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任光远手底下的一个主持人负责的栏目出了点社会性问题,作为主要管事人之一,任光远被追责。 即便任光远本人没有做错任何事,但作为台里最大的领导,必然得接受总台的监察。 被堆积成山的工作事宜夹击,任光远焦头烂额,自然而然地忽视了任清崇。 所有人都随任光远去会议室,开会讨论如何处理那个惹上麻烦的主持人,任清崇被留在了办公室。 八岁的任清崇相当省心,独自一人坐在原地,既不乱走也不东张西望,老师布置的作业在学校就已经完成,他就掏出另一本更厚的奥数题,一目十行地做起题来。 埋头被题海吸引的他,也就没有注意到,办公室的磨砂玻璃外,路过又倒回来的一个男人影子。 那个男人尖嘴猴腮,精明与算计全部写在那双拥挤的三角眼之中。视线落在任清崇单薄但挺直的身影上时,露出令人嫌恶的垂涎。 那个人叫年波。 * 任清崇回到台里,年勋正好从电梯里出来。两人面对面撞上,年勋有一瞬间的尴尬,又很好调整好自己的状态。 “回来了?”年勋颇有关爱晚辈的长辈风范,“听说你最近很忙啊,不过再忙也得照顾好身体。” 任清崇不卑不亢道:“多谢年叔关心,我就是再忙也不能忘了台里年底的汇报啊。” 年底的汇报正是竞选台长的一次重要机会,任清崇状似无意地提起,却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年勋的表情。 今时不同往日,任清崇身份地位皆有,再不是当年那个只有八岁的小孩了。 年勋端得一副老成持重,欣慰颔首:“好,认真汇报,给你父亲长脸。” 两人擦肩而过。 成年人之间,只要对方不是杀人父母的死敌、只要还在同在一个环境里工作生活,大多都能化干戈为玉帛,维持表面的体面。 任清崇向前几步,步伐一停。他没有回头,只微微侧过脸,眉眼一敛。 “年叔,您的侄子近况如何?” 年勋浑身一僵:“……也就那样吧。” 任清崇笑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早就忘了,年叔你也不必再自责。” 年勋那张枯干的老脸上,适时露出一丝尴尬来。他小心翼翼地回过头,想从任清崇的脸上看出他忽然提起年波的用意,但显然失败了。 于是他试探着说道:“这么多年了……年波过得很不好,他一刻也没想着赎罪。” 任清崇点点头:“明白。所以如果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年叔尽管说,就像您当年说的,大家都是亲人、朋友,一笑泯恩仇是最好不过了。” 直到任清崇离开,年勋还久久站在原地。他喃喃道:“一笑泯恩仇,我当年那句替小波开脱的话他还记得……” 徐锦光恰好从大门往里走,一眼看到年勋忙不迭凑过来,见人一脸怔怔,问道:“年主任?您怎么了?” 年勋没理他,依旧自言自语着:“到底是长大了,不似当年了……但就算是当年……” 徐锦光:“当年?年主任,您在说谁啊?” 年勋只是摇摇头:“没什么,你和任清崇竞争台长,耍小手段可以,但千万别被他抓到把柄。” 徐锦光目光闪烁:“怎么会呢?” 年勋不去拆穿他,只怅然一叹。 * 年底了,各个地方都忙,等任清崇从繁重的工作中稍微喘口气时,时间已来到后半夜。 他揉了揉眉心,发现有一个来自陈定的未接来电。 当特助这么久,陈定进退有度,任清崇没接电话也不会连环夺命call,如果碰上特别重要的事,也只会留言等待回复。 陈定言简意赅,只道:袁洪那边查到了。 任清崇将电话拨过去。 “任总。”陈定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嗯,有空,你说。” 陈定这才滔滔不绝道:“半个月前,徐锦光曾和袁洪见过一面,具体说了什么还在查,但之后徐锦光就出现在雲天小区的楼下。任总,您的怀疑没错,徐锦光能出现在沈先生面前,和袁洪脱不了干系。” 他顿了顿,语气里透露着真实的疑惑:“袁洪想干什么?” 袁洪虽然不是任家的老员工,但单给任清崇当司机就已经有好几年,从情理上来说没必要和外人勾搭在一起。 任清崇坐在黑暗中的沙发上——那是一处直播间,眼下灯光全暗,唯有一盏射灯充当着照明的全部光源。 他将自己的半靠着,垂在身侧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椅面:“不是袁洪想干什么,而是徐锦光想干什么。” 陈定细细思索,继而恍然。 袁洪虽然在任清崇手底下当司机,但一来不如任家本家的人忠诚,二来也没有忠诚的必要。他不像陈定,是正儿八经的任清崇的人,既然如此,就必然有什么能够让袁洪背主的条件。 “是徐锦光主动找的袁洪……”陈定道,“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徐锦光和任清崇有最直接的利益冲突,这人不想着在工作范围内打败任清崇,竟想着走这些歪门邪道。 不过,徐家本来就是靠着这些路子“发家致富”的,看徐锦耀就知道了。 任清崇大抵是真累了,一通电话没主动说过几句,全是陈定在汇报:“明白了,我这就继续查袁洪,看那一天他们究竟说的什么。哦还有,要不要再给您配备个司机?” 任清崇却说:“不用,叫袁洪回来。” “啊?”陈定一愣。 