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得一声。 正在昏暗环境里看电影的喻晗偏头看向阳台,一盆多肉被风砸到地上,泥土被猛烈的雨水打得透湿,又为这个家增添了一副乱象。 喻晗盯着看了很久,耳边全是暴雨噼里啪啦的声音。 地上的那盆多肉已经七岁了,是结婚第一年贺平秋送给他的儿童节礼物。 那时候刚结婚,喻晗还没接受自己和一个男人在一起的事实,平日相处得很不自然,僵硬别扭,贺平秋干脆去剧组待了三个月,回来后刚换完鞋,就一声不吭地把卫生纸包裹的多肉塞到了喻晗手里。 多肉是纸包着的,底下的盆看起来很漂亮,应该不是网购的,很可能是贺平秋在哪个摊子上看到就买了回来。 想象着气质阴郁不愿与外人多说一句话的贺平秋站在摊贩前、询问多肉多少钱的场景,多少带点好笑。 但贺平秋不说这些,他只会冷漠生硬地说:“不想养就扔了吧。” 喻晗有时会恨贺平秋的扭捏。 他走向阳台,弯腰捡起了倒在泥土里的多肉,天气越来越冷、加上喻晗忘了把它拿回家里保暖的原因,它已经从圆滚滚的状态变得有些干瘪。 喻晗后来曾问过怎么会买盆多肉,贺平秋说因为像他。 他不知道哪里像。 也许是他们的生命都很顽强,即便经历再多的折辱与压力,也依然能厚着脸皮将就活着。 可如今它好像要冻死了。 喻晗抖落多肉身上的泥土,将它的头全部剪掉。随着剪刀的咔嚓声,它最终只剩下了一支光秃秃的桩子。 喻晗另外又找了个小盆重新扦插,不知道能不能长出新的叶片。 本想放回阳台上由它自生自灭去,可看着狂风暴雨的天气,喻晗还是带着它走进卧室,放在了床头柜上。 房间里没客厅那么乱,不过床也很久没铺了。 喻晗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有几个会每天铺床的,除了活着的贺平秋。 堪称身残志坚。 喻晗在卧室站了会儿,什么也没看,什么也没想,许久之后才弯腰牵起被子抖了抖,将其铺得整整齐齐,随后又来到客厅,捡起地上的空酒瓶,收拾餐桌上没吃完的外卖,归位乱糟糟的桌椅沙发。 做这些事花了两个小时。 天已经彻底黑了,他拎着垃圾袋来到地下室,扔进垃圾桶里。 因为暴雨,遛狗的人都只能在地下室里进行,小狗崽看到他兴奋地想扑,主人只能连连抱歉,显然是刚养不久。 “没事,我不怕狗。” 喻晗蹲下身,摸了摸毛茸茸的狗头。 他很喜欢猫狗,以前大学的时候学校有很多流浪猫,肥嘟嘟的,还会往他们宿舍里窜,喻晗都撸了遍。 路上看到别人家遛狗,只要其主人不抗拒,喻晗都会驻足玩上一会儿。 但贺平秋对猫狗过敏,结婚以后,喻晗看到猫狗也学会了克制的“爱”,最多路过的时候多看几眼。 “它才五个月,我还没教会它不要扑人,不好意思啊。”狗主人是个小姑娘,窘迫地挠挠头道。 “挺可爱的。” 如今好像也找不到当初的热爱了,他礼貌地摸了三两下,就道别离开了。 喻晗双手插进口袋走到电梯口,电梯“叮”得一声打开,他却驻足在原地没走进去。 同栋的邻居从他身边擦过进入电梯,见他一直没动疑问道:“要进吗?” “……不了。”喻晗转身离开。 他在大衣的口袋里摸到了一把车钥匙,不是贺平秋常坐的那辆,在停车场找了很久才看到一辆白色的轿车。 他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关上车门又不知道来这里干什么。 他摆弄了会儿后视镜,又看了眼挡风镜前的一排石雕猫狗玩偶——是当初被囚禁重获自由后的一次逛街他随手买的。 他并没有说送给贺平秋,但在家里放了一段时间后就不见了,询问无果后也没太在意。 原来是被贺平秋藏这了。 贺平秋的掌控欲和占有欲非常疯狂,也十分善妒,特别在婚后这种情况愈演愈烈,否则也不至于发疯用锁链把他锁在家里。 他不能接受喻晗眼里有别的事物,动物不行,人更不行。 所以喻晗喜欢猫狗,贺平秋就用自己过敏逼他远离,从前关系好的朋友也都渐行渐远了,更没有出现新的朋友。 贺平秋倒不会逼他和朋友断绝关系,但每次出去聚会贺平秋都会偷偷跟着,透过车窗幽幽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回家也不说自己的嫉妒,只一言不发地把他往死里折腾,再限制自由。 喻晗翻了翻扶手箱,里面没什么东西,就一瓶水,一包纸巾,没什么属于贺平秋的痕迹。 不过喻晗倒是在方向盘上发现了一根白色的毛发。 谁的? 喻晗回忆了下,苏羊染的不是白毛。 找不出答案,喻晗握着方向盘将车驶出车库,直奔高速。 他将音乐声开得很大,都是贺平秋不喜欢的调调,炽热而疯狂。 手有些生了,婚后贺平秋就没再让元开过车。 因为当年那场车祸发生的就是喻晗开的车,不清楚是贺平秋怕他再出事还是对他开车有了心理阴影。 一道闪电划破雨幕,照亮了被大雨裹挟的金属车身,大雨砸在车顶,比嘶吼的音乐更叫人震撼。 