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知秋的大嗓门嘹亮无比,他在楼底喊一声“小木头”,隔壁李大爷家的鹦鹉学舌,扑腾着花花绿绿的翅膀,在笼子里上蹿下跳,也喊“小木头”,不过三两个来回,彻底敲醒了娄牧之发懵的脑袋。 “已经说好了,不好随便爽约。” “你还挺讲信用。” 娄牧之跳下床,去衣柜里翻找衣服,顾汪洋站在他身后,见他垫脚去够一件淡绿色的衬衫,便伸出手臂,越过他头顶,替他取下来。 “谢谢姨父。” “不客气。” 顾汪洋赏心悦目地看着他叠被子,取衣架,看见他腰臀的曲线因动作而显现,尚在发育的脊椎,一节一节的圆润骨头,撑起单薄青涩的躯体,如刚从蚌壳里取出的白珍珠,莹润,鲜活。 喉间一阵发痒,顾汪洋而后靠近一步,大手覆盖着娄牧之的后颈,似有似无地按着。 “我开车送你们。” “不用。” “我周末又没事,闲着也是闲着。” “坐公交更方便。” “是吗?” 顾汪洋听不见其他的话了,他站在娄牧之背后,将人虚虚地圈在怀里,目光居高临下,他的神魂集中在手掌,他缓缓地摩挲着圣主的后颈,手指上有粗糙的老茧,按在鲜嫩的肌肤上,对比强烈,糙得更糙,鲜得更鲜。 背后传来压抑的窒息感,娄牧之退了一步,他感觉非常不舒服,却只是说:“姨父,我怕痒。” “抱歉。”顾汪洋凝神,将手放回西裤,他仰首时一派绅士风度:“早餐想吃什么,我让杨嫂准备。” “面条和煎饼就行,”娄牧之拿着衣服挡在胸前:“我要换衣服了。” 这是客气地请他走。 “那你动作快点,我让小秋进屋等你。”顾汪洋耸肩,利落转身,轻轻地带起白色的房门。 等娄牧之洗漱好,走到厨房的长廊,就看见易知秋嘴里啃着一个香喷喷的煎饼,不客气地说:“杨嫂,银丝面帮我加点香醋。” “好,”杨嫂双手捧着青花白底的陶瓷碗,和蔼地笑:“不够的话,杨嫂再给你煮一碗。” “谢谢杨搜。”易知秋的大眼睛都笑没了。 “你这孩子,起床不吃早餐?”顾汪洋优雅地切着三明治,抬起杯子,抿了一口纯正的黑咖啡。 “您不知道,我爸只会煮方便面,我都吃腻了,”易知秋挑起一口细面,吸溜一声送进嘴里,还不忘夸:“杨嫂的手艺真好,这面太香了。” 杨嫂听得眉开眼笑,从厨房探出半张脸:“你要喜欢,就常来。” 易知秋坐在靠窗的位置,金黄太阳他身后撒下一片光芒,清风徐来,月白色的薄纱随风飘动,拂过他的发梢,又归于平息。 恍惚间,仿佛有他在的地方,就有光。 “小木头,”易知秋绽放了一个灿烂笑脸,咬着面条,口齿不清地说:“你怎么才起床?宋小狮和王煜都走了,咱俩赶紧的,跟上大队脚步。” 娄牧之慢步走近,滤镜立即破灭,易知秋下巴上沾了油星子,仍在大快朵颐,吃得有滋有味,还翘着二郎腿,坐没坐样,吃没吃相,整个一贪吃鬼。 解决了早餐,杨嫂又帮两人准备好两顿营养餐,装在保鲜盒里,做足了去郊游野炊的准备。 顾汪洋背靠大门:“会不会赶不及车,要不我送你们得了。” 易知秋双手拎着零食:“难得周末,您就在家和林姨过过二人世界,我们坐公交车就行。” 顾汪洋啧了声,嗤笑道:“小崽子才多大,知道什么叫二人世界。” 