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红末路。』 城央的南北隔着一片湖。 钟情没有叫司机,独自从桥上往对岸走。 岁末的风携着南方滨海的潮湿空气,在他脸上划出了湿漉漉的刺骨。这有点像眼泪消失后在皮肤上留下的干涸,近似于过敏前的微痛,又不像皲裂产生的体验。 他因而将外套裹紧了些,稍稍收了点下巴,只在衣领外留下一双映着灯光的眼睛。 去见秦思意的时间比预想的晚了不少,好在他们没有过确切的约定,晚饭结束后的时间要含括一整个夜晚,钟情并不算是食言。 南区多是独栋,庭院的草木遮挡了光线,显得比北区幽暗许多。 但这里的夜空却要比湖对岸开阔,没有了高楼的阻碍,连成整片的静谧墨色。 钟情走到秦思意家的庭院外,抬头看时恰好有一架飞机经过。 城市的夜晚极难找到星星,闪烁的红色光点却格外清晰,仿若宇宙深处一道循环不止的讯号,风声便是它遥遥送达的警报。 “您好。” 院子的门没关,钟情走进去不久,阿姨便从辅楼出来,替他去开屋檐下的大门。 辅楼的走廊其实连着主楼,只是没有让客人没有走偏门的道理,何况那还要绕过一段路才能到达前厅。 转出玄关,钟情一眼就看见了横在落地窗前的沙发。 它要比秦思意房间里的更宽敞些,接住从挑高屋顶上投落下来的灯光,在背面的地毯上留下一片规整的影子。 钟情不好确定秦思意是不是睡着了。 后者蜷在沙发上,面朝壁炉,分外安静地闭着眼。 对方失眠的印象让钟情的接近变得分外小心。 他有些惊讶一度需要依靠药物才能入眠的秦思意竟然能在这样的环境下真正放松,因此压低了声音,轻絮地叫了对方一声。 “学长?” 他在沙发前小心翼翼蹲了下去。 秦思意自始至终都自然地闭着眼,从睡衣的前襟还能看见随着呼吸均匀而平顺的起伏。 钟情朝对方凑过去,视距从能够完整地勾画对方的脸,渐渐近到只能描绘单一的五官。 主楼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静悄悄的,有种小说里会详写的末日降临前的宁静。 钟情用指腹扫秦思意的鼻梁,从眉心一点点下移至鼻尖。 他欣赏画作一样凝视着跟随轮廓流动的影子。后者的眼睑好轻地皱了一下,短暂地制止他放肆的行径,让那根食指在皮肤上留下尘埃似的,忽略不计的重量。 秦思意的心跳得太快了。 他不知道钟情是不是已经发现了自己根本没有睡着。 对方的指尖在停留过后又开始游移,变成抚摸他脸颊的手掌,暧昧地将指骨抵在他的耳后。 “学长。” 秦思意听见钟情又叫了自己一声。 他不能给出回应,这会让他的期待落空,即便他根本不清楚自己究竟在期待些什么。 对方凑得太近,以至于秦思意恍惚嗅到了一股和自己的洗发水一样的香气。 钟情小狗似的去蹭他的脖颈,发梢在皮肤间勾起掩不去的痒,像夏天踩进灌木,被惹人厌的小虫忽而叮了一口。 秦思意想要抬手去挥,大脑却告诉他不能这么做。 他只好稍稍将脑袋往对方的身前挨了点,试图留出空隙,去避开那种折磨的触感。 两人投在地上的影子随着他的动作愈发地像是拥吻,印出一道正交颈缠绵般的灰败色块,比秦思意的呼吸更轻地细细颤抖着。 “学长,学长。” 钟情絮絮叨叨地重复着这两个字。 他从秦思意的颈侧离开,没有退得太远,依旧挨在对方紧闭的眼前,垂下视线,开始详尽地扫那两瓣红润的嘴唇。 “秦思意。” 钟情换了个称呼,轻声地念起了对方的名字。 “秦思意,秦思意,秦思意。” 他的嗓音压得极低,温温柔柔的,把这三个字变得仿佛调式一致的情诗。 秦思意察觉到钟情在跟着每一次吐字靠近。 后者的呼吸,又或许是唇瓣的上的温度几乎都要碰到他了。 他已经在黑暗中见到了两人亲吻的画面,与稠滞的喘息交杂,陷出柔软的,纯真而晦涩的弧度。 大脑提前构建的假想带来令人失衡的晕眩,秦思意的耳边就只剩自己躁动不止的心跳,再也听不见其他任何声响。 他甚至迷乱地攥紧了钟情的衣摆,迫不及待想要献出自己一般,用指尖绕着布料转啊转。 “怦怦、怦怦。” 心跳变成鼓点,在这个冬季的夜晚带来夏日的炽热。 它盖过窗外车轮碾过时细弱的声响,掩去大门被打开时一瞬的轻鸣。 秦思意只感受到有一阵风闯了进来,裹挟着彻骨的冷冽,让他不由得战栗着睁开了眼。 “你们在干什么?!” 熟悉的咆哮声伴随着花瓶碎裂的尖啸从玄关处传来,骤然打断甜蜜而忸怩的幻想,将秦思意从钟情的唇边唤醒。 他来不及去说对方什么,慌乱起身转向门后,眼看着母亲发疯似的将手提包砸了过来。 秦师蕴在这之后并没有停止,她一把抓起地上的陶瓷碎片,割开手掌,不管不顾地丢向自己的孩子。 后者本能地躲避了几秒,很快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翻过沙发的靠背,朝母亲的方向跑了过去。 