如果已经确定徐锦光伙同袁洪可能会对任清崇做不利的事,为什么还要把这个定时炸弹放在身边? 不过陈定到底跟了任清崇许多年,在起初怔愣过后,瞬间领会了任清崇的意图——请君入瓮。 既然是炸弹,还是要放在眼前比较安心,况且,也只有这样,才能抓住把柄,反为己用。 “好的。”陈定点点头,“就跟他说,这几天他休假任总身边没人开车不太方便,袁洪那样的人,肯定他的价值他就不会怀疑什么。” “嗯,还有事吗?” 陈定忽然想起来:“确实有一件——沈先生最近联系不上了。” 最初几天任清崇给沈玉零星发过几次消息,虽然都没等来回复,他也没太在意。后来忙起来就忘了,经陈定这一提醒,任清崇才久违地点开沈玉的对话框——依旧没有回复消息。 他打给李乐山,李乐山粗犷的嗓门从话筒里传出来。 “我正想找你呢,沈玉后来又请了一个星期的假,我问他想干嘛他也不说……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批的!” 任清崇问:“我记得沈玉剩下的戏不多了,还都是单人戏。”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答应他的。”李乐山的声音低了下去,“不过,那孩子来请假的时候情绪好像挺低迷的,是发生什么事了?” 任清崇当然不知道,但他只是道谢了声,然后挂断了电话。 他看了看日期,12月16日,原来入冬已许久了。
第27章 这应该是思念的感觉 沈玉拎着一堆锅碗瓢盆走进了窄巷里。 长乐市作为宁阳市下管辖的一个县级市,人口不算少。但兴许是太过偏僻的缘故,冬天都比市中心来得更早一些。 窄巷的宽度不过握手之距,墙内的居民似乎正在做饭,刀切在案板上笃笃笃笃,又急又响。客厅里的电视旁若无人地播着,主持人四平八稳的声音跟着米饭香一起飘到沈玉的面前。 “近日,我市东南部将迎来第一波冷空气,预计最低温度将低至零下,请市民们做好保暖。当然,我们也有较大概率将迎来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手中的东西有点重,坠沉沉的将沈玉的指节勒出条印子。他将重物换了个手,继续沿着窄巷里唯一的这条路往前走,把所有的热闹与烟火气抛在了身后。 沈玉要去的地方在最深处,那曾经是他和母亲的家。 家,故乡。母亲离世后,故乡就不是故乡了。 许久不回来,家里的许多东西都不能用,趁着雪还没落下来,沈玉给屋子做了个大扫除。 屋子面积很小,只有三十平左右。南北各一个窗,打开后冷风就呼呼往里灌。沈玉穿得单薄,像不怕冷似的,就这么站在窗口摆弄他刚买回来的东西。 新的锅碗得洗,橱柜得擦。卧室的被子下午刚晒过,得趁傍晚空气中的水汽沉下去之前将它收回来。 忙忙碌碌做完一切,天色渐渐暗了。 沈玉没有立刻去关窗,他收整好棉被,就这么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发起了呆。 母亲离世不过几年,留在屋子里的居住痕迹也已经被岁月磨损得不见踪迹。 沈玉轻轻触碰着沙发座儿,皮质的触感在手心划过时,才忽然想起来,母亲在世的时候,会用毛衣织好多沙发套,保护这些并不算昂贵的沙发。 小时候他总是觉得这些沙发套丑,一个个的疙瘩还硌屁股——想到这,沈玉忽然轻轻笑了下。 随即,他又忽然很难过。 风从窗外钻进来,凉意攀爬上沈玉的手背,他缓缓抬眼,看向月亮已然升起的窗外。 朝南方向的窗能看见小巷外的景色,夜晚降临后,小区外属于城市的热闹才堪堪弥漫上来。 沈玉双手按在窗沿,正打算将窗观赏,却忽然看见靠近墙外的一侧大道上,停着一亮黑色的车。 那车还有几分眼熟。 沈玉微怔,随即快速转身跑下了楼。 将自己投身于夜晚的喧嚣中,沈玉才恍觉,天气并非有多冷。路边昏黄的路灯长久地伫立在此,将众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沈玉喘着气停留在车前,忽然生出一丝近乎“近乡情怯”的心情来。 那辆车分明就是他坐过无数次的奥迪A6,是属于任清崇的。 他回长乐市没有告诉任何人,同样的,母亲的忌日就在最近这件事,他也没有告诉任何人。 但任清崇总有知道的方式。 沈玉在车前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上了前。 车窗开了条缝,车内的暖气源源不断从缝隙中钻出来,被车外的寒风吞噬。 任清崇就坐在驾驶位,一手放在方向盘,一手拢着自己的大衣,就这么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狭小的驾驶位不足以让任清崇舒展四肢,他睡得不是很安稳,常年平和的眉间微微蹙着,不知道是冷还是挤。 路边昏黄的灯光像有生命似的,穿过狭小的缝隙,又在半空中打折,一半落在任清崇的脖颈,一半向下跳跃,抚在他阖上的双眼上。 沈玉没有立马出声将人叫醒。 他只是隔着一扇车窗,静静凝视着眼前的人。感受着藏在胸腔里的心,随任清崇的呼吸同频率跳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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