直到九点,林夕瑜才起床,她穿着丝绸吊带睡裙,听杨嫂说娄牧之和易知秋出远门,周末不用带孩子了,她心头高兴,款步向门口走来,“老公,”林夕瑜发甜地喊了一声,见到门口的两个少年:“小秋,你要把我们家小牧拐去哪儿?” “我带他上山摘杨梅,体验体验农家乐。” “出门在外,多注意安全,到了给我来个电话。”顾汪洋叮咛嘱咐,眼睛却只看娄牧之。 “知道了,姨父。” 易知秋接着回话,拍了胸脯:“您放心,我保证把人全须全尾给您带回来。” 林夕瑜摆手,示意他们赶紧去赶车。 “林姨,顾叔,我们走了。” 俩小孩才转身,林夕瑜抬起纤细的手臂,缠上顾汪洋的脖子,撒娇道:“老公,我们去看电影吧,好久没去了。” “好啊。” “看《爱在罗马》怎么样,前两天刚上映的片子。” “你决定就行。” 顾汪洋漫不经意地说着话,目光却跟随娄牧之的脚步走远。 意气风发的少年走在阳光下,易知秋搭着娄牧之的肩,一路跟他开玩笑。 顾汪洋的视线搭在他们越走越远的背影上,眸中射|出阵阵冷光,心头愈感烦躁。 开往镇上的公交车路过一丛忍冬,一丛风车草,风掠过,金黄色的小花蕊掉落一地。娄牧之的小脑袋靠着窗户,微风刮着他的发丝,时不时挡住他漂亮的眉眼,突然间,嘴边递来一颗巧克力。 易知秋:“吃吗?” “不吃。” “费罗列,我只剩两颗了,分你一颗。” “不吃。” 易知秋剥掉糖纸,捏住娄牧之下巴,塞进他嘴里,笑嘻嘻地说:“甭客气。” 娄牧之嘴巴小,只能轻轻咬住一半,他连忙用手接住另一半,舌尖晕开了浓厚的咖啡香,蘸着甜。他侧过头,易知秋撕掉包装纸,一口吞掉一颗巧克力,腮帮子一鼓一鼓,像只偷东西吃的肥仓鼠。 一路上,这人的嘴就没停过,吃完薯片换饼干,吃完饼干喝可乐,脚边的垃圾桶都是他丢进去的食品包装袋。 易知秋喝了口养乐多:“好吃不?” “这么吃,迟早胖死你。”娄牧之面无表情地咽下巧克力。 “我正在长身体,我爸让我多吃饭,以后能长一米九。”易知秋撕开一包葡萄味QQ软糖,抛了一颗在嘴里。 多吃饭又不是多吃零食,娄牧之侧首打量了下易知秋的个头,都快顶到空调了:“长那么高干什么?” “想知道?” 易知秋瞧他脸粉嘟嘟的,可爱得紧,忍不住伸出食指戳了戳,白嫩的皮肤立刻凹下去一小块,小孩静若深海的眼睛有了一丝变化。 “不想。”娄牧之歪头,躲开他的魔爪。 “骗人,明明就很想。”易知秋像是玩上了瘾,他越躲,他就越追。 “你别戳我脸。”娄牧之的后背都贴到窗户上去了。 “小木头,你脸好软,好好摸,”易知秋大笑,眼睛弯成了两道小月牙,脸颊上的酒窝深深,他捧起娄牧之的脸,使劲儿揉。 娄牧之脸皮薄,轻轻掐一下也会红,被揉了半天,像颗熟透的樱桃,又嫩又粉。 “你起开。” “脸又红了,好可爱,再给我摸摸。” “放开,”娄牧之被逼急了,他歪头狠狠咬住易知秋的虎口,趁那人吃痛放手,他躲去另一个座位上,离他远远的。 “你属狗的,怎么还咬人。”易知秋的手背留下一排整齐的糯米牙,他轻嘶吸气,疼得甩了甩。 娄牧之背过身子,明显不想理他。 “生气了?”易知秋贱|兮兮地凑过去。 娄牧之不甩他,留给他一个小小的背影,这个人真讨厌,早知道就在家做作业,才不跟他出来玩呢。 脸蛋、耳朵火辣辣的,娄牧之只能把脑袋伸出车窗外,吹凉风,进行物理降温。 “真生气了?” 娄牧之沉着漂亮的脸蛋,不说话。 