对方几乎抄起了一切能够拿到的东西往自己儿子的脑袋上砸,一边砸一边魔怔般唾骂着秦思意为她带去的恶心。 她用修剪整齐的指甲去抓秦思意的脸,用自己健康的牙齿在后者手臂上留下一道道齿痕,她疯狂地尝试着把秦思意的脑袋往玄关的柜子上摁,直到钟情冲上前,一点也不温柔地将她的双手反扣在身后。 秦师蕴开始毫无意义地随着挣扎尖叫,绾得优雅端庄的长发散落下来,贴着钟情的毛衣不断摇晃。 “妈妈,妈妈!对不起!你等一下!你等一下!” 秦思意的嗓音里带上了哭腔,说不清是因为害怕还是由身体的震颤导致的连锁反应。 他的手抖得太厉害了,以至于都没有办法将秦师蕴掌心的血渍擦干净。 他越抹越脏,越抹便染得越红。 最后就连秦思意自己的手上都沾满了鲜血,被抹眼泪的动作带到脸上,滑稽又狼狈地将泪痕变成了浅淡的红色水液。 “真恶心!真恶心!真恶心!” “你怎么还没死?!你怎么不去死啊!” 秦思意搞不懂母亲眼里的自己是谁。 对方说的也许是父亲,也许是那个现在正心安理得住在秦家老宅里的女人。 当然,也不能排除她看见的就是秦思意的可能。 他什么都不敢说,什么都不敢做,只能茫然地站在原地,看母亲着魔一般对着自己嘶吼。 听见动静的阿姨匆匆从辅楼赶了过来,其中一个拿着手机,应当是通知了什么人。 她们把秦师蕴从钟情手里接过去,控制一只动物一样将她摁在了地上。 秦思意嗅着那股血腥味,几乎就要从胃里把所有的东西吐出来。 他扶着柜子干呕,在一阵阵烧灼的痛感里吐出胃酸,脏兮兮裹住地上的血渍,混杂出一种更为难闻的刺鼻气味。 “学长……” 钟情想去揽他,刚抓过秦师蕴的手又伸向秦思意。 后者惊恐地一下挥开了,发出‘啪’的一声响,尴尬地在之后留下漫长的寂静。 “你先回去。” 秦思意半晌才开口说话,用手背随意地在嘴边抹了一下,也不嫌脏,径自替钟情推开了门。 “我带你去医院吧。” 后者想去握他的手,可指尖还没够到,就又一次被对方拒止了。 “不用。你先回去,已经很晚了。” 地上的秦师蕴仍在尖叫,不用看都知道她的精神应当出现了严重的障碍。 钟情很努力地让自己无视眼前的场面,这里一片狼藉,几乎找不到半点可以用正常去形容的地方。 秦思意往他肩上推了一下,催促着将他往外赶。 庭院里的玉兰树似乎一夜间枯萎了,泛黄的叶子扑簌簌地往下掉,在草坪上砸出不像是落叶的巨响。 钟情回头看,月光将秦思意的脸照成阴郁的苍白,那些血液却又勾出诡异的艳色,将其渲染得妖冶又靡丽,蒸腾出末路的古怪狂热。 他像来时那样独自往回走,不知怎么倒一点也不觉得冷了。 灵魂仿佛仅仅被一根丝线系在这具躯体上,温度已经不能作为感知的标准。 一道光亮随着汽车的行驶声渐进。 钟情看着那辆车擦身而过,里面坐着的正是许久之前在栖山墓园见过的男人。 —— 秦思意知道自己这么形容不好,但他想不出别的词了。 李峥带来的人像对待牲畜一样将秦师蕴塞进了车里,甚至不管她的额头几次撞在了门框上,一味只想着赶紧把门关上。 秦思意的心跳越来越快,快得仿佛要炸开,要变成无数的碎块,要和眼泪一起从身体里掉出来。 他慢半拍地听见父亲在叫自己,迟钝地将视线挪了过去,看见对方不带多少感情地笑了。 “要回去吗?”李峥问。 秦思意恐惧地摇了摇头,脑袋压得很低,只有视线小心翼翼地抬着。 “今天的事情不能说出去。”对方提醒到。 他点头,抑制不住地抽了一口气。 “你妈已经这样了,你不能再弄出什么丢人的事了,明白吗?” 秦思意其实不明白。可李峥将手搭在了他的肩上,他没有再去多问什么的余地。 “你和钟家那个继承人在L市的照片都传到我手里来了。” “把脑子放清楚点,你说出去还是我儿子,别搞得和去卖一样。” 李峥的表情是随着语句一点点变冷的,到最后就连伪装出来的笑意都省去了。 他在话音落下的瞬间一巴掌扇在了秦思意的脸上,把血渍抹得更长,一直拖到了后者的嘴角。 两个阿姨默不作声站在门廊下,李峥的司机则恭谨地立在车旁。 保镖把秦师蕴摁住了,那张曾经美丽典雅的脸透过车窗映入秦思意的眼帘,仍旧疯狂地尖叫着,不知怎么却让后者觉得她其实就快要哭了。 作者有话说: 秦师蕴其实是在说李峥和李卓宇的母亲恶心。前面写过她撞破李峥出轨的那天,他们就是在秦家的沙发上。 但是秦思意不确定母亲那些话指向的是谁,加上后面李峥来了,提起了他穿着裙子被钟情带去派对的事,所以就默认了母亲也是在说他恶心。
第107章 决断 『“思意不会让妈妈难过的,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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