车轮所过之处雨水飞溅,驰骋在夜色中。 余光里隐约有熟悉的身影划过,在高速护栏旁,在后视镜里,在前方亮着暖灯的隧道中。 随着车速前进,黑暗一点点地将隧道裹挟,蚕食那道逐渐透明的身影。 说不出来,喻晗急切地想要破坏点什么。 想撞上前面的护栏,想黑暗的隧道坍塌,想驰骋的速度再快点,再快点。 可他还是平安无事地离开了高架,疯狂之后车速归于平静,开着二三十码被堵在车流中。出门前吃了晚饭,但胃还是在隐隐作痛。 雨水砸在挡风镜上,雨刷紧跟其后左右摆动,周而复始。 到家的时候夜色已深,喻晗走出电梯,弯腰正要换鞋,却一眼看见门口摆着一个小盒子,上面系着熟悉的蝴蝶结。 喻晗捏紧来了兜里的车钥匙,看了许久。 他带着盒子回到家里,从冰箱拿出一瓶新的酒灌入喉咙,才神色不明地打开信封。 【“亲爱的喻晗。”】 喻晗再次扯了下嘴角。 【“我在想象看到这封信的你是什么表情,烦躁,厌恶?还是有一丝丝的愉悦。” “又或许你已经卖掉了我们的家,根本不会收到这封信。” “你会这么做吗?卖掉这套房子,扔掉里面的一切东西,走得远远的,回到你正常的取向,找个性格与我完全不同的女人相守一生——” “如果你这样做,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也不会放过她。” “不过我猜,你这辈子都摆脱不了我了。我多了解你啊喻晗,你现在是不是坐在沙发上,每天烂醉如泥,将家里弄得一团糟,一边觉得自在一边又觉得心脏空空,并为后者感到自我厌恶。”】 “蠢货。”喻晗吐出两个字,“我刚回家,没坐沙发上。” 但信里的内容还是让喻晗有种被监视的感觉,仿佛死去的贺平秋真的化为厉鬼,在暗处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或许你现在该收拾一下自己,捡起地上乱糟糟的酒瓶,洗个澡,梳理一下头发,刮掉新长出来的胡茬,穿上整洁的衣服,给自己做一顿丰盛的晚餐……或去外面的餐厅。 你不用再忍受我蹩脚的厨艺,以及毫无新色的菜肴。 然后带上这两封介绍信,给自己找份体面的工作。 ——贺于2023.11.8寄出】 贺平秋生前预估错误,家里很干净,不用收拾。 即便是在收到信的前两小时才干净。 这天晚上,喻晗是在床上入睡的,可夜深时却蜷缩在次卧的浴缸里,双眼紧闭。 白色花纹的地砖上还遗留着一些深红的血迹,揭示了这里曾发生过什么。 时隔一个月,喻晗第一次梦见已经死去的丈夫。 对方拿刀割破手腕,缓缓朝着他走来,鲜血顺着皮肤滑至指尖,洋洋洒洒地滴了一地。 贺平秋用呢喃的腔调在他耳边说:“喻晗,陪我一起走吧。” 真变态啊。 他听信了蛊惑,杀死了自己。
第1章 第二封信 喻晗用热毛巾捂着下巴,虽然他胡子长得慢,但也耐不住一个月不打理。 以前不会这样,因为有贺平秋。 贺平秋是个很龟毛的人,要不怎么说他身残志坚呢,明明比常人少一条腿,却比常人更注重细节。 贺平秋喜欢干净到一丝不苟的环境,每天起床后要铺床,再洗个澡、清理一遍还没来得及冒头的青茬,而后才会出门。 他不会要求喻晗这么做,但会帮喻晗做。 有时候喻晗还没睡醒,就会感觉脸上痒痒的,一睁眼就发现贺平秋在给他敷热毛巾,手持剃须刀幽幽地看着他。 这场面着实有些吓人。 但多来几次后就习惯了,喻晗困狠了就懒洋洋地随便贺平秋折腾,干嘛都随他。 按理说这样照顾伴侣该是件很累的事,但贺平秋却甘之如饴。 最好喻晗就是那种攻略游戏里的主角,只属于玩家贺平秋,生活中大大小小的事都由他代劳,大到吃饭洗澡、小到刮胡子剪指甲。 喻晗揉开剃须膏铺在脸上,拿起剃须刀将细碎的胡茬一点点刮掉,皮肤瞬间白净。 贺平秋的皮肤要更白,更敏感。 11月3号,说起来应该就是发现自己得癌症的第三天早上,贺平秋一反常态地没有早起洗澡,也没有清理胡茬。 那天的贺平秋格外难相处,家里的气氛阴郁低沉,他们吵了一架,贺平秋站在阴影里一动不动,等喻晗发泄完才用冷漠的口吻说了些让人难堪的话。 有时候喻晗会觉得自己可笑。 他怎么会妄想改变贺平秋。 但他还是带着说不清楚的烦躁把贺平秋拉进卫生间,粗鲁地拿起热毛巾在贺平秋脸上糊了一通,然后给他刮掉了下巴上并不明显但摸起来有点刺挠的青茬。 喻晗不确定当时的贺平秋是什么反应,因为满心不爽的他根本没太注意。 只知道贺平秋一句话没说,僵硬得像个木偶。 刚刮完贺平秋的下巴皮肤就泛起了红,喻晗没好气地说了声娇贵,然后停顿许久亲了贺平秋一下,说:“我就当你刚刚那些话是气上头了的口不择言,再有下次我俩铁定得干一架。” 威胁确实有用,果然没下次了。 贺平秋直接去死了。 喻晗被脑子里冒出的冷笑话逗笑,但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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