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佣张姐送了药,退到大门时碰到了孟亦舟,她颔首问好:“孟导好。” 孟亦舟心不在焉,点了点头:“辛苦了,您早点休息。” 轻轻关上房门,屋内铺了地毯,轮椅在行走间没声响。 沈晚欲躺在床上,缩成一团黑影,他闭着眼睛,嘴角被吮破的地方结了痂。 轮椅的轮子停在大床边沿,孟亦舟牢牢盯住眼前半昏半睡的人,那双眼睛里面闪过很多东西,爱、恨、遗憾、不甘、怨念……在心底关押了七年的那只庞然巨兽骤然苏醒,咆哮着四处乱撞,撞得那座破牢摇摇欲坠,像是下一秒就要冲出来咬住这人的脖子,咬碎了,一口一口地吃下去。 孟亦舟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手抚上了沈晚欲的脖颈,虎口卡住他脆弱的喉结,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欺身而上,闯进他的唇,吮破了他的舌,咬得他在病痛中轻声呜咽,浑浑噩噩地喊:疼…… 一声轻哼打断了孟亦舟所有的动作。 孟亦舟胸腔上下起伏,喘息粗/重,但他生生停下来。 舌尖的痛蔓延至四肢百骸,像一只无形的手,咔哒一声按下启动回忆的按钮,那些又美又痛的过去像倒放的电影,一帧接一帧涌现,轰然淹没了沈晚欲。 高档的台球俱乐部,沈晚欲面对为难他的监制,拿着球杆不知所措。孟亦舟从另一间包房走出来,手把手教他打台球,最后黑八一杆进洞,他也顺利拿下了商业邀约。 盛夏,孟亦舟收到柏林表演艺术学院的通知书,他偷偷烧掉,第二天告诉沈晚欲自己没有被录取。从学校跑到沧浪园,沈晚欲一路狂奔,没歇一口气,脑子里来来去去只有一个念头,孟亦舟不去德国了,他把前程押在了自己身上。 沈晚欲气喘吁吁地跑到门口,明明肚子里积攒了一大堆话,张嘴却只剩一句:“你不去柏林了。”孟亦舟抱着双臂靠墙站着,姿态比平时更随意,他歪过头,几乎要笑出声来,“对啊,我们不用异地了,以后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宋丹如旧疾突发,住进了医院的重症监护室,沈晚欲胡子拉碴坐在对面的咖啡馆里,孟浩钦递给他一张烧毁一半的录取通知书,说了一番很长的话,所有意思都指向同一个,希望他离开孟亦舟。那是个冬天,冷得人骨头生疼,他忘不掉孟浩钦轻描淡写,却字字句句都击中他软肋的质问,也忘不掉孟亦舟喝下安眠药沉睡的样子。 前尘似海,所有与孟亦舟有关的铺天盖地般袭来,半梦半醒中,沈晚欲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却看见了那张他想念了七年的脸。 “……孟亦舟?”沈晚欲颤巍巍支起上半身,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 孟亦舟猛地惊醒,后背被冷汗浸透,但下一秒还是出于惯性揽住差点滚下床的沈晚欲:“躺好。” 沈晚欲被那力道按住,跌回床上,他慌乱地抓住那只手:“是不是你,是不是?” 两人隔着漆黑的夜,谁也看不清谁。 孟亦舟要抽回手,沈晚欲死命攥着。 “别走,不要丢下我,”沈晚欲只当自己在梦中,他低下头,将双唇贴在孟亦舟跳动的脉搏上,“你终于肯来见我了,我知道是你,你是我的孟亦舟。” 手臂猛然一颤,柔软唇瓣轻轻摩挲着腕骨,那曾经是孟亦舟最熟悉的温度,心痛再次袭来,他以为自己不会再痛了,可再相逢才知道即便过去了七年,他还是放不下,他才是那个毫无长进的人。 沈晚欲抬起脸颊,嘴唇嗡动,说了句话。 示弱的姿态牵动了孟亦舟的恻隐之心,他收起浑身的刺,忍不住伸出手,用指腹摸了摸沈晚欲的嘴角:“你说什么?” 指腹轻蹭,一下让沈晚欲失神,眼睫也跟着颤。 那张脸很近,闻得见药香和沐浴露混杂的味道,月光照亮了那颗泪痣,孟亦舟竟觉得无法承受。他偏开头:“还有哪里难受吗?” 沈晚欲看着他,深刻地,长久地看着他:“我好冷。” 孟亦舟按了控制键,四轮车缓缓往前滑动,在衣柜前停下来。 孟亦舟双掌撑住椅把手,咬紧牙关,借力站起来,经过三年多的复建,他的右腿恢复得差不多了,但左脚还不太利索。 银铃般的月光铺撒下来,照在他耸动的背上。 费力地够到最上层的一床薄被,孟亦舟落回轮椅里,他转过身,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束热切的目光。 沈晚欲把视线移到他的腿上:“痛不痛?” 静默两秒,孟亦舟说:“没感觉了。” 被子丢在床上,孟亦舟把背角掖到沈晚欲下巴处:“你吃了退烧药,睡一觉就会好,休息吧。” 沈晚欲起身,挡住他:“我还冷。” 孟亦舟脸上也没表情,也不看他:“三十一度的天儿,冻不死人。” “不要走,”沈晚欲像信徒祈求神的怜悯般,“你抱抱我,好不好?” 孟亦舟没动,拧眉的样子仿佛在思考一个十分复杂的问题。 “这么多年了,你连我梦里都不肯来,就这一次而已,你能不能在梦里抱抱我?”沈晚欲张开双臂,笑起来,好看又悲伤。 生病的时候不似他平时那般孤傲,身子微弓,眼底闪动的情愫很容易就让人陷入恍然,分不清今夕何夕。 岁月匆匆过,孟亦舟已然看尽江湖浑浊,朝生暮死,多少都有些变了。但此时望着沈晚欲,他竟生出一种奇异感觉,沈晚欲仿佛还是十九岁的沈晚欲,他的时间停止在那年的仲夏夜,他一身旧骨,站在当年。 当年,孟亦舟的心就献祭在这双小鹿般的眼睛里。 ——cut—— 导演日记 9月23日 晴转多云 彼此孟亦舟29岁,沈晚欲28岁。 ---- 听过一种说法,如果你频繁梦见一个人,代表那个人正在遗忘你。
