在意。 他不由想起苏羊刚刚提到的贺平秋被人算计下药那事。 结婚前四年,喻晗从没给贺平秋口过。 直到那次贺平秋中计把自己反锁在酒店房间给他打电话,声音听着还挺冷静,只说了酒店名字和房间号码,甚至没说要他过去。 当时他们相隔两个城市,喻晗不知道贺平秋出了什么事,贺平秋又死活不说,临时买高铁票买不到,他只能开了三四个小时的车风尘仆仆赶去,最后还吃了闭门羹,神志不清的贺平秋非要他证明一下自己是喻晗。 好不容易磨进去了喻晗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当时贺平秋将近虚脱,缩在浴缸里一点力气都没有,那里胀得通红,一碰就疼。 他一边打120一边骂贺平秋蠢,骂贺平秋智障,不报警也不去医院非死捱着等他来,比驴还要倔一百倍。 他还说了句“你就算随便找个想跟你上/床的人睡了也好过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 当时语气可能没有喻晗回忆得这么平静,他着实想不起来了,不知道那会儿的自己有没有愤怒,有没有心疼。 而贺平秋只听进了最后一句话,闭着眼睛说:“也是,反正我跟谁睡你都不会生气。” 两个人就像在两个频道,根本说不到一块去。 喻晗只能压着火气,打完120又报警,在等待的过程中给贺平秋口/了一次,因为根本做不了,稍微一点挤压感贺平秋就痛得冷汗直冒。 这不是电视剧,这种药不可能就是助助兴,完事了一点问题都没有,鬼知道里面有什么成分,对身体有多少伤害,会造成什么后果? 那事之后,贺平秋本来就在变差的身体果然更差了。 蠢死。 夜色逐渐浓郁,喻晗沿着街慢慢走,有围巾的包裹倒是没那么冷,但冷风还是直往大衣里灌。 这件大衣贺平秋穿了好多年,是他们刚结婚不久买的,那时贺平秋还没这两年这么消瘦,因此套在喻晗身上显得有些空大。 贺平秋骨架是要比喻晗大一点的,肩膀也很宽,所以有时候喻晗都很难想象贺平秋这两年瘦到了比他还轻的体重。 大雪洋洋洒洒地落在身上,头发随着脚步变得花白,嘴边喷洒出了白色的热气,化开了睫毛上的雪花,随着睫毛微颤,水珠路过眼角,划过脸颊。 远处的路灯就像刚刚话剧里的舞台场景,灯光下的雪花有了明确的形状,浪漫又漂亮。 “亲爱的,你要充分的悲伤,也要充分的欢笑。” 同样是丧偶,喻晗悲伤得不充分,笑得也不充分。 很奇怪,好像从贺平秋死得那一刻,他的所有记忆就开始褪色,就像彩色电视褪成了黑白,过去的所有情绪也都好像被黑洞吸收了,只剩下一幅幅苍白的记忆画面。 路灯下闯入了一对小情侣,两人玩着闹着突然抱到一起在大雪飘扬、光线昏黄的路灯下跳起了舞。 喻晗扯了下嘴角,伸出一只手手对着空气做了个搂肩的姿势。 但没学过跳舞,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他收回手,看着害羞跑开的小情侣笑了笑。
第1章 第四封信 喻晗回了趟家。 路上带了束鲜花,不是玫瑰。 玫瑰看七年也腻了。 因为是平层,电梯门口就是玄关。 之前贺平秋摆在外面的鞋子已经在上次被郑阿姨收回了柜子里,门口显得空荡荡。 开门之前喻晗又把当季的、属于贺平秋的鞋子拿出来摆在外面,然后下意识摸口袋找钥匙,才反应过来钥匙在剧组酒店呢,这趟没想要回家就没带。 不过没关系,还可以密码开门。 喻晗输入熟悉的数字,是他和贺平秋生日的结合——441229. 滴得一声,大门应声而开。 喻晗想了想,又回头把贺平秋那两双整整齐齐的鞋子打乱,这才满意地进入家门。 家里的玫瑰果然枯了,喻晗把它扔进垃圾袋,耐心地给新花修剪枝叶,插入花瓶再灌入新鲜的水,放在了贺平秋的遗照旁。 遗照已经蒙了层薄薄的灰,喻晗随意地用手一抹。 “将就下吧,懒得拿抹布了。” 他又去卧室看了眼,床上的被褥整整齐齐,那盆多肉还是之前剪头扦插的样子,看起来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喻晗没管它,注意到另一边床头柜上的手机又关机了,手机没人玩的时候倒是能待机很长时间,但平均一星期还是得充次电。 喻晗第十次给它插上电源。 但从来没打开看过。 贺平秋这样阴郁无聊的人,手机里想来也没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喻晗闭着眼睛都能猜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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