易知秋高他两个头,他一掌撑住玻璃,轻轻松松将人罩在臂弯里,这个姿势离得近,娄牧之颈窝能清晰地感知到易知秋的呼吸,淡淡的樱花味,很好闻。 易知秋往他红嫩的耳尖吹了一口气:“小木头。” 娄牧之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肩膀,气息撩动着心头不安分的小人,踩着他的最脆弱的神经跳了跳。 耳尖更红了,他偏头避开,恨恨地回:“干嘛?” 易知秋厚着脸皮,把红通通的手背伸到他眼前,晃给他看:“你瞧瞧都咬肿了,我都没气你气什么?” 娄牧之闷声说:“不喜欢别人拧我脸。” 易知秋轻哼一声,在他耳旁说:“也就你,别人,我还懒得搭理呢。” 娄牧之攥紧拳头。 易知秋用指尖一下一下点着他的后背:“你哑巴了。” 娄牧之:“........” “小木头,”指尖变手掌,从他后背滑到后腰,易知秋恶作剧地挠了挠他的痒痒肉:“娄牧之。” 娄牧之猛地转过脸来,打断他的动作:“易知秋,我讨厌你。” 易知秋一愣,隔在他侧腰的手也僵住,这种神色,这种语气,像一柄钝钝的锤子,对着他脑袋砸下去,砸得他一愣。 隔着风声,两人对峙,在娄牧之的目光中,他有些无措地退回去,坐回自己的座位。 娄牧之把脸转朝一边,对着窗外。 风声瑟瑟,气氛降到了零点。 易知秋委屈,他摸着红通通的手背犯嘀咕,明明当你是好朋友才逗你玩的,不领情就算了,还咬我,还说......还说讨厌我,我哪里讨厌了? 风景飞驰而过,过了好一会儿,娄牧之才抬眼,玻璃车窗上映出易知秋的样子,薄薄的阳光滑过他高挺的鼻梁,他眉眼低垂,一脸落寞,如果人类有尾巴,现在都该塌到地上去了。 易知秋鲜少有沉默的时候,他永远在笑,永远爱闹,他活得昂然肆意,鲜明又热烈,可此时,他天生自带的熠熠神采像是落了一层灰,微风吹起他前额的发,蜷曲成一个小小的弧度,一点一点攫住了娄牧之的心。 易知秋摸着手臂发呆,良久后,他才察觉旁边坐来一个人,他抬起头,只见娄牧之扬起小脸,冷酷地说:“只要你以后别拧我脸,我就不讨厌你了。” 他挑眉,被他360度的大转变惊到,忙不迭问:“真的?” 娄牧之发目视前方:“嗯。” 不知哪里飞来的落叶,飘去小孩乌黑的头发丛里,随着风声浮动,易知秋咧嘴笑起来,露出贝壳般的白牙齿,朝他头顶伸出手。 “做什么?”娄牧之警惕地往后退。 易知秋摁住他的肩膀,快速地拿掉他发心的落叶:“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拧你脸了。” 看他掌心躺着一片枯黄的叶,娄牧之后知后觉地抚了下头发。 易知秋:“我们握手言和,还是好朋友。” 娄牧之淡淡地瞥他一眼,思索片刻后,伸出小手在他掌心拍了一下,算是和好。 少年时期的喜欢和讨厌,爱和恨,就是这般简单明了,晒在阳光下,荡荡坦坦。 易知秋瞧他侧脸平静,心情阴转晴朗,又开始大吃大喝,跟娄牧之讨论车窗外的植物品种,适才的小插曲,早已忘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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