后面的章节是回忆。
第7章 年少初遇 一辆黑色迈巴赫顶着烈阳在宽阔的道路上行驶,中午气温持续飙升,车内热得犹如蒸笼。 司机提醒车载冰箱新添了饮料,孟亦舟拿了一瓶冰可乐,喝了几口,动手解开了衬衣的纽扣,这个造型配上他稍显凌乱的头发,显得十分桀骜。 前方交通拥挤,有个制片人约孟亦舟谈事,眼看就快迟到了。 孟亦舟拍了拍司机的肩:“林叔,麻烦前面路口停车。” 老林靠边停车,看着混乱的交通有点不放心,说:“停这行吗?红镜还有好远呢。” “没事儿,我走小路,”孟亦舟打开车门,跨出一条大长腿,“谢了。” 红镜咖啡馆位于沪影大学的商业街,孟亦舟抄近路,这条林荫道平时没什么人,流浪猫倒不少。 他大步流星,远远地看到一个穿工作服的男生蹲在门口,脚边趴着只小野猫。那男生动作小心地把罐头倒进一个小瓷碗里,午后热烈的阳光撒遍小巷子,给一人一猫描摹出一层梦幻的金边,数道碎光倾泻,和少年完美地融在一起。 孟亦舟饶有兴趣地看了好几眼,奈何快迟到了,他不得不收回目光。 跨进咖啡厅,坐在安静位置的一个中年男人朝孟亦舟招了招手。 “您什么时候到的?”孟亦舟打开一旁的窗户,才落坐。 “早你两分钟,抽了半支烟,”对面那人抬手招来服务生,“想喝什么自己点。” 服务生礼貌递上菜单,孟亦舟按习惯要了一杯冰美式。 这人年约五十岁左右,身姿硬朗,即便眼带笑意也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他叫周柏安,国家话剧院的荣誉演员,担任过多部热播电视剧的制片人,同时也是沪大的教授。周柏安年轻时参军入伍,和孟浩钦相识于部队,两人亦师亦友,要论起辈分,孟亦舟还得叫他一声叔叔。 周柏安抬下巴:“怎么从这边?老林没送你?” 孟亦舟说:“青年路堵车了,我走图书馆那条。林叔还有事,要送我爸去机场。” “浩钦又出差了?” “去威尼斯参加电影节,估计得忙活半个多月,”孟亦舟低头在背包里翻找着,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这是我爸让带的,说您喜欢这个。” 木制品的摆件,手工精巧。 周柏安有收藏癖,尤其喜欢各种各样的木头。 这玩意儿不贵,就是个心意,周柏安收下了,说:“替我谢谢你爸。” 两人闲话家常片刻,才说起正事。 周柏安按灭烟蒂,丢进烟灰缸里:“我手上的剧马上就要开始筹备了,浩钦跟你提过了吧。” “提过,”孟亦舟抿了口咖啡,“您再跟我说说具体情况。” 周柏安手上拿着两部话剧,都在起步阶段,一部叫《长歌》,一部叫《欢墟》。 “《长歌》的导演,编剧,还有演员,都是这个圈里最拔尖的,现在还差一个副导,”周柏安递给他一个本子,“这是临时剧本,你看看,剧情和故事梗概都有。” 孟亦舟大意翻看了一下,问道:“另一部呢?” “另一部?”周柏安没想到他还会对《欢墟》感兴趣,适才只是顺嘴提了一句,他说,“另一部没什么来头,原著是本网络小说,我看了以后觉得还行,买了版权,打算试试水。” 这么说来,《欢墟》是玩票性质的剧,而《长歌》有资本运作,不可小觑。 两本剧本都翻了一遍,看完孟亦舟说:“我想做《欢墟》。” 周柏安挑高一侧眉峰,疑心自己听错了:“你这小子……不做《长歌》?” 孟亦舟笑容极淡,漫不经心地说:“我觉得不太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周柏安是制片人,他看中的是孟亦舟的才华,也认为他有资本加入团队,“我的眼光不会有错,只要你用心,好好做,这剧一定能成。” “不是成不成的问题,我没在意这个。” “那你在意什么?” 孟亦舟避而不谈,轻描淡写转移话题:“这么好的项目不愁找不到人,您团队里也不差我一个。” 见状,周柏安也不生气,只是作为叔辈,他不得不以过来人的经验帮孟亦舟分析利弊。 《欢墟》一没流量二没关注,想要溅起水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长歌》就不同了,制作宏大,大腕云集,不但有亚洲剧场的翘楚导演陈望坐阵,还有金牌编剧孔岚加盟,华丽的舞台搭建,众多名气演员参演,加上建模虚拟技术,首演一播,绝对火遍大江南北。 这么一个平步青云的好机会,怎么能错过? 周柏安摇头,啧了一声:“我实在想不出任何一个你会拒绝这部剧的理由。” 孟亦舟脸上漾起一抹笑,说不上是自嘲还是不屑,反正好看的要命:“镜头语言对我来说都差不多,我当然更想做感兴趣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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